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無慾無求的人，其實一身執念
由王家衛執導，張國榮、張曼玉、劉嘉玲、張學友、劉德華領銜主演的《阿飛正傳》，在定檔6月25日於內地重映的那一刻，就引燃了一波榮迷的沸騰。
很奇怪，香港老電影常常有一種很獨特的憂傷魅力，隨便一個雨夜的對視，男男女女樓上樓下說上那麼幾句粵語，就能一下用年代感緊緊抓住你，更何況是哥哥的經典之作。
《阿飛正傳》拍攝於1990年，片子在香港上映時票房表現並不理想，但它卻讓哥哥張國榮斬獲了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金像獎。2005年，金像獎選出“100部最具代表性的電影”，《阿飛正傳》名列第三位。
榮粉們都有各自偏愛哥哥的理由。
而我鐘意《阿飛正傳》，是因為當初在看到旭仔（張國榮 飾）一個人對著鏡子扭來扭去跳舞時，像是誰給了我胸口一記悶拳，說不上來什麼具體原因，但就是會萬分難過。
張國榮在《阿飛正傳》是一個四六不著的混子，泡妞，打架，冷漠，狠絕。
但就是這樣一個流裡流氣的小流氓，卻讓我看到了一個落寞靈魂的絕代風華。
看上去無慾無求的人，其實一身執念。
旭仔是，蘇麗珍是，超仔是，Lulu是，歪仔是。
《阿飛正傳》裡的每一個人，都在玩著追逐自己的殘酷遊戲。
像無腳鳥一樣，一直不肯放過自己，至死方停休。
01
蘇麗珍：
放棄一個人，比殺掉一個人更難
一個分鐘可以用來做什麼？
旭仔可以用一分鐘要了一個女人的命。
其實他也不是真要取你性命，但就是讓你感覺，從此，自己不再屬於自己。
樓下小賣店裡，旭仔要跟蘇麗珍（張曼玉 飾）“交個朋友”。
這世上想跟你交朋友的小流氓遍地都是，但只需要一分鐘就能讓你繳械的，恐怕只有張國榮。
旭仔要蘇麗珍看著他的腕錶，說出了那段讓蘇麗珍記了一輩子的話：
一九六零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從這一分鐘開始，蘇麗珍退無可退。
她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會成為旭仔的例外，所以滿心期待地問出了那句“你會不會跟我結婚啊”？
旭仔面無表情卻想都沒想地回了她兩個字：不會。
對，不會，旭仔不會為任何人退一步。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很清楚自己不要什麼。
於是，蘇麗珍黯然離去，以為會在顏面盡失前，保護好自己最後的尊嚴。
可惜。
喜歡一個人就是這麼弔詭，你知道他不會娶你，你知道他不會對你負責，你知道他根本沒那麼愛你，你甚至知道他一定會再一次讓你寒心。
你卻，還是忍不住，要在樓下，等他再一次行行好收留你。
為了能跟他在一起，你願意無條件服從他的遊戲規則，願意妥協“不結婚”。
但還是，被對方隨隨便便就擊敗在那個雨夜裡。
我以前以為一分鐘很快就會過去，其實是可以很長的。有一天有個人指著手錶跟我說，他說會因為那一分鐘而永遠記住我，那時候我覺得很動聽……但現在我看著時鐘，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從這一分鐘開始忘掉這個人。
我們需要花掉多久才能忘記一個人？
我們需要如何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樓下等他？
反正，《阿飛正傳》裡的蘇麗珍，需要一次次恍惚而來，久久站在那裡，猛然踩滅菸頭，一次次又恍惚而去。
是，你是跟自己說好了，從這一分鐘開始要忘掉這個人。
可深夜一來，你辛苦掩飾的太平又會被瞬間揭穿。
就像是超仔對蘇麗珍說的，你總是說過了今晚就會沒事，你昨天晚上是怎麼過的？如果你過得了昨晚，今晚就不會在這兒了。
《二次曝光》裡說，有時候放棄比殺掉一個人更難。
你終究，騙不過心魔。
02
超仔：
最漫長的等待，是假裝自己從未等待
第一次見蘇麗珍，是在旭仔的樓下。
當時蘇麗珍打算等旭仔出來，以“拿回以前的東西”為爛藉口，想要卑微求複合，而正在巡邏的警察超仔（劉德華 飾）看不過去，便成了她的傳話筒。
偶然的相遇，成就了超仔對蘇麗珍的街頭陪伴。
陪伴，一沾上時間，就潛移默化成了微妙的期待。
他陪著她，度過了最難熬的犯賤期，最後一次看她遠去，超仔突然問她，坐車子的錢夠不夠啊？
是，他問得出“坐車子的錢夠不夠”，卻說不出“我想讓你留下”。
蘇麗珍：你每天晚上一個人這麼走來走去，會覺得悶嗎？
超仔：也不算很悶。
是啊，等一個人，怎麼會悶？
