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呂芳。”嘉靖跪著突然喊道。

呂芳跪在一側連忙答道:“奴才在。”

嘉靖:“將浙江那兩份奏疏拿來。”

“是。”呂芳爬起了,走到御案前拿起了兩份奏疏又跪回到嘉靖身側,雙手呈了上去。

嘉靖跪直了身子,左手舉起一份奏疏,右手舉起一份奏疏:“這裡有兩份奏疏,都是奏報浙江貪墨一案的供詞。一份是趙貞吉、譚綸署名呈遞的,這份朕半月前就看了,你們也都看了。另一份是朕那個兒子舉薦的海瑞呈遞的,昨夜送到宮裡,朕沒有開封,沒有看。呂芳,將海瑞的急遞讓嚴閣老、徐閣老看看封口。”

“是。”這回呂芳沒有爬起,膝行著過去接過嘉靖右手那份八百里急遞,先遞到嚴嵩面前。

嚴嵩慢慢趴了下去:“君父如大,大小看臣焉敢看。”

呂芳固執地將那份急遞伸在他面前:“皇上有旨,命你們看看封口,並未叫你們拆封。”

嚴嵩這才不得不撐著抬起了頭:“是。”

呂芳早有準備,已經從袍袖裡掏出了嘉靖常用的那面單面花鏡對準了急遞封口烤漆處那方封印。

嚴嵩將眼睛湊了過去,從單面花鏡中清晰地看見“淳安知縣海瑞”六個凸字,說道:“臣奉旨看了,確未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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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芳又膝行一步,趴在臺階上將花鏡和急遞封口伸到徐階面前。

徐階也只得湊過頭去,仔細看了:“是。臣奉旨看了,確未拆封。”

呂芳立刻將單面花鏡塞進袍袖裡,膝行到嘉靖身側:“主子,兩位閣老都已看了,確認並未拆封。”說完雙手將那份急遞又呈還嘉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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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太上道君真言‘治大國如烹小鮮’。有些事你們做不了主。朕也做不了主,只有上天能夠做主。譬若這兩份奏疏,一份朕看了你們也看了,一份朕沒看,你們也沒看。看了的那份我們君臣可以做主,沒看的那份就請上天做主吧!”說完便將海瑞那份急遞投入了火盆之中!

拆開看完又重新做好封口,皇宮內不缺能工巧匠。嘉靖這些話就是指上次浙江通倭,毀堤淹田一事的供詞,三個人被隔離這麼久原因就在這裡,只是這層窗戶紙除了徐階誰都不願意捅破。嚴嵩的兒子被牽扯在裡面了,還是嚴黨捅的窟窿,自然需要避嫌,也需要自保。嘉靖是不願意把事態擴大,眼下內憂外患,國庫空虛,朝廷內部大換血會動搖國本,再加上目前還得靠嚴黨去撈錢,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去多加追究更多的人。還有就是烤漆的細節故意讓幾個人檢查,不止是讓他們安心,也是告訴他們供詞都是海瑞一個人問出來的,趙貞吉和譚倫雖然知道說了什麼,卻並不贊成海瑞這麼做,浙江巡撫和按察使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嘉靖如果真的想追究,看完供詞直接發一道聖旨就可以了,這也是趙貞吉狡猾的地方!

嚴嵩和徐階無比緊張地緊盯著。

嘉靖還挺直地跪在神壇火盆前,左手依然高舉著趙貞吉、譚綸那份奏疏:“趙貞吉、譚綸這份奏疏,一一列舉了鄭泌昌、何茂才貪墨國帑搜刮民財諸般罪名,審問詳實,鐵證如山。嚴閣老。”

嚴嵩立刻趴下頭去:“臣在。”

嘉靖:“因該二人都是嚴世蕃舉薦的,你就不要過問了。”

嚴嵩趴在地上:“臣知罪。”

