形式風格研究與科學主義1:泉信行批評(上)


形式風格研究與科學主義1:泉信行批評(上)

作者君↑


寫作這篇文的原因是,筆者最近打算正式開始在知乎上活動了。在正式開始活動之前,需要設立幾個起點,這些起點幫助筆者和讀者來定位——我對當前網絡、學術上的漫、動畫形式風格研究與批評有什麼看法?而我在何種程度、哪些部分上繼承或者批評他們?然而自18年開設專欄以來筆者對專欄沒有做任何經營。除了讓塔塔幫助代發的 Vtuber 文化論,以及在屋頂發佈的《緩慢動畫的三種維度》,本人尚未在知乎寫作任何文章。因此,筆者需要撰寫幾篇文章,既作為對上述問題的一個回答,也為本專欄當前的系列定下基調。


非常巧的是,就在筆者思考這些問題的幾天後,山貓老師( @山貓嗷嗷嗷)發表了一篇由泉信行(下文略稱為“泉”)撰寫,名為《漫畫視線力學基礎》的文章。


漫畫視線力學基礎ーー讀者的“眼睛”給予漫畫的力 (泉信行)

https://zhuanlan.zhihu.com/p/113328347

之後又表達了對漫畫學術研究的具體看法:

“學術不是打出“學術”這兩個字就成立的。學術指系統專門的學問,有系統,有對漫畫及其規律的學科化才能叫漫畫學術。學術是多人的,是所有學術人一起以儘量客觀的方式解釋,並互相驗證,力求最接近客觀的。單人成不了學術,共同建築的才是學術。有實證性、體系性、客觀性才是學術。

筆者看了泉的這篇文章不禁皺眉,不過同時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泉信行現在在日本漫畫學術研究中也算小有名氣,並且他這篇《漫畫視線力學基礎》裡的錯誤也相當具有代表性。本文的主題也因此定下來:通過分析泉這篇文章的各種問題,從這個具體的案例來切入我對於當前動畫與漫畫研究的一些看法,以及對什麼是形式風格研究中的“實證性、體系性、客觀性”做一番徹底的主張說明。


另外,儘管本文標題叫做“泉信行批評”,但卻只分析、評論了《漫畫視線力學基礎》這一篇文章,這樣合適嗎?可以預想肯定有人會做出這樣的疑問,因此筆者便在這裡提前回復一下:首先,“漫畫視線力學”是泉的一個主要理論,或者可以說是其“代表作”,直到現在泉仍然時不時對其視線力學做出“復讀”;其次,筆者相信在看過本文後,讀者便會很清楚地意識到,為什麼這樣已經足夠對泉這個人做出評價。並且不如說,如果讀者真的想了解一些漫畫基礎知識,筆者建議大家多去讀一讀 Oran豬、斯科特·麥克勞德或者大塚英志等等創作者/學者的相關著書,當然也可以讀一讀山貓老師的文章(特別是山貓老師的這篇高贊回答:

如何學習漫畫分鏡?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971219/answer/58603651

,筆者以前在學習理論知識時也從這篇文章中受益頗多),而對於泉,筆者的建議是不要在他身上多花時間。(本文全篇約為兩萬字。如果讀者不想看大量的毫無建設性的錯誤羅列,可以選擇直接看下篇的總結與立論。)

——————————————————————————————————————

上、

泉在《漫畫視線力學基礎》詳細地說明了一種漫畫閱讀中的視知覺現象,將其描述為從右向左流動的知覺“水流”。按照文章寫作順序,泉首先主張漫畫閱讀中存在一種動勢從右向左即加速,從左向右即減速的效果。隨後根據這一特性並結合具體的漫畫段落,泉分析出了“水流”對於漫畫理解的重要影響:

“(角色)朝向左:讀者(主角)視點、優勢站位(佔上風)、場面的支配者、先手(活躍)、既知而熟絡、讀者能直接對角色的感覺產生共情等……
(角色)朝向右:客觀的對象、劣勢站位(居下風)、被支配者、後手(受身)、未知而不安、讀者間接想象角色的感覺等……”

