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刘兰芝织布的背后是家庭和时代的悲凉

提起《孔雀东南飞》,大家比较熟悉了。它是我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其地位不容置疑。衡量文学作品价值的因素有很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取决于作品反映现实的功能。这一点《孔雀东南飞》也是不遑多让。《孔雀东南飞》反映的点有很多,能解读的东西也有很多,我们就从刘兰芝织布入手,谈谈刘兰芝夫家,并结合史料文献,来回望当时的大时代。

《孔雀东南飞》:刘兰芝织布的背后是家庭和时代的悲凉

刘兰芝真的是“织作迟”吗?

诗歌交代,刘兰芝17岁时嫁给庐江郡的一个小吏焦仲卿为妻。在夫家,刘兰芝都做什么事情呢?提水、做饭、洗衣,当然也包括最为重要的织布。刘兰芝早在出嫁之前,就已经学会了织布裁衣,而且水平还不差。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刘兰芝任劳任怨,但还是得不到焦母的认可。

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

一般而言,这里的“故”有两个意思,一是“故意”,二是“还是”。无论哪种,焦母还是对儿媳表现出了不满,嫌织布的速度太慢。刘兰芝织布的效率到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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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引用,刘兰芝织布“三日断五匹”。匹是量词,和布联系起来就是长度单位。《汉书·食货志下》载“长四丈为匹”。“五匹”就是二十丈。一般而言,一丈为十尺。这里的尺是市尺,在不同朝代长度不一。两汉时一尺等于0.231米。这样算下来,刘兰芝三天织布46.2米左右,平均每天织15.4米。用传统的织机织过布的人都知道,这种速度有多快,效率有多高。

这里面还有一个东西要注意。刘兰芝织的布并不是我们通常认为的棉布。李时珍《本草纲目》载“(棉花)宋末始入江南,今遍及江北与中州。”这说明,棉花在明代才得以普遍种植,与之对应的棉纺织才开始发展起来。在此之前,以及更遥远的汉代,人们织布用的是葛、麻、丝等制品。用这些原料来织布效率更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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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实生活中,普通人用传统方法每天织15米左右的布匹是不大现实的。作为文学作品,这里面不无夸大的成分。但从前面昼夜不怎么休息来看,刘兰芝织布并不慢,一如下文刘兰芝自言道“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

刘兰芝每天为什么要织那么多布匹?

上文分析得知,刘兰芝每天要织大量的布匹。刘兰芝织大量的布匹要干什么用呢?

毫无疑问,要维持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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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焦仲卿是庐江郡的一个公务员,难道他养活不了一家人吗?还真不一定。

诗歌交代,焦仲卿是庐江府的小吏。在古代,尤其是秦汉时期,官和吏区分明显。官是官,吏是吏。官为正职,有品级;吏一般为具体办事人员,即胥吏,由官员任命,地位就比较低了。

有汉一代,国家财政只负责中央一级官员和任职地方官员的俸禄,地方胥吏则由地方财政发放。在发放形式上,西汉时官吏的俸禄按品秩发放对应的粮食,东汉时期则是钱和粮食结合,即“半钱半谷”。

我们先来看看东汉“佐史”级的官员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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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书·百官公卿表上·县令》载:

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

同时,《后汉书·百官五·百官受俸例》载:

斗食奉(俸),月(谷)十一斛(石)。佐史奉,月八斛。

小吏1斛就是1小石斛。根据林甘泉主编的《中国经济通史_秦汉经济史(上)》认定,一斛约为27斤(因粮食种类不同而有差异)。“月八斛”,也就是216斤左右。这是比较高的。实际上汉代的斛飘忽不定,同样是斛,因官员等级不同,又有大中小之分,到了下级官员手里,已经缩水不少。以上还只是乐观估计。官员如此,可以想象到了焦仲卿这个“办事员”手里能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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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仲卿只是小吏,发钱多少,有没有灰色收入,我们也不得而知。但总体来看,东汉时期底层官员工资偏低,更不要说胥吏一级的了。

古代社会,男性活动是家庭收入的主要来来源,焦仲卿只是其一,他的父亲呢?《孔雀东南飞》中焦家出现了焦母、小姑、焦仲卿,却唯独缺少了焦父。其实,诗中已有交代。

焦仲卿与母亲永诀时说:

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

这实际上已经告诉读者他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了。焦仲卿生活的时代是东汉建安年间,这是一个战乱不断、社会人口大幅减少的动荡时代。据不完全的文献资料分析统计,东汉人口的峰值超过6000万,而三国开始的前后人口处于谷底,仅为2300万,减少了近三分之二。从社会背景看,焦父是大概率战死或者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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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看出,焦仲卿是家中唯一的男性,上有老母,身边有妻子和小姑,而他的小吏俸禄并不足以应对家庭的日常开支。

刘兰芝要织大量的布来增加收入,缓解家庭的负担。这是可以理解的。

刘兰芝要织布还有一层考虑。

纺织是治家之道,在古代被称为“妇功”,为妇女“四德”中的重要内容。西汉《礼记·昏义》载“教以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后汉书·列女传·曹世叔妻》载“专心纺绩,不好戏笑,絜齐酒食,以奉宾客,是谓妇功。”同“三从”一样,“四德”也是约束妇女的行为准则,织布更是每个家庭主妇要操持的技能和实践。

由此可见,家庭状况、伦理文化都要求刘兰芝要没日没夜地纺织。

刘兰芝织布的背后

刘兰芝辛苦织作,除了养家糊口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当时的环境使然。

汉代社会以小农经济为基础,表现出“男耕女织”的组织形态,即男子在田间从事农业活动,女人在家进行纺织活动,两者共同劳作来保证一个家庭的温饱,这是汉代社会最为和谐的一幕。

事实上,早在汉初,统治者就非常重视“男耕女织”。《景帝令二千石修职诏》载:

农事伤则饥之本也,女红害则寒之原也。夫饥寒并至,而能亡为非者寡矣。朕亲耕,后亲桑,以奉宗庙粢盛祭服,为天下先。

这段话深入阐述了发展农业和家庭纺织业的重要意义:不发展农业,人民吃不饱肚子会造反;不发展家庭纺织业,人民衣不裹体,也会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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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汉代大力提倡耕织,女性并不因家庭出身而享有免于纺织的特权。汉代社会上至官僚贵妇,下至一般百姓都要参加纺织活动。东汉时期临朝称制十六载的邓绥,出身官宦世家,幼年喜好研究诗书典籍,遭到了母亲的呵斥,从此白天纺织刺绣。女政治家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普通公务员家庭的刘兰芝了。

《孔雀东南飞》:刘兰芝织布的背后是家庭和时代的悲凉

综合史料来看,汉代女子从事纺织至少有三层考虑:

  • 一是保证家庭成员穿着。“一农不耕,民有为之饥者,一女不织,民有为之寒者。”小农社会,商品经济并不发达,家庭穿衣很大部分是自织自裁。
  • 二是用于国家支付。汉朝政府支付多用黄金或钱,东汉则布帛多于黄金,商品关系进一步复杂。随着纺织业的发展,朝廷税收的布帛数量也相应地增加,汉武帝在一次东封泰山的活动中,仅赏赐的布帛,就多达100多万匹。
  • 三是发展对外贸易。汉代丝绸之路开辟后,丝绸需求量的飞速增长,除了官营丝绸生产外,每个家庭中纺织丝绸妇女的劳动量逐步加大。

从以上可以看出,汉代女性活动,尤其是纺织活动在社会生产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结语

《孔雀东南飞》以一个令人不安的倾诉开头,以一个无比惋惜的悲剧收场。鲁迅先生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刘兰芝多才多艺,焦仲卿款款深情,最后却走上为爱情殉葬的道路。这种悲剧,源于焦母与刘兰芝关系的恶化,并通过织布这一载体传递出来。在布帛异常丰富又极为紧俏的汉代,年轻的主妇们构成了家庭纺织的主体。她们常常因婆婆或丈夫的不断追利,而承担力所不能及的纺织任务。这是当时家庭不和谐,甚至瓦解的一个重要诱因。

《孔雀东南飞》:刘兰芝织布的背后是家庭和时代的悲凉

值得一说的是,在“男耕女织”的两汉社会,纺织品一再成为国家需求,女性在家庭中的经济地位有所提升。但这种提升也是相对的,当时的社会有严格的行为规范,也有渐渐成型的礼教渗透,所谓“七出”、“天下无不是之父母”等清规戒律,逐步使女性丧失了独立的社会地位。《孔雀东南飞》不可避免地带有时代烙印。刘兰芝织布的背后是家庭和时代的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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