嘉靖:“用人之道貴在知人。兩京一十三省的官員都要靠你們舉薦,有實心用事者,如胡宗憲,自顧全大局者,如趙貞吉。這都是好的。像鄭泌昌、何茂才這等碩鼠竟也薦任封疆,嚴世蕃的眼睛未必瞎了。”

嚴嵩不得不落實回話了:“嚴世蕃無知人之明,臣奏請革去他的吏部堂官之職。”

僅僅是無知人之明?徐階在等著嘉靖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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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表態,少頃卻說出了讓徐階更加失望的話:“嚴世蕃舉薦的人未必都是差的。譬若那個高翰文,去了浙江就並未和鄭泌昌、何茂才同流臺汙,倒被革職關在詔獄裡?一篙子掃倒一船人,鎮撫司那些奴才是如何辦差的?”

峰迴路轉,一個跟浙江官場對著幹的高翰文反倒在這時變成了嚴世蕃的救命稻草,這也是他們誰都沒想到的。

這便需呂芳回話了:“這是奴才失職,奴才這就命鎮撫司放人。是否讓他仍回翰林院復職。”

嘉靖:“當然官復原職。徐階。”

徐階本就趴在那裡,這時應道:“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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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趙貞吉是你的學生,譚綸是裕王的門人,他們聯名的奏疏就交由你票擬批答。不要在內閣擬票,帶到裕王府去,把高拱、張居正也叫上,鄭泌昌、何茂才如何擬決,還有胡宗憲、戚繼光一干有功將士如何褒獎,你們一起擬個條陳呈司禮監批紅。以示朕一秉大公。”

嘉靖的厚道之處又一次體現了出來。這種事情自然不好讓嚴嵩親自去辦,首先底下都在盯著這個案子,嚴嵩把案子辦得重了會讓手下的嚴黨們心驚膽戰不好做事,另一方面,如果辦得輕了就是無視朝廷法度,徇私包庇,無論怎麼做都會招來非議。這也是當初在嚴府,徐階說內閣的票擬由自己來寫,都是同樣原因。趙貞吉和譚倫在浙江,一個是巡撫一個是按察使,案子最後的結果要由他們來執行,讓徐階在裕王府跟幾個人一起商量後做決定,清流來辦嚴黨能堵住所有人的嘴,“你們一起擬個條陳呈司禮監批紅。以示朕一秉大公”潛臺詞是就此蓋棺論定,不要指望再掀起任何波瀾了。

這個結果也正是徐階早就預料的結果,這樣的結果雖然未能直接傷到嚴氏父子的身上,也已經傷到他們的臉上。

“是。”徐階這一聲便答得十分鄭重,低著頭高舉雙手等接趙貞吉、譚綸那份奏疏。

呂芳已經從嘉靖手中接過那份奏疏,遞給了徐階。

該收場了。嘉靖依然挺跪在神壇前:“今日中元,朕要祭天,你們也要回去祭祖。都退下吧。”

徐階捧著那份奏疏本要站起,卻發現呂芳來攙嚴嵩時,嚴嵩依然趴在地上,不肯起身:“啟奏聖上,臣尚有二事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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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這時依然是跪著的,如此良苦用心,調鼐陰陽,再有事也不應這時還奏,背對著他,臉上巳然露出不悅:“奏。”

嚴嵩:“眼下大局無非兩端,一是充實國庫,二是東南剿倭。改稻為桑所用非幾,江南織造局今年五十萬匹絲綢萬難織成,前方軍需,各部開支均已告竭。臣奏請鄢懋卿南下巡鹽,清釐鹽稅,充作國用。”

嘉靖臉色稍稍緩和了:“准奏!”

嚴嵩:“胡宗憲東南抗倭已屆決戰之局,臣聞報有走私刁民名齊大柱者曾有通倭之嫌,不知何人所派先今潛入軍營,就在胡宗憲身邊。此人倘若真是倭寇奸細,則遺患巨大,是否請徐階和兵部一併查處?”

