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吳與弼學無師承,然而他卻成為了明代心學的源頭,王鏊在《震澤常語》捲上中說:“本朝所謂道學者始於吳與弼。”關於吳與弼的學術專長及其貢獻,四庫館臣在給《康齋集》所寫的提要中稱:“實能兼採朱、陸之長,而刻苦自立。其及門弟子陳獻章得其靜觀涵養,遂開白沙之宗。胡居仁得其篤志力行,遂啟餘干之學。有明一代,兩派遞傳,皆自與弼倡之,其端緒未可盡沒。”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吳與弼撰《康齋先生文集》十二卷,明嘉靖五年林維德刻本


由此可知,吳與弼的學問有一部分得自二程、朱子的觀念,還有一部分則是得自於陸九淵的心學。四庫館臣在這裡用了“刻苦自力”四個字,這也正說明吳與弼的學術體系沒有師承。


然而他的弟子卻很有名氣,一是陳獻章,二是胡居仁,這二人各創一派,將吳的學問發揚光大。而更為重要者,是陳獻章的弟子又將這種觀念傳導給了王陽明,到王陽明這裡,心學開創了一個新時代。雖然陽明出於各種原因,很少談及吳與弼,但後世卻認定陽明學術觀的源頭應當追溯到吳與弼。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老人帶路登山


日本學者岡田武彥在《王陽明與明末儒學》一書中說:“把一齋作為中介,就能追溯陽明與象山心學之間的聯繫。”


“一齋”指的是婁諒,婁跟陳獻章與胡居仁齊名,且與這二人並稱為吳與弼的三大弟子。岡田武彥的這句話是說,吳與弼的學問傳給了陳獻章,陳又傳給了婁諒,而婁把自吳與弼傳下來了的學問傳導給了王陽明,只是岡田先生把這種學問的源頭追溯到了陸九淵那裡,由此也可以看出,岡田認為吳與弼的學術觀應當是遵奉陸九淵的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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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湖泊


既然吳與弼在理學史上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故黃宗羲的名著《名儒學案》把吳與弼列在首位,黃在文中稱:“康齋倡道小陂,一稟宋人成說。言心則以知覺,而與理為二。言工夫則靜時存養,動時省察。故必敬義夾持,明誠兩進,而後為學問之全功。……白沙出其門,然自敘所得,不關聘君,當為別派。於戲!椎輪為大輅之始,增冰為積水所成,微康齋,焉得有後時之盛哉!”


黃宗羲認為吳與弼的學說均是得自於宋代的理學家,而吳重點講求者則是心,這也可以看出吳與弼更多的是傳承了陸九淵的心學。然黃宗羲又說陳獻章為吳與弼的弟子,而後創造了“白沙之學”。然而他又認為陳的學術觀其實跟吳有些差別,雖然如此,黃還是認定吳與弼對理學有很大的貢獻。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吳與弼墓碑


為什麼黃宗羲如此高度地評價吳與弼?容肇祖在《明代思想史》一書中予以了這樣的解讀:“黃宗羲為王學的信徒,所說的‘椎輪為大輅之始’的話,大概因為王學出於陳獻章,而陳獻章出於吳與弼,故列於《學案》之首了。然而吳與弼是朱學的信徒,他是極端拘守的,而且學問簡陋,除《四書五經》宋儒著作外,幾乎都不注意的。”


容先生猜測說,黃宗羲誇讚吳與弼的原因,有可能正是因為吳培養出的陳獻章把學問傳導給了王陽明,而黃也是陽明學派中人物,然而容肇祖又說吳與弼其實是程朱理學的信徒。看來這件事還真的應當細聊幾句。


對於容肇祖的這個認定,侯外廬等所著的《宋明理學史》也有類似的評價:“與薛瑄同時的吳與弼,也是明代前期的朱學人物。所不同者,薛瑄偏於下學,主道德實踐;吳與弼則側重於‘尋向上工夫’,求‘聖人之心情’。”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遠方的墓丘


本書將吳與弼跟薛瑄並提,認為他二人都是明初的遵奉朱子之學者。然而薛與吳也有區別,薛的觀念注重實踐,而吳則更偏重於探求內心。如此說來,將吳與弼列為程朱理學傳人也確有其道理,尤其從吳最初的經歷即可看出這一點。


吳與弼年輕時,也跟其他學子一樣,喜歡詩詞曲賦。在他19歲那一年,其前往南京看父親,他在父親的住所看到了一部朱熹所編的《伊洛淵源錄》。這部書對他太有吸引力了,他在該書的跋語中寫到:“睹道統一脈之傳,不覺心醉……。於是思自奮勵,竊慕向焉,而盡焚當時舉子文字,誓必至乎聖賢而後已。……與弼迷途少改,實始於此文。”