由此,角色在右(而朝向左)或者在左(而朝向右)成為了貫穿全篇的一個關鍵的二分。更加詳細具體的闡述,讀者可以在原文的“‘視線誘導’和‘視線力學’的關係”整節與“分成左右的立場”一節的開頭找到其主要部分,此處不詳述。以下我們將以

“速度理論”(右快左慢)“視點理論”(右主體左客體)“強弱理論”(右強左弱)來稱呼泉的這些主張。

選擇性遺漏

讓我們先從一些簡單的問題開始著手。

在說明三種理論時泉都使用了《魔法老師》的具體段落作為例子,然而我們會發現,他對這些段落的使用都存在很嚴重的選擇問題

在文章第五節,泉使用《魔法老師》第八卷104頁開始的一段打鬥情節,試圖說明赤松健老師通過幾次轉換兩個角色在畫面中的左右配置,來表現角色在情節中的強弱變化。

根據泉的描述,少年在與黑衣人的戰鬥中首先處於弱勢,所以黑衣人在右而少年在左。在交戰過程中的一格,少年突然被置於畫面右邊,左右互換,“之後出現了少年恢復“戰鬥意志”的表演,恢復正常後(少年)立刻開始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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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2


《漫畫視線力學基礎》一文給出的圖例無疑是符合“強弱理論”的,然而當我們真的翻開漫畫,卻會發現截然不同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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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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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4


在泉給出的漫畫內容(兩個紅框)之間,他選擇性地遺漏了不多不少正好十個格子。為什麼會遺漏十個格子?是因為這十個格子對於說明不重要嗎?不,它們恰恰極為重要。

根據泉的敘述,框1角色左右互換,少年被分配在右邊,隨後在框2與之後的情節中少年恢復戰鬥意志並開始反擊。但如果讀者閱讀圖3和圖4,會發現漫畫中並不存在這樣一個連續的過程。不僅如此,在框1的三格後,少年在畫面的右邊被黑衣人一腳踹飛,之前還能勉強招架和反擊的少年,這一次終於無法招架黑衣人的攻擊。這恰恰是少年在這個打鬥段落中第一次出現明顯的劣勢。正好與“強弱理論”相反。其次泉截圖框2,說明少年被置於畫面的右側來配合他的鬥志恢復,但當我們閱讀圖4的第三排與第四排,少年卻是被置於畫面的左側,相對的,黑衣人被配置在畫面右側。

原本看起來在畫面左側的少年,經過泉的選擇性截取(圖2右),變成了在畫面的右側。當然也可以說,泉主張的是角色朝向,而筆者所說的是幾個分格之間,排版上的左右配置。不過請注意,在圖4的第三排與第四排,黑衣人與少年同樣面朝左側,那麼按照“強弱理論”或者“視點理論”,這一情況應該如何解釋?而更加符合直覺的是,三、四排黑衣人的格子都佔據了遠大於少年的畫面比例,少年的分格都被擠壓到畫面的左側,誰佔據了場面的主導權不言而喻。泉的選擇性遺漏導致了極為失實的說明。

而在實際閱讀漫畫後,我們會發現,角色位置左右互換的實際功能與泉的說明完全不符。從框1到框2,泉說這裡少年恢復戰鬥意志並開始反擊,角色的左右配置與之配合。然而,當我們把它們放回原作的分格序列就會發現,框1的左右互換是為了兩個目的:

1)配合製造一個節奏變化,黑衣人打了多發快拳後用一記

重拳將少年打飛,漫畫改變視角配合這一變化的同時,通過構圖來渲染這一拳之沉重(試想如果不改變第二排的構圖,直接用於第三排,這一重拳就很難被突顯);