玉熙宮精舍立刻一片沉寂,畫外音輕輕響起:“所謂通倭情節在海瑞呈奏的供狀證言中已經寫得明明白白,現在供狀證言都已境了,嚴嵩卻翻出此事,嘉靖心裡明白,徐階心裡也明白,他這明顯是在找補今日的輸局。”

嘉靖眼中立刻掠過一絲精光,沉默少頃忍著答應了他:“准奏。還有嗎?”

嚴嵩磕了個頭:“臣叩辭聖上!”呂芳這才將他攙丁起來。

徐階這也才跟著又磕了個頭站了起來。

嘉靖依然挺跪在神壇前,二人這就只能躬腰後退著出去了。

嘉靖和徐階此時吃了個啞巴虧,供詞燒了,嚴世蕃也不再追究了,只殺了幾個太監還有鄭泌昌何茂才的旨意都有有了,難道還要再收回成命?齊大柱通倭一案皆由何茂才而起,留下來的人證也就齊大柱一個人。嚴嵩此時請旨徐階沒法說話,以後自然也就不好翻案了,況且會牽扯到嚴世蕃,殺了齊大柱就斷了這條禍根,嚴嵩這一招高明。當初胡宗憲的奏疏就是送到裕王讓嘉靖當面給旨意,第二集:羅龍文"閣老這個主意高。當著裕王,皇上無論給什麼旨意,我們今後都沒有隱患,此其一。裕王要是有其他念頭,想讓高拱、張居正他們掣肘,這時沒說,往後便也不敢再說,此其二。閣老,不知屬下猜得可對?"嚴嵩終於笑了"知大勢者,羅龍文也。"與今日的場面可謂是異曲同工之妙!

書房外腳步聲響了,裕王率先向門口迎去,高拱、張居正也跟在身後走到門邊。

果然是王詹事引著徐階來了。

裕王、高拱、張居正的眼睛都閃亮了。

徐階淡笑了一下,向裕王先微微一揖:“讓王爺久等了,二位久等了。”

裕王已經伸出手將徐階攙了進來。

“浙江的奏疏呢?”高拱的性急又露了出來,“先給我們看,閣老坐一邊喝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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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從袍袖裡掏出了那份奏疏,雙手遞給了裕王。

“徐師傅請坐,先用茶。”裕王雙手接過便走向書案抽出了裡面的供詞,“高師傅、張師傅一起來看。”

三人都站在了書案前,三雙眼睛都望向了裕王展開的奏疏。

徐階在靠窗前的椅子上坐下了,王詹事在他面前放下了新沏的茶碗退了出去。

“這不是半月前已經看過的那份奏疏嗎?”高拱已然嚷了起來,“徐閣老,海瑞昨天急遞的供詞呢‘,

裕王和張居正也望向了徐階。

徐階剛揭開茶碗正準備端碗喝茶,這時又輕輕將茶碗放下了,望著三人。

張居正最敏銳,問道:“海瑞的供詞是不是被淹了?”

明朝的皇帝有一惡例,臣下上疏,若是自己不喜歡的建言,又無法降罪這個建言的臣下,便常常將奏疏留中不發。深宮如海,這份奏疏內閣和各部就再也看不見了,群臣對此稱之為“淹”。

裕王和高拱也感覺到了,都緊緊地盯著徐階。

徐階慢慢站了起來:“不是被淹了。”

高拱:“那在哪裡?”

徐階兩眼慢慢望向了地面:“被皇上燒了!”

