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稿 / 醜醜
今天下午，聽聞西昌瀘山正面明火撲滅，我心頭懸著的巨石落了地。可是，20:00，又有死灰復燃。而我，遠在千里之外的杭州，只能為西昌拼命祈禱。
01 勇士祭日，再起山火
四川涼山西昌，是我的故鄉。
我出生的經久鄉，是這一次西昌大火的起火點。
前天傍晚，我在高中同學群得知西昌大火的消息，心一下子揪緊了。接連兩個晚上，我心痛得睡不著覺。
想不到，距離2019年木裡大火，31名勇士犧牲僅僅一年，我的家鄉再次山火失控。
這場大火從3月30號下午開始燒，已經燒了整整兩天。從瀘山的背面山腳，伴隨著大風，呼嘯著翻山越嶺，一路燒到前山千年古寺光福寺圍牆外。
光福寺，是我每次回西昌必去的地方。那裡有我從小到大滿滿的回憶。
整座山都在燃燒，熊熊大火映紅天空，遮天蔽日，橘色的濃煙和灰燼將旁邊的西昌城區籠罩在一片恐懼和絕望中。
我遠在杭州，可我覺得自己也絕望地奔跑在那座濃煙蔽日的城市裡。我每時每刻關注著大火的消息。
去年的3月30日，同樣發生在四川涼山的木裡“3·30”森林火災，奪去31名撲火勇士的生命。其中一位烈士，是我的高中校友。
而在31名勇士一週年祭的前兩天，2020年3月28日19時30分，同樣的地方，四川涼山木裡縣，再次發生森林火災。
3月29日16時許，由於氣溫高，突起大風，飛火引燃火場東北線、北線外約2km處，火場被突破。
禍不單行。繼木裡森林大火兩天後，2020年3月30下午15時左右，西昌市瀘山發生森林火災，從經久鄉大營農場柳樹樁，火線一路狂奔，到31日零時，過火面積達到1000公頃，威脅城區。
1處石油液化氣儲配站（存量約250噸）、2處加油站、4所學校以及西昌最大的百貨倉庫等重要設施，危在旦夕。
火場周邊涉及的涼山奴隸社會博物館、電池廠、二灘實業有限公司、西昌學院南校區等36家單位，3個鄉鎮（街道）、10個村（社區），緊急疏散18152人。
疏散周邊群眾
此時，西昌消防力量一部分正支援木裡森林火災，指揮部緊急調集寧南、德昌等縣專業打火隊就近支援，組織各類救援力量2044人開展撲救。
2020年3月30日19時30分，寧南縣寧遠鎮專業撲火隊接到支援命令，於當日20時20分，共計21人從寧南縣出發，馳援西昌瀘山火場。
同學群裡，有人發了打火隊出發的抖音。我們都在祈禱，一定要平安歸來。
撲火隊於22時40分到達火場所在地西昌市經久鄉蔡家溝水庫，於23時10分在當地一名嚮導帶領下，從蔡家溝水庫上山前往集結地進行撲火作業。
31日凌晨1時30分，聯合指揮部接到火場滅火人員報告，打火隊失聯。
7時許，搜尋到3名負傷打火隊隊員，送往醫院救治。1名嚮導，18名打火隊員不幸犧牲。僅僅幾個小時，這些鮮活的生命，就變成了一個個黑白的名字。
據倖存人員說，1點20分，他們在趕往火場的路上，風向忽變，被大火包圍。18名隊員，1名嚮導不幸遇難，最小的年齡24歲。
一年前的哀樂彷彿還在西昌城的上空嗚咽，又添19英魂。西昌人的眼淚已經快要流乾了。
送別英雄
02 保衛瀘山，就是保衛西昌
原本過年要回西昌，想著這次一定要再爬瀘山，看邛海，喂喂山上的猴子，吃吃五祖庵的豆花和魔芋。
今年因為疫情，沒有回西昌。
3月31日上午，同學在群裡說，瀘山火勢減弱。我們都長吁一口氣。
下午三點，西昌又起大風，同學突然在群裡說，瀘山好像復燃了，她辦公室裡又飄進很多灰燼和煙霧，天空又變暗了。
一看新聞，最不想發生的事還是發生了，大風一起，死灰復燃。
4月1日凌晨2時，風速繼續增大，瀘山大火勢如破竹，迅速形成長達12公里的火線，火線迅速蔓延至千年古剎光福寺、西昌學院、涼山農業學校、奴隸社會博物館，正面多處火點持續燃燒。
猶如火山噴發
火線離光福寺大殿只有400米距離。
光福寺始建於唐天佑年間，距今約1100年，總建築面積約20000平方米。