2)銜接分格,在圖3的第四排,少年被打倒在地後立刻跳起,蓄力的同時向黑衣人衝去。第三排少年被打向右方,其動勢正好將我們的視線推向了第四排的第一格。第三排的左右互換,正是為了承接這一向右的動勢與我們閱讀時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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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泉繼續敘述道,反擊後,少年成功打出了漂亮的一擊,然而後面又一次畫面配置左右互換,正是因為“實際上這個攻擊並沒有能決定勝負,這之後少年再次失去戰鬥的主導權,出現了敗北之兆”。

可是翻開漫畫,我們再一次看到泉對漫畫進行了選擇性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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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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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7


圖6的兩個紅框間缺少的是少年一系列快速的打擊,圖7則是少了四個格子。在將紅框的內容重新放回漫畫中後,我們會發現,畫面配置左右互換的表現功能再一次與泉的說明完全不同。圖6的左右轉換,原因在於1)節奏變化,第二排幾個影分身發動

連續攻勢,最後第三排打出決定性的一擊;2)表現少年的出奇制勝,第二排的影分身攻擊原來都是鋪墊,成功迷惑了黑衣人之後,少年在第三排真正傷到了黑衣人的要害。此時少年絕非如泉所言,已經被預示了反擊的不成功,相反,這一擊毫無疑問是成功的。讀者可能會發現,左右互換在這裡的功能與我們前文所分析圖3的手法是非常相近的,這確實是赤松健老師有意識地在使用的一個技法。然而,這個技法卻與泉給出的理論完全無關

一段本來並不符合“強弱理論”的漫畫片段,經過泉的“再剪輯”,變得面目全非,成為了他用以說明其理論的絕佳實例。

這無疑是一個很嚴重的指控,因此我們也必須想一想事實是否真的如此。


首先,顯然我們很難相信這是一種不自覺的遺漏。沒有理由泉能夠大篇幅地遺漏這麼多漫畫內容的同時,又恰好注意到並截取出其中的一小部分來對理論進行闡述。那麼既然他有意識地做了選取,是不是說明沒有被截取的內容不重要?然而每當我們將他的截取放回原作的分格序列,都會發現其真正功能與泉的說明完全不符,甚至相反。

另一種可能的辯護意見是筆者對於“強弱理論”的理解有誤,或者即使不符合“強弱理論”,我們仍然可以在泉的理論框架中做出解釋。比如說,從圖3少年打算反擊到圖4被黑衣人一腳踹飛,本來少年在畫面右側朝向左作為強勢方,卻同樣在右側被打擊,正是為了給我們讀者一個出其不意。再比如說,左右轉換以後圖4出現了少年的心理活動,這正符合泉所言的“視點理論”,少年在畫面或者單格的右側時讀者代入其視點。類似地,我們還可以說,圖6的左右互換也符合“強弱理論”,因為之後確實如泉所言,由於少年沒能放出必殺技,導致其被黑衣人擊敗。左右互換在這裡已經是一個預示。而圖7第二排少年在右側,也無非是因為作者為了給我們一個少年將要成功的假象,結果他並沒有發出必殺技,又是一個作者向我們做出的“假動作”。

對此筆者做出幾個層次的回應。第一點,如果這些被選擇性遺漏的部分確實符合泉的理論,那麼我們仍然需要一種解釋來回答:為什麼這些部分他不截取?是不是因為,比如說“視點理論”與“強弱理論”無關,所以說明“強弱理論”時他才選擇不講?然而對於圖6的第一格,泉仍然分析了其視點功能(並且這還是一個極其錯誤的分析,下文將會說明)。那麼是不是因為全部放出來就佔據了太多篇幅?但是下文我們又會看到,即使圖例對他的理論闡述沒有明顯佐證,泉仍然願意放出整頁漫畫。

第二點,按照上文辯護意見的解釋,我們就在很大程度上縮減了泉理論可被證偽的餘地。當一格漫畫不符合泉的第一種理論,那我們就使用第二種理論看看是不是就符合了;當這一格的情節不符合理論時,我們就說是因為這一格是對後面不知道第多少格的內容的鋪墊和預示,所以符合理論。經過這樣的操作,自然很難再說泉的理論是錯的,因為我們把直接的反例都轉換成了間接的正例,怎麼講都是他對,那還怎麼可能錯呢?實際上如果我們仔細去檢查泉的文章全篇,會發現這不僅僅是筆者所杜撰出來的辯護意見——《漫畫視線力學基礎》中到處充斥著取消可證偽性的策略。這就使得他迅速遠離了實踐中一般的科學命題,更遑論客觀性、實證性。在後文我們還會對這一點做出更多的批評。