“燒了。”一陣不知多長時間的沉寂,高拱望著窗外說出了這兩個字,聲音很小,像是嗓子已經啞了,接著他茫然地望向徐階,“裡邊寫的都是什麼?”嗓音確實是啞了,是那種口腔和喉頭都已經沒有了津液後發出的聲音。

張居正也定定地望向了徐階。

裕王站在書案邊卻沒有看徐階,只是望著案面發呆。

徐階抬起頭迎向高拱的目光,只是搖了搖頭。

“海瑞的毒疏裡面到底是什麼,總得讓我們知道!”高拱用破啞的嗓子喊出這句活,臉已經憋得通紅。

徐階這時既不回話,連頭也沒搖,只是望著瘋了般的高拱。

“不要問了。”裕王依然望著案面,聲調裡滿是淒涼。

“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還要不要了!大明朝的天下蒼生還管不管了!徐閣老,你總得給我們說句話,”高拱依然聲嘶力竭,儘管每個字嚷出來都是那樣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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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不要問了!”裕王竟然在書案上拍了一掌,“逼死了徐閣老,他也不能說,知道了裡面寫的是什麼對你有什麼好!對我們又有什麼用處?”說完這幾句裕王已然冷汗涔涔。

高拱喉頭一哽,怔在那裡。

張居正慌忙過去扶著裕王想攙他坐下,裕王用兩手撐著案沿,不願坐下。

徐階站起了:“不是我不願說,也不是我不能說。海瑞的急遞裡到底裝的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嚴閣老司禮監也不知道,皇上也不知道。”

三雙眼睛倏地又都望向了他。

徐階:“昨日那份八百里急遞進到宮裡,皇上連封都沒拆開,今天當著我們便燒了。”

這一聲霹靂更響了!是因為三個人都立刻下意識地感覺到這一聲驚雷必然挾著電閃要落在哪個地方,是一棵大樹,還是幾棵大樹要被摧劈了!

裕王撐著案沿的手鬆了,軟軟地坐了下去。

張居正斟酌了好一陣子,輕聲問道:“王爺,閣老、高大人,我想問幾句話,可否?”

徐階和高拱都望向了裕王,裕王:“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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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對著徐階:“閣老,皇上燒的那份急遞,封口蓋的是哪幾個人的印章?”

徐階:“只有海瑞一個人的印章。”

張居正一怔:“趙貞吉也太世故了,譚綸為什麼也這樣?”

高拱立刻明白了,吼道:“不是世故,而是無恥!當初叫人家衝鋒陷陣,於今我們自己的人在背後射人家的冷箭!他們不要臉,我高拱還要這張臉。這次要是朝廷放不過海剛峰,除非先殺了我!”

裕王震了一下,望向高拱:“這、這是怎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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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然若揭了我的王爺!”高拱已然十分激動,“我大明到當今皇上已歷十一帝,奉旨辦案的官員審訊的供詞連封也不拆便當著閣揆燒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供出裡面事情的人肯定要殺,審出供詞的人還逃得掉嗎?這一燒,皇上不下旨殺海瑞,嚴嵩他們也會找茬要了海瑞的命!”

裕王已然有些支撐不住了,怔怔地望向徐階:“皇上怎麼說?會是這樣嗎?”

徐階:“肅卿和太嶽的擔心不無道理。”

裕王:“皇上到底說了什麼?”

徐階:“天心仁慈,皇上倒是說了,這一次除了鄭泌昌、何茂才還有尚農監、巾帽局、針工局幾個為首的宦官絕不能饒,其他的人一個不殺,一個不抓。”

裕王喘了一口氣,望了高拱、張居正一眼。

高拱和張居正依然望著徐階,知道他的話還投說完。

徐階:“可正如肅卿所言,嚴閣老不甘心。他奏請要抓海瑞放了的那個齊大柱,說是此人大有通倭之嫌,在胡宗憲身邊必然釀成巨患,皇上准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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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拱:“接著下來就該抓海瑞了!徐閣老,不是晚生該說的話,他敢在皇上面前如此顛倒黑白,您老就連一句話也不敢說嗎?”

徐階:“我是不敢。供狀都燒了,毀堤淹田,暗中通倭都不能提了。我還敢說什麼?殺了他們兩個封疆大吏,只抓了一個海瑞平反的小民,皇上立刻準了奏,我還能說什麼?”

