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著名導演楊德昌在他短暫的一生當中，對於世界和人生有著自己獨到的見解，他的電影以描繪臺灣生活，分析人性為主，所以他被稱為“臺灣社會的手術刀”。2000年的影片《一一》是楊德昌極具代表性的一部影片，也是他的遺世之作。2007年楊德昌病逝後，為了緬懷他，該片才於2009年在臺灣上映。
《一一》通過一個普通家庭的日常瑣事，從一個婚禮開始到一個葬禮結束，來展現臺灣的真實生活。NJ是個很有原則的生意人，同妻子敏敏、女兒婷婷、兒子洋洋以及外婆住在臺北某所公寓裡。小舅子的一場麻煩婚禮過後，因為外婆突然中風昏迷，他迎來更加混亂的日子。 敏敏公司、家裡兩頭跑，時常感覺自己要被耗空；婷婷一直為外婆的中風內疚，戀愛談到中途發現自己不過是替代品；NJ更是麻煩重重，公司面臨破產，他又不願放下別人眼裡一文不值的自尊。一家人裡，似乎只有洋洋沒有煩惱，他平靜地用照相機拍著各種人的背面，幫他們長出另一雙眼睛。
談論《一一》不得不說一下這部電影所取得的成就，此片榮獲第五十三屆戛納電影節最佳導演獎、第三十五屆全美影評人協會最佳影片獎、2000 年《時代》週刊評選的年度十佳影片以及第一屆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影片等獎項。在豆瓣上的評分更是高達9分，在豆瓣電影 Top 250中排在111名。
楊德昌是理科出身，因此他的作品沒有過分的煽情與感性。更多的是在社會現實的基礎上，客觀、理性地分析了主旨，注重內心真實表達。敘事結構龐大，又於生活的點點滴滴之中蘊含深意。
《一一》電影主要圍繞了一個普通家庭的每個人來講述生活的悲歡，貫穿了婚禮，嬰兒滿月和葬禮三個儀式，把人生每個階段的苦惱都展現得淋淋盡致。本文就從影片的敘事結構、人物形象、象徵意象三個方面來解讀這部高分電影於平淡中展現的不平凡。
01、由多條線索獨立於彼此的敘述，又因特殊事件重合的獨特敘事結構來描繪世俗生活百態
①多條敘事線交替下的獨立敘述
《一一》沒有單一的敘事情節，而採用多條線索的交叉講述來推進影片的劇情發展。但同時事件本身各自有相對的獨立性，彼此之間沒有因果關係，影片主要的敘事線索有五條，分別以NJ、婷婷、洋洋、阿弟、敏敏為主要角色來展開敘述。NJ這一條線主要敘述了NJ人到中年的煩惱。事業面臨危機、與多年的朋友在價值觀上產生衝突、初戀女友的突然再次出現更令他陷入困局。當他“試著過了一段離開的生活”，最後生活和情感又回到了起點，他似乎想通了一切。
婷婷這一條線敘述婷婷少女的困惑和鄰居莉莉、蔣母的生活。婷婷是重點中學的“好學生”，然而婆婆的突然暈倒讓她以為是自己的過錯。鄰居女孩莉莉和她年齡相仿，兩人先是成為朋友，然而這也令她陷入和蔣莉莉、胖子之間的“三角”關係，胖子殺人一事更令她的心事重重。影片最後，婆婆的“意外甦醒”令她終於不再愧疚，彷彿釋然了。
洋洋這一條線講述兒童煩惱，洋洋還只是個小學生，可他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他對這個世界充滿疑問，但是得不到解答。他會被同學欺負、老師誤解。洋洋在婆婆葬禮上的獨白表明他在長大，總會弄清楚不懂的事情。阿弟這一條線也是講述成年人的事業危機、家庭關係，只是更側重對兩性關係的探討。敏敏是講述線比較少，但卻探討了人與宗教的關係。當人到中年，突遭變故，便把宗教作為出路。然而最後發現宗教也不能讓人解脫。
