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羞辱:我愛這紛紛的情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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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很是蠢蠢欲動的早熟青春期,關於身體之美的啟蒙。

記得三年級被好友拉到少年宮,躲在門縫背後聽一個容貌很年輕而言語分外犀利跳脫的老師,講一個詩人流離半生的故事。大屏幕上是一張俊美到恍惚的面容,名曰“蘭波”,留詩作《地獄一季》,留人生之悲歌,蘭波與魏爾倫的虐戀。後來看據其故事改編的電影《心之全蝕》,被小李子當年眉間逸出的風流和憂傷所觸動。很久之後買的第一本真正有一定厚度的書,還是當年最愛詩人的傳記,粉白的封皮上烙下一枚銅印樣的肖像,明晰的五官帶點戲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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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全蝕》劇照

第一次讀到那種對於生命肌理碎裂和彩圖般的描摹。然後知道了用文字去貫通所有感知的象徵派,知道了那個年代法蘭西有一群用文字和詩歌去記錄巴黎的迷離和墮落的漫遊者,所有大膽的、流露在筆尖的感知和情感。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有中國詩句“莊生曉夢迷蝴蝶”之外的寫法,可以如此書寫精神與肉體的糾纏和徜想感官的狂熱。

熄了燈躲被子裡藉著燈筒看《飄》中郝思嘉與白瑞德的吻,覺得文字的挑逗力實在是勝過屏幕上演員不尷不尬的熱度。背書的時候裝模做樣地撐開輔導書,偷摸摸翻開《源氏物語》看插圖,心想身著日本和服的女子也並沒有文字描寫的這般夕顏朝露的震動。後來不知哪裡翻來很厚的《洛麗塔》,從頭翻到尾,囫圇下來並不甚讀得懂,而全書最為撩撥的竟也就是全書第一句“洛麗塔,我生命之光,我慾念之火。我的罪惡,我的靈魂”,而很久之後讀了英語文學之後可以正大光明地讀來第一句:

Lolita, light of my life, fire of my loins. My sin, my soul. Lo-lee-ta: the tip of the tongue taking a trip of three steps down the palate to tap, at three, on the teeth. Lo. Lee. 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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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麗塔》劇照

舌尖上顎與唇齒的遊走,纏綿裡的三段音節卻是清凌凌,獨留尾音t攜一卷氣韻走遠。才是真正覺得,所謂文字最高境界之美,真正是侵肌襲骨的震顫。而想來也是很久,看書挑書,最是不喜所謂道德正確和長篇論瀆的腔調,覺得那樣的文字落在批判的窠臼裡實在笨重。

因此也從未被書中所謂的少兒不宜和不雅的熱烈所逼退。繞書架一圈一圈自是拿下拿上,心想既然是印成了油墨字覆了雪白的紙攢成了書上了架,有什麼能看不能看,又何論什麼所謂的年齡。只記得一次,認認真真攤開一本《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在滿桌子的試卷堆裡,被捉住狠說了一頓,還很是無辜抬起頭,這是文學名著啊有什麼不能?

到大些懂事心智一點點熟絡,那些林林總總不知其中味頂多算是獵奇的一知半解,竟也算是心智關於身體的Enlightenment了。想滿足一下那被傳言和影片裡撩動的好奇心和求知感,然後想看看那透過隻言片語幼稚的揣測能否在電視劇中得以證實,猜想《紅樓夢》裡寶玉遊了一趟的太虛幻境——曹公筆下迷夢一般的風月裡,究竟是與翻譯過來的西文那般熱烈濃重的描摹有著不同。

再後來才發覺那並沒有基於科學基礎的性啟蒙實是雜學旁收,只是撒播在那麼荒蕪和愚笨的腦袋裡,實在是白瞎了那麼好的文字和思想。搖頭晃腦背完之乎者也塞完簡單的英文短語句型和算術公式的自己,當時並不懂得勞倫斯筆下那足以抗衡腐朽工業物質文明的原始生命宗教,也不知道,日本平安時代宮內屏風背後,源氏與那些名字美到綺麗的女子之間紛紛揚揚的情事裡,掩著怎樣轉瞬即逝的日本物哀精神和氣色美學,而亨伯特那哀傷到難以自抑的懺悔,竟能成為風靡一個時代的符號意象,想來也是觸了很多人封在心底的悸動。