“那就叫趙貞吉、譚綸再徹查!”高拱十分憤然,“一個號稱泰州學派的理學名臣,一個自稱能披肝瀝膽的國士!鐵證如山的事情,現在弄得只能殺兩個鄭泌昌、何茂才,連嚴世蕃一根汗毛也沒傷著。海瑞兩次硬頂,高翰文、王用汲都願意出來幫著,他們卻賣了海瑞,羞不羞愧!”

趙貞吉是徐階的學生,譚綸是張居正的摯友裕王的心腹。這一篙子掃下來,不只是徐階,就連裕王、張居正都十分難受尷尬了。

徐階閉上了眼睛。

裕王也閉上了眼腈。

張居正這時說話了:“高大人責備的是。不管有什麼難處,趙孟靜那裡我是寫過信的,而且說明了是徐閣老的意思,他一個字也沒聽,實難理解。譚子理為何也這樣,他應該不久會給王爺一個交代。”

“那就叫他們立刻明白回個話!”高拱望著裕王,“趙貞吉那裡徐閣老要親自寫信,譚綸那裡太嶽要寫信。奸黨未除,要是連海瑞都搭了進去,這個官你們當下去,我立刻辭職還鄉!”

張居正:“如果真這樣,我跟高大人一起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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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辭職還鄉的當然是我啊。”徐階慢慢站起來,“可有幾件事我還需稟告王爺,交代二位。一是江南織造局今年的五十萬匹絲綢是織不成了,嚴閣老已經奏請讓鄢懋卿南巡兩準的鹽稅,為國斂財的同時不知又有多少要流人他們的私囊。老夫有負朝野之望不能扶正祛邪,但我信那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這是一件事。至於肅卿叫我給趙孟靜寫信,叫太嶽給譚綸寫信,愚以為都可不必。趙貞吉和譚綸要是連一個海瑞都不保,他們也就連人都不要做了。眼下倒是另外有一個人我們得保。”

三個人都望著他。

徐階:“皇上已經下旨今日放高翰文出獄回翰林院復職。此人知浙江之事甚多,嚴家父子對他也是切齒痛恨。太嶽,你兼著翰林院學士,可以多跟他交往,將來必有可用之處。現在皇上正在等我們議出條陳,擬票呈上去。肅卿,你要還有什麼責備我的話,等我回奏了皇上再來受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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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誰能夠責備徐師傅。”裕王支撐著椅子扶手也站起了,“無需議了,高師傅、張師傅,一切都按徐閣老的意思辦。至於條陳,聖意已經很明白,徐師傅遵照聖意擬票就是。皇上問及,就說浙江一案辦成這樣,都是我身為兒臣有負天恩,遺君父之憂,不忠不孝,有罪是我一人之罪,不要牽及實心用事的臣下。”

三人相對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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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更是一股酸楚湧上心頭:“微臣知道該怎麼辦,該怎麼說。王爺,正午祭拜列祖列宗,微臣就不能恭與了。肅卿、太嶽,你們身為王府師傅參與拜祭吧。跪拜時代我向列祖列宗請罪。”

張居正眼中有了淚星,悄然拿起了書案上趙貞吉、譚綸那份奏疏裝好了,走過來雙手遞給徐階。

徐階徐過奏疏又向裕王一揖,轉身邁出一步時竟然一個趔趄。

高拱正在他身邊,急忙一把扶住了他:“閣老,高拱不才,有冒犯閣老處,閣老只當我胡說八道就行了。”

徐階望了望他,苦笑了一下:“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該受這個責備。太嶽,你來攙我一把吧。”徐階這時確已心身疲憊已極,一下子顯出了老態。