②獨立敘述下的線索重合
影片中一共出現了三場儀式，阿弟的婚禮、孩子出生的滿月酒、婆婆死去的葬禮，這三場儀式將多條線索聚集到了一起。
婆婆在阿弟的婚禮晚上突發意外昏迷，為了喚醒她，一家人輪流和她說話。敏敏說每天都做同樣的事，讓她懷疑人生的意義；阿弟說以為自己每天做很多事，現在發現沒有；NJ說其實住在一個屋簷下，我們都沒來得及好好了解；婷婷因為懷疑自己忘了倒垃圾導致婆婆被車撞而愧疚不已；洋洋是涉世未深的孩子，他的無話可說讓他苦惱。
婆婆生病的這個節點是各條線索的重合，當人生因為某件事情阻礙而中斷的時候，人才會停下來思考生活的意義。婆婆生病對每個人都產生了影響，通過對婆婆去傾訴，一家人在這之後忽然發現自己真實的生活狀態，從而試圖探尋各自生活的本意。
婆婆的葬禮是影片最後一個儀式，也是電影的收尾。在這個儀式之後，NJ和敏敏依舊如前，走回了原來的生活道路。婷婷對婆婆的愧疚已經得到了釋然。洋洋終於有了對婆婆說的話，他似乎一下子長大了。
《一一》這部影片在敘事結構上體現出的最大的特別之處在於，片中存在多條相對獨立的敘述線索，這些敘述線索彼此沒有交集，不會相互影響，但有時又因為同一事件而重合，被同一件事情所影響，再呈現出各自的發展軌跡。這種別出心裁的方法使得敘事上富有層次感，弱化了情節的戲劇衝突，也使得人物形象生動立體。
02、以普通生活的點滴描述裡所塑造出的家庭化人物形象，來審視男女間的兩性關係
在影片中NJ在年少時因為難以忍受所愛的女友阿瑞“教他怎麼活下去，怎麼過日子”而不告而別。當他面對妻子敏敏的崩潰，在東京阿瑞希望重新開始的要求，這些家裡家外的壓力讓他無處可逃，最後就連生意上的成敗也是因為一個叫小田的女人。他站在清晨的岸邊，看著翻滾的海水，心情就如同洶湧的巨浪一般。之前“還沒有碰到那種真正的大麻煩”的NJ終於病倒了。
無能的阿弟靠前女友云云幫忙理財，又在滿月宴上被妻子的嫉妒心逼得試圖自殺。他一邊強顏歡笑“沒事了”，一邊很絕望。到最後還是因為云云在老朱家交給他的石頭而時來運轉。應驗了云云所說的“沒有我你怎麼活喔”。
鄰居太太與女兒莉莉的英語老師有染，最後英語老師被女兒的男朋友胖子殺死，胖子和英文老師一個被捕一個被殺，最終都成為莉莉愛情遊戲的犧牲品。年紀最小的洋洋常常受家族中的姐姐妹妹欺負，到了學校對大女孩又愛又怕。
這些家庭問題，歸根結底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兩性關係。在影片中女人的形象更為強勢，針對陰盛陽衰的兩性關係，楊德昌在《一一》DVD 的評論音軌中也承認，“對我來說，中國社會中女性更佔統治地位。”實際上，家庭的危機源於性關係的危機。
阿弟與云云相交十幾年，僅僅因為和小燕有了孩子而“先上車後補票”。婚後他依然與云云藕斷絲連，卻美其名曰“幫她一下忙， 為她服務一下”。影片中有一個細節是，他們在床上關於借錢給老朱的對話，重合著了電視播放的成人影片的聲音，這意味著兩人的關係僅僅是金錢和性。
相比阿弟的放縱，NJ則顯得更加的禁慾。他與敏敏始終保持著距離，即使在敏敏崩潰大哭的時候，他作為丈夫並沒有投以安慰的擁抱。聯繫影片的自傳色彩，NJ與敏敏的關係投射到現實之中，未嘗沒有楊德昌和蔡琴十年“無性婚姻”的影子。面對他愛而不得的阿瑞的哭訴，NJ無言的擁抱則意味著他對激情的剋制和隱忍，而選擇忠於家庭。阿瑞在NJ“從來沒有愛過另外一個人”的告白後，不辭而別，選擇了成全。