這本書讓吳與弼明白了什麼才是真正的道統,由此他覺得自己為了參加科考而學的那些文章都是一些糟粕,於是他就焚掉自己的所作,並且下定決心要在道統傳承方面做出自己的貢獻。然而他未曾覓得名師,於是就靠讀前人的著述來學習理學觀念,黃宗羲在《明儒學案》評價他說:“刻苦奮勵,多從五更枕上汗流淚下得來。”看來他是靠苦學而修得了對理學觀念的融匯。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走到了近前


如何才能學得前賢的觀念?吳與弼在《勵志齋記》中寫到:“聖賢教人,必先格物致知以明其心,誠意正心以修其身。修身以及家、而國而天下,不難矣。故君子之心必兢兢於日用常行之間,何者為天理而當存,何者為人慾而當去。”他的這句話首先是講術了朱子的格物觀,同時他強調要在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感悟何為天理,何為人慾。然而吳與弼更多的則是強調,通過修心來達到對這個世界的瞭解,他在《浣齋記》中說:“夫心,虛靈之府,神明之舍,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本自瑩徹昭融,何垢之有?然氣稟拘而耳目口鼻四肢百骸之慾為垢無窮,不假浣之之功,則神妙不測之體,幾何不化於物哉?……於是退而求諸日用之間,從事乎主一無適,及整齊嚴肅之規,與夫利斧之喻,而日孜孜焉,廉隅辨而器宇寧,然後知敬義夾持,實洗心之要法。”


由此可知,吳與弼強調的是,通過自身的修煉而讓自己的心達到完滿自足,可見他所主張的心說與朱子不同,侯外廬等主編的《宋明理學史》將吳與弼的心說與朱子的心說進行了細緻的比勘,而後指出了兩者間的不同:“朱熹論心,一般是指理與氣相合而有的心,這個心‘有指體而言’,‘有指用而言’,故心與理、性、情之間,不能一概而論。”


既然二者之間有著這樣的差異,那麼吳與弼所主張的心說更接近於哪一家呢?侯外廬等稱:“吳與弼論心,接近陸九淵的‘本心’說。其所謂‘洗心’,也接近陸氏所謂此心‘只自完養’之說:‘人氣稟清濁不同,只自完養,不逐物,即隨清明’。‘清明’即本心明徹發露。顯然,吳與弼‘體認’朱熹的‘涵養性情’、‘涵養本原’,已非朱熹之本意,而是陸學的‘涵養本心’了。”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吳與弼墓奇特的外形


既然吳與弼的心說更接近於陸九淵的觀念,這也正是後世將其認定為王陽明學說的源頭的理論依據:“由於吳與弼強調向內徑求,主張在‘思處’格物,因此在談到為學修道的功夫時,他特別重視‘平旦之氣’的‘靜觀’和‘枕上’的‘夜思’冥悟,故劉宗周稱吳與弼之學,‘多從五更枕上汗流淚下得來’。正是這種‘靜觀’、‘夜思’的為學修道的功夫,成為其理學思想的最大特色。其後,他的門人陳獻章、胡居仁,正是從這裡衍變而為王守仁心學的‘發端’。”(侯外廬等主編《宋明理學史》)


有意思的是,吳與弼常常提到他在做夢時跟歷代的前賢大儒進行交往,這個交往最早可以追溯到孔子,《康齋先生集》卷一中有這樣一段話:“夢孔子文王二聖人,在南京崇禮街舊居官舍之東廂,二聖人在中間與弼在西間。見孔聖容貌為詳。欲問二聖人生知安行之心如何。又彷彿將文王書一冊在案披玩,似文王世系。”看來,他在南京時剛剛接觸到朱熹的道統之作就做了這樣一個夢。當然,也有可能他是在看到《伊洛淵源錄》之前所作者。總之,他夢到了孔子。同時他還夢到了一冊周文王的書,不知這是不是他致力於儒學的原因。


吳與弼:妙古今而貫穹壤,主宰一身而根柢萬事(上)韋力撰

背山面水


而此《集》中還有幾處夢到孔子的記載,比如《集》中的這一段:“新居栽竹。夜歸吾妻語予曰:‘昨夜夢一老人,攜二從者相過,止於門,令一從者入,問:‘子傅在家否?’答雲:‘不在家。’從者曰:‘孔夫子到此相訪,教進學也。’”看來這個夢令吳與弼比較遺憾,因為他跟妻子說孔夫子帶著兩個弟子前來看他,正巧趕上他不在家。


對於朱子,吳與弼也夢到過幾回,比如他在《集》中說:“夢侍晦庵先生側。先生顏色藹然,而禮甚恭,肅然起敬起仰也。”吳做夢自己陪在朱子身邊,而朱子對他的態度特別和靄,朱子的芊芊之風讓他大有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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