張居正連忙過來攙住了他另外一隻手臂,送他出了書房的門。

果然如嘉靖所料,這件事沒完,光下個旨意下面肯定不服,清流這邊得靠徐階去安撫,否則他們肯定不甘心,一定還會掀起政潮。徐階做事知道輕重緩急,讓他來說服高拱張居正再合適不過,如果他們不聽那麼倒下去的不是嚴黨,會是他們自己。第二十八集:徐階這顯然是在逼自己表態了,嘉靖兩眼翻望上去,想了想,開口了,卻誦起了《詩經》“‘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汝,莫我肯顧。’這首國風流傳到今也兩千多年了。老鼠年年打,年年打不盡。貪官朝朝殺,朝朝有貪官。徐閣老,朕交把快刀給你,你也殺不了許多。可該殺的朕也會殺。”“你也殺不了許多”這話已經暗含警告,徐階怎會聽不明白,所以今日才有裕王府裡的這番談話。殺了兩個地方重臣,就抓了一個平民百姓,我們還有什麼好說的!

北鎮撫司詔獄小院

院門外哐啷一聲銅鎖又開了,走進院門的竟是那兩個押送高翰文和芸娘進京的錦衣衛,進來後便站在院門兩邊,跟著進來的是黃錦。

午時後了,驕陽當空,院子裡靜悄悄的,空落落的只有那根竹竿上曬著幾件已經乾硬了的衣衫。

黃錦向著北面三屋望去。

中間錄房是鎖著的,西邊那間屋的門關著,東邊那間屋的門也關著。

黃錦:“人都在哪裡?喚出來,到錄房說話。”

“是。”兩個錦衣衛答著。

一個錦衣衛快步走到錄房前開了鎖,側立一邊讓進了黃錦,然後跟了進去。

另一個錦衣衛左右望著兩間關著的屋門:“收拾了!收拾了!到中間錄房來!”

東邊改作廚房的那扇門開了,芸娘出現在門口,懨懨地,一向梳理得十分整潔的髮髻這時有些蓬亂,一眼便認出了那個錦衣衛,直望著他。

那錦衣衛曾受楊金水之託跟她在路上同行了一個月,見她時笑了一下:“熬到頭了,收拾了東西先到錄房來吧。”

芸娘轉身從廚房裡拎出了一個布包袱,走出了門便望見了竹竿上還曬著的那幾件衣服,輕輕放下包袱,走了過去,先扯下曬在竿頭上的自己那件外衫。再去拿自己那件挨著高翰文衣衫的內衫時手停住了,怔怔地看了一陣子,終於掀開了高翰文那件衣服的邊幅,取下了自己的內衫,摺好後放回包袱裡,再拎起包袱走到錄房邊那個錦衣衛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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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從袍袖裡掏出了聖旨,慢慢展開:“上諭!高翰文聽旨!”

高翰文這才驚了一下,撩起長衫跪下了。

芸娘眼中也閃過一道驚疑,頭低著,卻顯然在專注地等聽聖旨的內容。

黃錦宣旨了:“原翰林院修撰高翰文,實無經略之才,妄獻治國之策,所言‘以改兼賑,兩難自解’方略誤國誤民,朝議痛恨,朕思痛心!”唸到這裡黃錦略一停頓瞟了一眼高翰文。

高翰文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卻無言語,等聽下文。

芸孃的眼也難過地閉上了。

黃錦接著宣旨:“姑念爾雖才不堪用,尚心存良知,不與鄭泌昌、何茂才者同流臺汙,能體治下災民百姓之苦。朕秉承太祖高皇帝‘無心為過,雖過不罰’祖訓,免究爾罪,著回翰林院仍復修撰之職。爾苟懷報國之心,則有成祖文皇帝《永樂大典》在,經史子集,從頭仔細讀去!欽此。”

雷霆過後雨露突然降臨,春夢醒時已經恍若隔世,而昨夜與芸娘一番齟齬,現在也猛然感到是牙齒咬到了舌頭。兩人都是一宿未睡,而芸娘今晨起來就再沒做飯,一枕無黃粱,已是分手時。高翰文磕了三個頭,高舉兩手去接聖旨,目光不禁望向側面的芸娘。

芸娘:“我是鎮撫司的上差從杭州押來的,要是宮裡認為我沒罪,我就回江南去了。”

黃錦望了望芸娘,又望了望高翰文:“扯淡!老祖宗都交代了,高翰文莫非想棄了你?”

