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在唐都長安西市的青綺門,是酒吧一條街。每當夜色降臨,長安城中的文人騷客、千金公子和遊俠少年們都匯聚到了這裡。

酒肆的女子身材曼妙、皮膚白晰,妝容精緻、笑靨如花,長安人稱她們為胡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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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爾83窟 優陀羨王故事 有相夫人

這些美麗的胡姬大多來自西域的粟特、波斯等地,她們駐店為客人斟酒、唱歌,興致所至,還會與客人一起翩翩起舞,胡旋舞是每家酒肆的招牌節目。

胡姬們學了一口西域普通話,每天都能結識幾個平時只聞其名難見其人的達官顯貴或是名流大V。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酒肆留了很多面白牆請這些名人雅士題詩留賦,有些詩賦後來從酒肆傳唱到民間,也有些詩賦就沒有後來,因為胡姬們給的是差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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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爾38窟 彌勒說法圖 聞法天人

胡姬緩緩地往夜光杯裡續著葡萄美酒,那微醺的臉龐,嬌媚的笑靨,賣個萌說個西域路上的趣事。你寫詩,我抱琴為你彈唱你墨跡未乾的詩章;你打鼓,我踩著你的鼓點跳一曲胡旋舞;你舞劍,我伴你一起在月光下長劍一杯酒,不醉不歸。

蘭陵美酒鬱金香, 玉碗盛來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處是他鄉。

李白一生三入長安,最長一次是三年。在那短暫的日子裡,他不是在小酒館裡,就是在去小酒館的路上。離開長安的時候,他說:唯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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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孜爾171窟 乾闥婆及其眷屬(中)

克孜爾187窟 禮佛天人(左)、克孜爾188窟 禮佛者(右)

也許李白更在乎的是在哪和誰在一起。離開了長安,他的酒裡寫下的更多的是孤獨。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青綺門沒有了李白,胡姬是落寞的,長安再沒有人能夠“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三分嘯成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李白離開長安N多年,胡姬最愛唱的還是李白在酒肆新填詞的那首《前有一樽酒行》:

春風東來忽相過,金樽淥酒生微波。

落花紛紛稍覺多,美人慾醉朱顏酡。

青軒桃李能幾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君起舞,日西夕。

當年意氣不肯平,白髮如絲嘆何益。


琴奏龍門之綠桐,玉壺美酒清若空。

催弦拂柱與君飲,看朱成碧顏始紅。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春風。

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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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周舫《簪花仕女圖》局部

作為世界時裝之都,長安城的貴婦們每天都變幻著她們美美的霓裳羽衣,曬出來的照片圈贊無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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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惠妃墓石槨線刻畫 貴婦圖

來了胡姬酒肆,男子你不醉而說要走?女子你不搞件同款而說要走?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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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納230號墓 彩繪舞伎圖

胡姬在長安舞臺的高光吸引了西域一批又一批的逐夢人,故鄉已無處安放她們的青春和美麗。某年,有位來自吐魯番阿斯塔納的女子登上世界舞臺,被媒體親切地冠以“唐朝小姐”。

她頭梳高髻,上穿綠色窄袖短襦,下是齊腰曳地長裙,斜披鮮豔奪目的聯珠紋瑞獸半臂衣,兩個聯珠環紋飾對稱分佈在前胸兩側,東西方文化完美交融。

她額際間繪著菱形花鈿,臉頰兩側是當時十分流行的斜紅妝飾,櫻桃小嘴的兩側酒窩處,施有被稱為妝靨的兩個紅色圓點。粉色的胭脂淡淡地施在圓圓的臉上,寬而長的眉毛下是一雙有神的丹鳳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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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昭陵燕妃墓 捧羃䍦女侍圖

她們大多寄身在酒肆茶樓,胡樂胡舞當壚,不曾想她們的胡妝、胡服、胡樂、胡舞竟成為了長安的社會風尚。詩人劉方平有一首《京兆眉》記錄了時人追逐“明星同款”的現象:

新作蛾眉樣,誰將月裡同。

有來凡幾日,相效滿城中。

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左:阿斯塔納230號墓 戴胡帽舞伎圖 右:唐韋浩墓壁畫 戴胡帽侍女圖

中:唐韋頊墓石槨線刻戴胡帽侍女線描圖

女為胡婦學胡妝,自此女人的衣櫃開始永遠缺一件。

有一經典款女裝扮比較受歡迎,上身窄袖衫,外罩半袖,肩披帔,下身著裙。那年頭走在長安大街,撞衫的概率十分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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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藏經洞樹下說法圖 胡服供養人

長安時媒對此風做了如下評價:“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廣眉,四方且半額。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戲,古今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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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斯塔納230號墓 彩繪舞伎圖