第三點,即使我們相信泉的截取是正當的,他未截取的部分也都符合理論,這裡仍然存在理論本身的問題。比如說,既然“視點理論”與“強弱理論”可以同時起效,還可以來回切換,那這種切換是如何可能的?它是一個長時的過程還是短時的過程?視點的效果與強弱的效果之間如何相互影響?當一個格子符合a理論而不符合b理論時,為什麼是a起效,為什麼b不起效?當符合a、b兩種理論時,哪一種或者兩種起效?又為什麼起效?縱覽全文,我們會發現泉不僅完全沒能回答這些問題,而且甚至在後文中還重複出現、加重了同樣的疑問。泉

並沒有一個統合其多樣概念與主張的理論框架,多種理論起到的作用僅僅是縮減了其說辭的可證偽性。在後文,我們還會再次返回這一點,並從泉的混沌中找出一種(至少是階段性的)替代假設。

實際上,更寬泛地說,當我們真的去閱讀《魔法老師》這個漫畫系列後,會發現泉選擇文章中的這些段落作為證據,而沒有選擇其它很多看起來並不符合的段落,本身就是一種選擇性遺漏。而再向前推,泉選擇《魔法老師》而不是其它漫畫,他給出的理由也並不足夠充分(這一點在下篇中將會詳細分析)。當然,在文章的末尾泉姑且做了一點說明:除了視線力學,“在此之上還有更多更復雜的技術組合交錯,使漫畫表現更加複雜,更加多彩,不斷擴張”。然而這並不能解釋他在文章中所犯下的各種錯誤,僅僅只是為了應付讀者質疑而打上的補丁。

讓我們進入下一個問題。

單一歸因、錯誤歸因與錯誤辨識

正如泉所言,漫畫很複雜。

一部漫畫,即使是最簡單的一格,也總是各種不同因素交織、綜合地影響著我們的認知。因此當我們從結果反推回原因時,總要格外小心:到底是

哪個因素/哪些因素抵達了我們的認知?這些因素又是如何相互影響的?構圖、畫風、文字、分格、閱讀方式等等,在各種可能的選項中,誰起了作用,誰又是主導?這也是在形式風格分析中總會遇到的問題。那麼泉在遇到這樣的問題時又是如何面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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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8


我們從《魔法老師》第九卷155頁的這個圖例看起。對於第一格,泉分析到:

“第一格中,有一個向右的飛艇,它剛好對於“看不見的水流”來說方向相反,因此就能感受到它移動速度之緩慢了。這就好比逆流而上的河魚在水中呈現靜止的樣子。”

而在緊接著的下一句,泉又說到:

“前進至3、4格,角色們沿著“水流”從右向左步行,讀者的視線也隨著它好像“流動”著一樣地平緩移動,從而展開這個故事情節。”

初次閱讀泉這篇文章時,筆者就對這一段非常無語,不知道讀者是否能夠立刻感受到其中微妙。尤其需要注意的是,圖8的這一頁漫畫,是泉這篇《漫畫視線力學基礎》的第一個具體實例

。在文章開頭經過一些(毫無嚴格性的)認知過程的抽象推演後,泉用來說明其所謂“視線力學”的第一個實際例子,就是這一頁。

那麼筆者只好發出疑問:這個例子到底說明什麼?按照泉的敘述,第一格的飛艇因為逆向於視知覺與閱讀過程導致的水流運動,所以看起來很慢。而在第三、四格,角色順著水流步行,同樣也看起來很慢。那麼水流到底起到了什麼作用?

