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忠康：内行人得写点“外行字”，从颜真卿书写的三种状态说开去
陈忠康
浙江永嘉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学博士，文化部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书法家协会行书委员会委员。
颜真卿《李玄靖碑》同时期的《西亭记残碑》， 于浙大首次公布
2019年9月8号，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博物馆隆重开幕，并首次公布了“镇馆之宝”——“唐颜真卿西亭记残碑”（碑石为石灰岩质，根据复原推测，全碑原高270余厘米）。这块颜碑，是目前所见唯一一件颜真卿宦游湖州时期的存世碑刻，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
——捐赠者：浙江大学机械系80级校友林霄先生
“无论对于研究颜真卿此一时期的书法，亦或是碑刻书法‘风格’诠释中的诸多因素，这件唐颜真卿楷书西亭记残碑，都具有相当重要的价值。”
浙江大学艺术与考古学院 薛龙春教授
且听陈忠康为你讲解
“颜真卿书写的三种状态”
颜真卿的书写状态主要有三种：
《自书告身》《李玄靖碑》等是比较严肃的状态，比较庄重；
另外一种，比如给他的朋友蔡明远写信，或是写《湖州帖》《刘中使帖》就会介于放松的状态；
再一个他写侄子的祭文，是在极度悲痛的情况下，这种非正常状态是一种草稿状态。
自书告身
李玄靖碑
实际上历代的书法家写字都是三种以上的状态，有时候甚至更多，这也是我们认识古代书法家的一个方面。由此我们就可以知道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争座位》是在某一种极端的状态下的一种草稿。大家思考一下，假设颜真卿要写一个立轴作品（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立轴），他会怎么写呢？明代王铎、董其昌等，他们就有各种各样的写法。王铎有一个楷书是写给皇帝的，是很规整的馆阁体，完全跟他平时不一样，这就很有意思。现在有些人写作品把颜真卿的草稿拿去写，这里也存在一个问题，这种草稿的字是否适合一般正规的作品？何绍基有大量的草稿，写得很精彩，但是他从来不拿草稿送人。
争座位帖
祭侄文稿
一个书法家的书写分率意和作意。这是任何一个书法家必须要具备的两种素质。很多人写字都作意太浓，太认真，但有些人又率意过度。像米芾这些大书法家，我们既能找到他们很作意的字，也能找到他们很率意的字。
赵孟頫是作意的代表，他写一万个字都能写得很端正。率意的代表是董其昌，他曾经写一通《千字文》用了几年的时间才完成，这恰恰是他的特色，正如作意是赵孟頫的特色。一个书法家可以作意多一点，也可以率意多一点，但是必须两者都具备。两种不同的书写状态是两大很重要的书法技巧，这关系到两大心态。我们用这样的眼光去看颜真卿，他就立体了。
赵孟頫千字文
颜真卿的字慢慢写大，富有趣味，再加上他是忠臣义士，字里面就有堂堂正正的东西，所以他能在历代落得一个好名声。加之他确实有创造性，所以在中国书法史上他一直有着除二王之外的最高的地位。
颜真卿之后要推荐的是日本的空海，他的书法有一股唐风。他的《风信帖》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类型，它不是草稿，但又有草稿的味道，但不像《祭侄文稿》那么潦草。
我们要注意，颜真卿最典型的行书风格应该是《蔡明远帖》《裴将军》这一类，而不是《祭侄文稿》。
湖州帖
《祭侄文稿》《争座位帖》很多人喜欢放大写，但都容易写得圆头圆脑。而《蔡明远帖》这一种典型的风格跟他的楷书就比较接近。反之，我们把它写成楷书，就找到另一个法门，这也是对颜体创造性的一种书写。《湖州帖》也很好，但是一看就是米芾的笔调，还是不如《蔡明远帖》大度。
《风信帖》杂糅了行、草书，用笔圆厚、滋润、松活，结构宽博。他的草书充分表现他的直接和率意，这种率意反映了一种放松的状态，作意则是严肃、矜持、认真的状态。正如毛主席所说的“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写字也要几种表情轮换着。字是有表情的，心态变了，字的表情也就变了。
《风信帖》
空海的《灌顶贴》是一个奇帖，极其稚拙、放松，就像在眯着眼睛的状态下写的。在半梦半醒之间写的字会比太认真的时候写得要精彩。
《灌顶贴》
这里举个沈尹默和马一浮的例子。他们晚年眼睛都看不清，但是这时候写的字都比平时的好。这些人到了某个年纪甚至衰朽的时候写的字有时候是最好的。比如弘一绝笔书“悲欣交集”这几个字比他所有的字都好。启功晚年拿不动毛笔就用钢笔写，但字的味道好得不得了。启功写字太认真了，但是在他晚年精力衰退的时候字的境界反而提升了。
所以不一定认真就能写好字，要放松，要游戏，也就是一种心态，要练心。佛教里说“心无挂碍”，无挂碍的时候我们就能写出好字，当我们拼命想写一张好字的时候肯定是写不出来的，除非抗压能力特别好。当然能写到忘我的程度的时候肯定能写出好字来，忘记了得失，忘记了一切功利，也就无挂碍了。
正因为这样字里面就会出现很多莫名其妙的变化，是一种理性无法达到的美。内行人写出外行人的字的时候，那个字是最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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