再大一些從各種美劇英劇到波蘭斯基的《苦月亮》和《裘皮維納斯》,說來也是要紅臉的。

最愛木心詩集的名字,我紛紛的情慾。喜歡那柔軟成無聲落雪、於萬籟間覆滿大地的情慾,喜歡那些凝固於記憶的慾望,喜歡那與自然交輝融為一體的我們的身體,喜歡溫柔地拾起被社會道德譴為俗物或是索多瑪之罪的肉體。因為缺乏理解和認知,於是那自伊甸園之罪起便被囚在誤解中被妖魔化的身體,即使偶然間提起,也一如潘多拉揭開一角的罐子,瞬間瀉出的是罪惡,不齒和骯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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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使我們獨立於這茫茫世間浩湯人海的,又豈不是我們舒張的靜脈、流淌的血、髮膚的鋪展、骨骼的構築、機體的震顫,而我們的生命體驗又豈非皆源自感官才能到達精神和靈魂?

想來,曾經一度自詡很是女權很是通透的自己,其實還是包裹在一層自慚的身體羞愧和裝模做樣之中。記得印象最深的一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中,相機前面戴著高頂禮帽的薩賓納和醉倒在莫名傾慕中的特蕾莎。拋卻昆德拉和那個時期男性作家筆下紛雜的女性形象,薩賓納的形象在很長一段時間,於我而言成為了明燈一般啟蒙的角色,關於身體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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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之戀》劇照

而高頂禮帽,在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我印象中一種雌雄同體之美的象徵,想起瑪麗·黛德麗1930年《藍天使》中經典的造型,一直橫亙到1977年《安妮·霍爾》中馬甲和卡其褲的形象。

服飾之迭代,從繁複疊雜的維多利亞風格到上世紀蔓延的起伏跌宕的風格,到如今的中性化裝束和衣褲。想到Coco Chanel隻身以小黑裙和中性色調去面對千年百年的女性束縛,想到Mary Quant那被惡言攻擊的迷你裙,想到其後的Vivian Westwood的朋克風和如今所有風格的雜糅。我們已經可以選擇怎樣面對自己身體的誘惑,自由選擇裁剪風格去塑造一個想要的樣子。而外物之下最原本的身體呢?

不,一直在追尋的這樣一個角色,在很深的記憶中突然浮現。潮溼的水汽氤氳整片屏幕,寬鬆破舊的無袖真絲茶色連衣裙加一雙敲在船舷上的破爛鑲邊涼鞋……頭上那一頂男式氈帽將這一單薄的孩童身體變為雜糅了各樣元素的主體,水面反射的流光將她青澀的五官染成玫瑰色。襯著水汽過剩的天色和船體,是1929年湄公河的渡船。主角是那個過早盛放但仍執意視愛為生之慾望的杜拉斯,回望她生命的最初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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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劇照

從被定義的髮式膚色臉型,到發育期的身體恥辱,以及過於肥胖和過於貧瘠的女性標誌,從月經恥辱的拒絕到衰老恐懼的定位,她們身體究竟隱藏了多少可以被標籤化模式化的暗語,以至於那長期僅僅存活在同性和異性矚目下的身體,竟不再屬於自己,就像她們竟無從表達的慾望,因為蕩婦的罵名和攝影鏡頭的固化,因為早幾歲的處女情結和晚幾年的處女羞恥。

想一連串爆炸性事件,想女性曲折的過往和似乎也擺脫不開的角色,想生理性別和社會性別的難解,想我們羞於啟齒的本能和被娛樂撕扯和利用的慾望。想我們各色的軀體要白白淹沒和吞噬在社會規俗和他人的一句審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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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我上青雲》劇照

也想到在這個時代信息爆炸留下偌大的鴻溝,一頭是過度女權的後現代社會中對一切敏感字眼的過分解讀,而另一頭是對於身體避邪般的羞而不言,和對於情感僵死在陳規裡的保守。想何時才能夠坦坦蕩蕩正視自己的慾望和身體,坦蕩蕩念一句,我愛這清清白白的身體和紛紛的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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