等不來，才悶。
超仔告訴蘇麗珍，他經常會在那個公用電話周邊來回走動，她如果想找人聊天，可以給他打電話。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當然是期待的，但他又會自我安慰：
我從來也沒想過她真的會打電話給我，但每次經過電話亭的時候我總會停一陣子。可能她已經沒事回澳門去了，又或者她真的只需要有人陪她說一晚話。
王家衛的電影，似乎總要留下這樣的遺憾。
那個被你守著的電話，永遠不會響。
如果會響，也只是響在你恰好不在的時候。
你有沒有這樣悶悶的時刻：喜歡一個人，不肯說，卻會在她家附近的街上整日晃盪？想念一個人，不敢言，卻會傻傻守著手機等TA發來一句“在嗎”？
超仔勸蘇麗珍放下的時候，說，做人，要麼要，要麼就不要。
可勸人是一回事，換你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
這世間最漫長的等待，便是你假裝自己從未等待。
03
LULU：
對一個人的執迷
總是在看清楚後才知道不過如此
劉嘉玲飾演的lulu,是個看上去熱烈又“社會”的舞女。
跟旭仔大鬧一場假意離去，旭仔只是冷冷地說了句：你出去之後便不要再回來了。
她馬上就能笑嘻嘻地對旭仔說，我才不會像她（蘇麗珍）那麼笨。
她以為，自己只要纏著一個人，就永遠有機會成為他的永遠。
但旭仔，只想要一場“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浮華空洞。
最終，他去了菲律賓。
Lulu發瘋一樣地找他，最終找到了旭仔養母的住處，旭仔養母告訴她，自己也很久沒有見過旭仔了，但她還是朝裡邊張望，提出想去裡邊看看的要求。
她不是不信他不在，而只是，單純地，想進去看那麼一眼。
每次跟他回來他都要我在樓下等，我老是想知道房子裡面是怎樣的，看清楚了也不過如是。
這就像，人人求而不得時的偏執。
他不肯帶我回家見父母，我偏要見見；他不肯讓我知道他的過去，我偏要知道；他不肯在公眾場合承認你們的關係，你偏要攪局。
我們的執念，莫名其妙地帶我們遠離了最初的問題。
好像，他不再喜歡我這件事，已經不那麼重要。
當我們拼盡全力滿足了自己，才知道一切，不過如此。
這便是李宗盛歌聲裡唱的那般，越過山丘，才發現無人等候。
04
旭仔：
既然你不給我機會
我也一定不會給你機會
以前，我總說，因為是張國榮飾演旭仔，所以，一切皆可原諒。
他冷漠，他遊戲人生，他想拿護照因為沒錢就去捅人，他隨意地傷害每一個姑娘的真心，皆可原諒。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明明是他無情，可他的眼中卻盡是無辜。
讓劇中所有的人，鬼使神差地都在為他讓路。
而唯一敢跟他耍狠較勁的，只有他的養母。
為了把他留在身邊，死活不肯說出他的親生父母是誰，在哪。
旭仔便順勢不肯放過她。
那你有令我開心過嗎？既然這樣，大家一起不要開心好了。
當他終於逼養母開口得知了親生母親在菲律賓的消息後，第一時間跑去菲律賓去找她，卻撲了個空。
我離開這房子的時候，我知道身後有一雙眼睛盯著我，但我是一定不會回頭的。我只不過想見見她，看看她的樣子，既然她不給我機會，我也一定不會給她機會。
這樣一個渾渾噩噩對一切無所謂的人，始終有著內心深處的執念。
他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別人對他的放棄。
雖看上去趾高氣昂，實則萬般悲傷。
05
28年後：
願你已放下，常駐光明中
王家衛的電影，總是溼漉漉的，不停地在故事中下雨。
這樣憂傷的氛圍，讓你莫名其妙地期待著，不再相遇的感受，不能在一起的憂傷，還有不能圓滿的無常。
《阿飛正傳》給我們的，是旭仔的華麗憂傷，是無腳鳥的一生執念，也是哥哥留給世間的絕代風華。
我們也曾想，可不可以，有些不正常，比如像旭仔那樣，可以任性，可以無慾無求，可以不把愛與被愛放在心上。
但故事的最後，我們最終發現，其實每個人都一樣，絕望又彷徨，固執又倔強。
總是不肯放過別人，也不肯放過自己。
總是玩著自我驅逐的致命遊戲，到頭來卻讓自己陷入迎頭而來的空虛。
直到無腳鳥落地的那一刻，我們才明白自己其實愛過，才肯說出那句“要記得的我永遠都會記得”。
人世如此。
心有執念，終成魔。
故，願你已放下，常駐光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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