芸娘:“公公誤會了,我和高大人素絲無染,說不上棄不棄的話。”

黃錦:“你們還是生米?”

太監口不擇言,高翰文和芸娘已然有些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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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娘低下了頭:“我說了,我和他素絲無染。”

“這是怎麼說”黃錦有些意外,望了望門外,又回頭望了望二人,“老祖宗可是打過招呼的,高翰文,你怎麼想?”

芸娘不待高翰文開口連忙接過話去:“老祖宗真要可憐小女子,就請安排我搭坐一條官船送我回去。”

“出去吧,先出去吧,出去了再說。”黃錦轉對一個錦衣衛,“今夜安排她到一個客棧睡一宿,她真要走,我也要請示了老祖宗再說。”說完走出了錄房。

芸娘身子雖依然虛弱,已經提起了包袱,跟著走了出去,再沒看高翰文一眼。

一個錦衣衛跟出去了。

另一個錦衣衛看著高翰文:“高大人也快拿了東西走吧。”

高翰文再抬腿時才驀地覺得腳下又沉又軟,幾步路競如此漫長,走到門邊,滿目日光,只看見竹竿上曬著的自己的那兩件長衫。

高翰文此時心裡恐怕是五味雜陳,夜裡不該跟芸娘拌嘴,也不該這般無端猜忌。從浙江楊金水和沈一石到宮裡呂芳,黃錦,一直都在努力撮合他們這一對。第二十二集:呂芳這時再不看他們,只虛望著前方那扇門“老天爺只要讓你活,一輩子是活,一年是活,一天也是活。我那個乾兒子要說壞比誰都壞,要說好比誰都好。讓你們來之前他就紿我寫了信,說你們兩個是天下最般配的。”說到這裡他停了停,“他說這個話我聽得懂。做了我們這號人這一輩子缺的就是這個,羨的也是這個。有時還真望別人般配。高翰文,你是個最聰明也最糊塗的人,咱家教你一句,芸娘並不辱沒你。不要想過去,也不要想今後,只要還活著,就在這所院子裡跟她過好當下每一天。”呂芳的話高翰文沒有聽進去,當然這一番挫折也讓他成長不少!

西苑司禮監值房

從北鎮撫司詔獄出來,黃錦徑直去了玉熙官復旨,回奏高翰文已經放了,又找了個空隙在大殿門口悄悄將芸娘要回江南的事向呂芳說了,呂芳嘆了口氣,吩咐讓芸娘搭乘抓齊大柱的錦衣衛官船同去。

這一路差使辦下來已是酉牌時分,當夜又是黃錦當值,氣也沒得喘,滿身臭汗又來到了司禮監值房。

下午當值的那個孟姓秉筆太監見他進來連忙站起:“辛苦。”

黃錦取下了帽子,一個當值太監連忙接了過去。

黃錦自己解著身上的袍子:“差使耽誤了,讓孟公公多當了半個時辰的值,明兒我也替你多當半個時辰,你趕緊去吃飯歇著吧。一身都臭了,快打盆水來!”