寺內有全國四大碑林之一的地震碑林，十大“巴蜀樹王”排名第四，兩千年曆史的古漢柏，乾隆二十三年所鑄一噸多重的鑄銅古鐘，碑刻、香爐、銅鑄佛像等。
兩千年的古柏
光福寺準備撤離
接著，西昌學院後山撲滅點復燃，如果山火繼續向下蔓延，將危及學校及城市。
我不停地刷著手機，看著身在西昌的同學們的一線播報，深夜了我依然毫無睡意。
謝天謝地，經過幾千名消防隊員和撲火隊員一夜奮戰，天明時分，總算保住了山腳的光福寺、西昌學院、奴隸博物館等重要設施。
徹夜保衛光福寺
我自幼生長在西昌。西昌四季如春，風景優美，邛海瀘山景區是國家4A景區，與西昌城區連為一體。這也是，這一次大火的危險之處。
瀘山山體面積為6509km²，古木參天，林中珍稀動植物種類繁多。邛海面面積為31平方千米，是杭州西湖近五倍。
2017年春節，我在瀘山上俯瞰邛海
從我有記憶開始，到上大學離開西昌，零星山火偶有發生，但從未發生過重大火災。
可是，2019、2020接連兩年的相同時間，猶如電影鏡頭裡的末日沖天大火，把我的家鄉西昌燒得傷痕累累，燒上了熱搜。直升機在濃煙滾滾的上空盤旋，就像一隻撲火的飛蛾。
直升機一直在忙碌，卻杯水車薪
聽到又有19名撲火隊員犧牲，每個西昌人的心都碎了。
載他們星夜馳援西昌的大巴，駛回寧南，駛向等待他們平安歸來的親人。一排排的座位上，再也看不見橙色的身影，只有他們留下的一個一個揹包，靜靜地躺著。
他們，再也回不來了。兒子、父親、丈夫，此刻都變成了一個心碎的詞語：英魂。
隔著屏幕，看著我此刻正在遭受劫難的家鄉和同胞，我的眼淚，不停地流。
03 瀘山周圍的人喜歡摟松毛
西昌以前有三怪：公共汽車跑郊外、松毛兒辮成辮子賣，農民挑著大糞街上曬。
瀘山植被大多為松樹，乾枯的松針跌落地面，我們方言裡叫“松毛”。
松毛燒柴灶非常好，比稻草燃得久，火力猛，所以家家戶戶農閒都會去摟松毛，紮成松毛辮存儲在柴房。
如今的松樹林裡，鋪滿厚厚的松毛，沒人來摟
我家缺人手，只能買，每年要買好幾百斤的松毛當柴火。有很多人專門把摟松毛，當作一門生意，用挑玉米杆的大“煙籃子”，一擔一擔地賣。
小時候，邛海和瀘山的光福寺是我們春遊的固定風景點。瀘山海拔兩千多米，一共有12座殿宇，最高處的12殿叫五祖庵，是一座道觀，海拔1970米。
燒燬的五祖庵
我小弟和表妹年紀相仿，都很調皮，1998年，五年級的暑假，小姨把他倆送到五祖庵待了一個月，每天跟著師傅掃地、種菜、撿柴火。
這次大火，五祖庵沒有幸免。4月1日早晨8點，當消防人員到達五祖庵，發現五祖庵已在大火中被毀。
清理五祖庵灰燼
邛海不是海，是四川第二大淡水湖泊，我們四川人習慣把湖泊稱為“海子”。
我想起初二春遊，老師說打算帶我們去爬瀘山。
全班興奮得不得了，家長為我們準備了涼粉、香腸、鵝肉做午餐。
老師帶著我們，揹著水和午餐爬瀘山。
我們沿著山間密林往上攀爬，中午，撿幾把農民撿剩的“松毛”，墊在地上，把午餐擺出來吃。
瀘山野猴
我在前山山腳的西昌市第五中學讀過一年書。學校背後，就是消防大隊駐地，我們班男生常常爬上圍牆去偷摘消防大隊的桃子吃，被兵哥哥們追得滿山跑。
有幾個調皮的男同學，被老師趕到教室門口站，站著站著人就不見了，乾脆跑到光福寺去玩了。
上大學後，每年寒暑假回家，一定會去邛海划船，爬爬瀘山，去光福寺看看那棵古柏。
光福寺
再後來，瀘山修了臺階，建了索道，農民不能隨便進景區，家家戶戶開始改燒液化氣、電磁爐，再也沒有人去摟松毛了。山間的松毛和枯枝敗葉，越鋪越厚。
04 西昌冬春乾燥，多大風天氣
每年三月，西昌進入幹風季節，經常都是萬里無雲，適度在5%-10%左右。
今年3月，連續20天無降雨，30日起火這天氣溫高達31.2度，7-8級大風。大營農場柳樹樁起火點起火後，迅速擴散，大風引起多處飛火，造成多線山火速燃失控。
翻看涼山的介紹。涼山州地處川西南橫斷山系東北緣，界於四川盆地和雲南省中部高原之間，境內相對高差達5633米，系罕見的亞熱帶乾熱河谷地帶，年日照時數位居全國前列。