更加諷刺的是,在泉對這一實例分析的一個早期版本中,我們會看到如下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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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9


在截取了漫畫分格的一部分後,泉仍舊在紅字中提醒我們,要將它們作為一個整體,以從右向左的順序去看。

從這一段我們可以發現三個事實:第一,文中的“向右的飛艇”與“緩慢移動”被重點標出。也就是說,泉確實相信,正是因為他所謂的“水流”的原因飛艇才看起來很慢,並且他認為這很值得一提;第二,從早期的博客分析到後來《漫畫視線力學基礎》文章發表之間的這段時間內,他的觀點並未改變過,因此才會原封不動地將其圖例與分析照搬到用於發表的文章中;第三,即便將漫畫截取為部分後,泉仍然沒有發現,與他所謂的視線力學無關,這個飛艇本身看起來就很慢

飛艇看起來很慢,我們可以找到各種各樣可能的原因:畫面上沒有任何關於速度的符號線索(比如說速度線)、讀者對於飛艇的固有知識、飛艇在分格內的中心構圖所導致的力的平衡,乃至在現實經驗中,天空中的物體由於缺少參照物與距離過遠所導致看起來沒有速度,等等。而泉完全無視了這些極其可能和顯然更可能具有主導性的原因,卻唯獨給出了一個

幾乎很難判斷對錯,卻符合其理論的解釋:因為飛艇朝右“逆流”而行,所以看起來很慢。

而在原文隨後對於第三、四格的說明更加能夠讓我們看到,所謂“順流”、“逆流”,要麼對速度(感)毫無影響,要麼只有極其微小的影響。如果一個對象本身就看起來很慢,那麼不論它是“順流”還是“逆流”,都仍然會顯得很慢。

在這裡我們不必說文章前後鄰接的兩段說明自相矛盾(想必有人會認為它們是兩種互不相關的技法應用),我們也可以不認為泉沒有意識到其它因素對動力感知的作用(因為這也相當令人難以置信),但如果是這樣,泉到底為什麼安排了這樣一張圖,作為他說明其“漫畫視線力學”的第一個實例呢?如前所述,我們只能看到所謂的“視線力學”在漫畫的這幾格中幾乎沒有產生影響,或者可能完全沒有產生影響。我們至少可以認為,這並不是說明所謂視線力學的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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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對於圖8的最後一排。觀察到每一格內運動的畫面表現不完整但讀者卻能在認知上填補,泉直接給出了結論:“這裡的‘雖然沒有實際畫出來,但是能讀出感覺上向著某方向在移動’,就是基於視線力學產生的效果吧。”

儘管他說“我們來更精細地分析一下吧”,結果卻在兩段描述之後做了一個極其粗糙簡陋的分析。一段非常有技巧的分格就被泉總結成了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創造性的視線力學問題。

而實際上,這一段有著很多有意思的細節等著我們去發現,比如說最後一排第二格構圖對於視線左側的阻擋,幾個格子之間非常巧妙的視線安排,最重要的是,第二格與第三格集中線的聚焦點有意地將我們的視覺引導向了運動者已經離去之地,這些都是使得整段分格表現出“眼睛所跟不上的速度感”的真正原因。而泉所謂的視覺力學、“看不見的水流”,卻很難說在裡面起到了什麼作用,比如說第三格顯然單獨抽出依然能夠讓讀者直覺到運動者來自於右側,這是對運動方向一個不假思索的反推。而第二格的認知填補是因為“水流”還是因為我們具體的視線向左的運動呢?筆者相信後者才是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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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0


隨後在分析圖10這個例子時,泉在給現象歸因時的不謹慎被完完全全、毫無避諱地明示了出來。這一次我們終於看到他為第一格與第四格的不同速度感找了第二個原因:有/無使用動態效果線(那麼到底為什麼之前都對畫面裡的其它認知因素完全沒有提及呢?)。然而,果不其然,泉對於動態效果線有多大的作用,而他所謂的“水流”相對於動態效果線又有幾分作用沒顯現出絲毫的關心, 而是一步跳躍到一個非常神奇的結論:

使用動態效果線,正說明漫畫家也在自發地利用這個“看不見的水流”。一個極有可能是動態效果線主導了觀感的情況,在泉的理解中,絲毫不用做論證也不用做實驗,甚至可以說都沒有做分析,就被泉變成了“我帶科比狂砍81分”。

到了這裡,想必讀者也對泉的分析實踐有了一些比較具體的理解,所以筆者也就不再做鋪墊,直接進入結論:筆者認為,儘管泉本文的核心主旨就是嘗試刻畫一種對於漫畫的視知覺、一種他所謂的“視線力學”,然而泉恐怕並沒有相應的視知覺理論基礎與繪畫知識;或者他對這些知識有所瞭解,但卻沒有能力去識別關鍵的結構並在分析中應用。這可能才是他每一次分析都會導致單一歸因、錯誤歸因或者乾脆不能識別畫面中重要元素、技法的真正原因。

這一判斷是非常有跡可循的,比如說泉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其對“視線力學”的主張比起所謂加速減速,其實更多地、也會更容易地指向平衡、開放性、封閉性、有方向的張力這些視知覺概念(儘管他常常使用“矢量”這一名詞);再比如說,我們可以在泉的早期文章中,發現他

大量使用左右翻轉的圖像來對方向性的作用進行闡述,這一做法甚至還延續到了這篇文章。而他卻不知道由於視知覺對左右力的不同分配,一張非對稱的平衡構圖在被翻轉後總會變得極為不平衡,導致這一做法在根本上就是無效的(並且筆者懷疑他對於視線力學的思考正是由這個錯誤的起點而來);再比如說,讓我們重新看一下這個圖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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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1


對於這一格,泉分析到:“右側和讀者統一了視點,這個構成使讀者方擁有了“和少年一同戰鬥”的意識(這應該就是動作類漫畫的基本風格了吧)”。

我們似乎沒有理由認為,泉這是為了讓現象符合理論而強行指鹿為馬,因為這一格在他的敘述中已經符合了“強弱理論”,不需要再用“視點理論”為其增光添彩。泉如果確實相信讀者在這裡與少年統一了視點,那麼似乎只能說,他在根本上就不具有對畫面元素與結構進行分析的能力。因為一個對構圖與視點、認同的關係有基本理解的人,或者至少一個知道什麼是“過肩鏡頭”人,筆者很難想象,他會把這樣一個將構圖視角放在黑衣人的背後,並且將少年設為被觀察的客體、去表現少年猛烈攻勢的構圖,認作一個讀者和少年統一視點的構圖,而不是讀者部分地獲得了黑衣人視點及其對於少年的觀察。

在這一錯誤出現後,之前我們所設想的對泉闡述中,對漫畫具體細節解釋的種種辯護,

實質上也就全都失效了。因為在糾結泉是否對漫畫細節做了正確思考之前,更嚴重的問題是,他的水平是否能夠正確地識別出漫畫的細節

當然,一定會有人對筆者的這一觀點做出反駁。比如說,在原文“分成左右的立場”這一節的開頭,泉用了約七百字來詳細闡述為什麼他相信漫畫裡存在一個“視點理論”的“基本模型”。我們為什麼不可以說,在上面的例子中,讀者對於這一模型的認知要優先於對單張構圖的視點認知呢?說實話,如果反駁者看不出來他說明中的種種不合理與肆意跨越,那筆者也無能為力。正如泉在文中其它部分所表現的那樣,他的認知理論從根本上就是建立在混合了各種樸素感受與謬誤之上的空想。筆者相信這真的沒有那麼難發現。不過泉理論的根本問題,也正是我們下文將要談及的內容。

在羅列了泉種種有意與無意的錯誤之後,接下來就到了比較關鍵的整合性環節。在此,我們將重新考察《漫畫視線力學基礎》最核心的問題——到底是什麼決定了角色的左右分配?


下篇——鮮奶餅乾,形式風格研究與科學主義1:泉信行批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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