家庭的問題化，讓人審視影片中的兩性關係，影片講述的其實就是男人與女人的故事。電影的講述並不是索然無味的流水賬，而是立足臺北市民階層的常態生活， 以NJ為視角反映其人至中年所面臨的種種問題。卻也從其兒子洋洋、女兒婷婷、小舅子阿迪、妻子敏敏、舊情人阿瑞、鄰居等的身上看盡了他的一生。每個人的一生都會經歷坎坷，從《一一》的人物形象裡，也讓觀影者找到自己的人生片段對標，從而收穫共鳴。
03、巧妙運用一些生活化的符號，賦予其象徵意象來輔助人物內心的情感表達
在影片中一些符號的使用被導演賦予了深刻的內涵，在經過鏡頭、文本等的配合，充滿了象徵性與隱喻意味，使觀影者更能捕捉人物的信息。
①鴿子作為自由的象徵
鴿子最早出現在NJ 的辦公室外，窗外的鴿子自由飛翔， 而NJ 卻如籠中之鳥一般坐在辦公室中。後來與初戀情人在日本重逢，兩人在寺廟中，坐在石凳上聊天時，兩人的身邊圍繞著許多鴿子。從年少時離開初戀，到後來被家人勸導放棄自己熱愛專業，NJ 的人生在選擇上，常常被限制。原本只能隔著窗戶看鴿子，現在卻可以和鴿子一樣，置身事外。因為與初戀在日本相聚，他得到片刻的放鬆，短暫的獲得了自由。
②音樂成為迴避與交流的工具
在阿弟的婚禮結束之後，NJ載老婆孩子回家，老婆和孩子都在睡覺，NJ 自己戴上了耳機聽音樂。同處一個空間，卻是兩個世界，此時的音樂成為了一種迴避和慰藉，同時也暗喻了NJ 與家人之間的缺乏溝通；當NJ 與合作伙伴意見不同時，NJ 也是選擇聽音樂來回避，而不是選擇和他們溝通。
NJ 為了與大田談合作，回程時在車上，NJ放起了音樂，大田立刻給予回應。NJ 與大田聊起了關於音樂的往事，兩人都很喜歡音樂，雖然兩人對於音樂都有著不同的記憶，但因為音樂，兩人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③ 盆栽是女孩成長的象徵
婷婷手裡總是拿著一個盆栽，雖然一直悉心照料，但是婷婷的盆栽卻一直不開花。在一開始，婷婷總是會偷看胖子與莉莉，同時，由於婆婆突然住院，婷婷開始處於愧疚之中。在想不明白莉莉與胖子之間的關係時，只能拿著盆栽聽著廣播發呆。最後，在經歷了與胖子的分合，也見證了胖子從一個畏畏縮縮的人變成殺人犯的經過。她意識到了世界並不像自己想象之中美好。
與此同時，婆婆去世，在一場夢之後，她開始釋懷。最後，婷婷發現自己的盆栽上長了一個小小的花苞。導演藉由盆栽這一符號，借其開花過程暗喻婷婷的成長。她學會了思考，也開始接受一個現實的世界。
影片中鮮明的符號還有很多，導演所選擇的符號都很貼近我們的生活，一盆小盆栽、一群鴿子、一段音樂等等。這些我們生活中普普通通的事物，能讓觀眾不約而同地參與進故事當中，找到共鳴，使故事能夠迴歸本真。符號與影片基調的相輔相成，普通的生活才是最真摯的，這些符號的應用在不動聲色中便直擊人心。
總結一下
《一一》的故事其實很簡單，一個家庭，幾個成員，各自在人生中遇到了一些事情。通過一個家庭的故事，講到兩性的關係，乃至生命的延續。楊德昌在採訪中曾談到片名“一一”的來歷，他說“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影片裡每個人物的境遇無論是喜悅或是悲傷，都是組成生命的一個個音節。這個故事雖然發生在臺灣一個普通的家庭中，其實放諸四海皆準，每個觀眾都能由此看盡自己的一生。
閱讀更多 雨山午夜場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