西域的胡旋舞、柘枝舞、獅子舞、馬舞、乞寒舞都隨她們來到中原,其中的健舞一般動作幅度較大,音樂激揚歡快;而軟舞則具有內斂含蓄的特點,音調也比較清雅。健舞中的胡旋舞後來竟成了大唐春晚的壓軸節目。(敦煌|胡旋舞,盛唐的告別演出)。

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左:唐 彩繪舞伎圖 中:現代 劉旦宅繪《少年行》

右1、2:唐 韋頊墓石槨線刻蹀躞帶侍女拓片和線描圖

胡姬酒肆的裝飾有來自中亞的粟特風,來自波斯的薩珊風,也有來自羅馬的拜占庭風。那裡面陳設著時尚精緻的茶器酒具,吸收西域文化的“鳳首壺”、“象鼻壺”等壺型巧妙,淺浮雕飾面,充滿了異域風情。

酒肆裡陳列的酒除了大唐國字號名酒就是從西域傳入的胡酒,象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三勒漿”、還有據傳烏弋山離(伊朗南路)所釀的“龍膏酒”。《國史補》卷下載:“酒則有郢州之富水,烏程之若下,榮陽之土窟春,富平之石凍春,劍南之燒春……京城之西市腔,暇蟆陵郎官清、阿婆清,又有三勒漿酒類,酒法出波斯,三勒者謂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

至於喝什麼酒用什麼杯子配什麼樂,那也十分的講究,杯器配備齊全,大詩人李白對此也有記錄:

遺我綠玉杯,兼之紫瓊琴。

杯以傾美酒,琴以閒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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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燕妃墓壁畫男裝女侍圖(左1~3)

三彩珍珠地貼花獸面紋鳳首壺(右1上)李賢墓鏨金銀壺(右1下)

在波斯的古典詩歌中,美酒與美色常常是一起並提的,他們開設的酒館也是集美酒與美色於一處,這種風尚通過絲綢之路傳入長安的酒肆。

長安西市的酒肆大多為胡人所經營,他們的侍者都是些稱為“薩吉”的年輕貌美的西域姑娘,胡姬是唐人對這些女子的稱呼,胡姬酒肆是唐人對胡人酒店的統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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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陵燕妃墓壁畫 女侍圖

胡姬酒肆像網紅店一樣受人熱捧,年輕的西域女孩從絲綢之路源源不斷地湧入長安,乍來時也許是才藝未到或是語言未通,在酒肆裡做簡單的飲食傳遞侍者。對她們來說,要登上炫麗的長安大舞臺還需時日的歷練。

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昭陵燕妃墓壁畫 女侍圖

這些年輕的胡姬雖承歌舞稟賦,但酒肆老闆對她們還得以酒肆經營所需要求進行語言和歌舞的專業培訓,每一個舉手投足的動作都講究手位和腳位,舞蹈中的手型和麵部表情都有嚴格的程式。經過長期的肢體訓練,她們的身材越發挺拔,眉目越發多情,氣質越發優雅,引得過路的王孫公子頻頻顧盼。

胡姬年十五,媚臉明朝霞。

當壚一笑粲,桃葉映桃花。
王孫停寶馬,公子駐香車。
學歌裝翡翠,看月弄琵琶。
不顧金吾子,誰看白鼻騧。

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昭陵李震墓壁畫 嬉戲圖

胡姬,也許是長安城裡一道最靚麗的風景。可是,她們在長安人眼裡只是個“胡人”,說的話叫“胡說”,做的事叫“胡來”,開個玩笑叫“胡鬧”,多說幾句叫“胡思亂想”,多還幾個價叫“胡攪蠻纏”,老鄉一起聚個餐叫“胡吃海塞”。她們築夢在長安,除了詩卻看不到遠方。

胡姬花,大唐異鄉客,當壚笑春風

唐墓壁畫 侍女形像

當吟唱詩歌與舞蹈音樂相和韻的時候,往往是美重新生長的開始。但有人從這些婀娜多姿且擅長音樂與舞蹈的女子聯繫上了“陰謀”,如元稹寫了一首《胡旋女》,讓人驚詫,莫非中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毒:

“天寶欲未胡欲亂,胡人獻女能胡旋。

旋得明王不覺迷,妖胡奄到長生殿。

但也有人對此淡然一笑,此中風情無關大家,這只是一個喝酒聽歌看舞敘懷的地方啊。

何處可為別,長安青綺門。胡姬招素手,延客醉金樽。臨當上馬時,我獨與君言。風吹芳蘭折,日沒鳥雀喧。舉手指飛鴻,此情難具論。同歸無早晚,潁水有清源。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如此才情高超、清越脫俗的思辨也只有謫仙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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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泉縣鄭仁泰墓 唐彩繪騎馬女俑

隨著那個盛世浮華終歸於沉寂,無人知曉胡姬何時已謝幕離去。曾經彈過的胡曲、跳過的胡舞都已恍如隔世……

輾然一笑別我去,春花落盡胡姬樓。

這是以詩的形式為胡姬寫的最後一首歌,作者為明朝文人李攀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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