每年冬春季節是涼山的乾季，天乾物燥風大。
據四川省林業科學研究院院長、森林草原防滅火指揮部專家組成員慕長龍介紹，涼山州森林覆蓋率45.5%。涼山的主要樹種是雲南松，松節油含量高，燃點低，尤其是天氣乾燥，遇到火星就有可能燃燒。
此外，一些森林地面植被長期堆積後，容易發生腐爛，進而產生大量可燃氣體，一旦遭遇明火，將會短時間內出現火勢快速蔓延現象。
近些年涼山的森林火災情況，起火點多位於人跡罕至的陡峭山林，很多地方要靠徒步爬山前往，往往撲救人員趕到，火勢已經蔓延失控。
而燃燒物產生的熱空氣上升後，冷熱空氣對流，極易“擾亂”風向，再加上覆雜的地形變化，風向很容易突變。
四川省林業和草原調查規劃院副總工程師、森林草原防滅火指揮部專家組成員劉波說，當風向變化時，就會將林木燃燒時形成的濃煙吹向消防人員，煙塵會快速籠罩一大片區域。
一旦濃煙導致撲救隊員窒息，就十分危險。
2019年3月30日犧牲的31名撲火英雄，以及昨日犧牲的19名撲火英雄，都是遇到火場風向突變，來不及反應，便瞬間被大火吞噬。
森林火災是全球的難題。剛剛熄滅的澳洲大火，從2019年9月，燒到2020年1月才結束。
大火遍及澳大利亞6個州， 截至當地時間1月9日，澳大利亞森林大火已造成包括數名消防員在內的27人死亡，2131處房屋被毀，至少860萬公頃土地被燒燬，5億動物喪生。
瀘山緊連西昌城區，如果任由燃燒，勢必造成重大人員傷亡。如此大的山火，如果靠人力去救，稍微處理不當，就是去送死。
這兩天，好幾輛直升飛機，一直嗡嗡嗡在西昌上空作業，參與救火。直升機盤旋在烈焰上空，倒下的水，真是杯水車薪。
邛海對岸的小漁村，隔著邛海，看到瀘山燒成了一座紅紅的火焰山。人類在大自然的震怒之下，束手無策。
05 我們不要英雄，要平安
2019年3月30日的木裡大火，讓31條年輕的生命隕落。
一週年祭，西昌人民沒有忘記他們。他們的父母親人，仍未從悲痛中走出。
2020年3月30日的西昌瀘山大火，又添19英魂。起火原因，尚不明確。
此刻，4月1日20:00，幾千名撲火隊員，仍在清理火場，不斷有復燃跡象。
我同學說，走在街上，頭上還在不停地掉草木灰。
清理餘火
人說好了傷疤忘了痛。舊傷未愈，又添重傷。鬱鬱蔥蔥的瀘山，像被剛剛剃了頭，都是焦黑的灰燼。
時隔僅僅一年，殯儀館的車一輛一輛從大街上駛過，又是白花黑紗送英雄。
西昌人民說，我們不要英雄，我們要平安。他們的父母親人說，我們不要英雄，我們要他活著回家。
大巴車載著撲火隊員的行李空車返回寧南縣
人類在大自然面前，弱小得猶如螞蟻，森林大火一旦成災，想要施救，談何容易。
那些犧牲的勇士，也是父母的孩子，也是血肉之軀，他們同樣熱愛著西昌，和我們一樣熱愛著這個世界。
戰鬥了一夜的撲火隊員，累倒在路邊
我以出生在西昌為豪，那裡有美麗的邛海和瀘山。那裡四季如春，有能長出各種菌子的神奇土地。那是一座春天永遠棲息的城市。
我們有引以為豪的西昌衛星發射基地，有熱情好客，幽默善良的人民，可是這兩年，西昌人民承受了太多的災難，流了太多的淚水。
如何避免同樣的災難，再次發生，是每個西昌人，從百姓到官員，都應該認真思考的問題。
祈願，大火趕緊熄滅。祈願，同樣的悲劇不要再發生。祈願，瀘山很快鬱鬱蔥蔥，松濤陣陣。祈願，逝去的英魂們安息。
美麗的瀘山和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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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圖片部分來自：澎湃新聞、西昌發佈、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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