那個當值太監替他掛好了袍子立刻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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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孟姓秉筆太監臉上笑著:“宣個旨去了好幾個時辰,一準是把那個高翰文送回家了。黃公公,忝在同僚,咱家服你的為人,可也勸你一句,在這裡當差,也不能太菩薩心腸了。”

當值太監已經端著一盆水搭著一塊麵巾進來了。

“罪過。”黃錦已然脫掉了內衫,讓那當值太監在身上擦著,“做了我們這號人想修成菩薩,十輩子以後的事了。救一條命算一條命吧。”

那孟姓秉筆太監一向以沉默寡言見長,今天已是多說了很多話了,這時不再接言,只說道:“那我走了。”

黃錦:“慢走。”

孟姓秉筆太監走了出去。

“我自己來吧。”黃錦待那當值太監擦了後背,在面盆裡又絞了面巾,便從他手裡把面巾拿了過來,自己擦脖子和前胸。

“你出去。”陳洪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那當值太監慌忙低頭退了出去。

黃錦的手停了一下,接著顧自擦著身子:“陳公公還不歇著?”

“你不也是一直沒歇著嗎?”陳洪反問一句,走到他對面的椅子前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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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已然知道他要找什麼茬了:“嗨。難得曬個太陽,也就宣個旨跑個腿罷了。司禮監的事第一是老祖宗,第二便是你陳公公,當家的是你們,我們歇著不歇著都這樣。”

“可不一樣。”陳洪說這話時臉色已經不好看了,“從成祖文皇帝開始,宮裡便定了鐵規矩,鎮撫司歸首席秉筆管,我現在就當著此職。今日你去鎮撫司,連個招呼也不跟我打,又說我是個當家的,又把我的家給當了,黃公公,這又怎麼說?”

“原來說的是這回事,我賠罪。”黃錦一邊說著,一邊照舊去絞面巾擦身子,“可當時主子萬歲爺給老祖宗下了旨,老祖宗一出殿門就看見了我,叫我去宣旨,說是立馬放人。我要再來請你陳公公的示,便違了豐子的旨。沒辦法,只好先破一破規矩。陳公公要問這個罪,我認了就是。”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上有主子萬歲爺,下有老祖宗,我敢問你的罪?”陳洪早就摸清了底細來的,也知他會拿上頭來壓自己,這時並不動怒,“可鎮撫司那邊向我報了,主子的旨意裡只說放高翰文,沒說放那個女的。現在那個女的在哪裡?”

黃錦:“陳公公這個責問我倒真聽不懂了。主子的旨意裡是沒有說放那個女的,可當時抓高翰文的旨意裡也沒說要抓那個女的。那個女的是陪著高翰文進的詔獄,今日既有旨意放高翰文,當然一併放了。這也有什麼錯嗎?”

陳洪眼中露出了兇光:“江南織造局的事,沈一石的事,全在那個女的肚子裡裝著,你放了她,是想替楊金水開罪,還是怕她抖出其他人什麼事?”

黃錦:“在江南織造局伺候楊金水的人多了,跟沈一石打交道的人也不知有多少,莫非就這條理由都要抓起來?陳公公,浙江的事已經夠讓主子萬歲爺煩心了。老祖宗也不是沒打招呼,我勸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鎮撫司歸我管!”陳洪終於被激怒了,在茶几上拍了一掌站了起來,“你們今天少了一事,日後事情就都在我頭上。那個女的是你放的,我給你面子,你立馬給我把她抓回詔獄。”

自從半個月前呂芳發去守永陵,陳洪便露出了曹操模樣,黃錦便從心裡跟他劃地斷義了,上回治了他的心腹,便知道這場架遲早要吵,今天被他逮住了這個理由,不吵也收不了場了。遲吵是吵,早吵了今後見面也就再不用熱不是熱冷不是冷了。打定了這個心思,黃錦上身這時還光著,乾脆扯開了褲頭,將面巾伸進去擦著:“多謝陳公公給我面子。可這個差使是主子下給老祖宗的,要給面子陳公公還是去給老祖宗面子吧。”

“你要拿老祖宗來壓我!”陳洪一把抓去,五指罩住了茶几上的茶碗,手哆嗦著直顫,“老於告訴你,我認乾爹的時候,你還在酒醋面局搬罈子呢!給臉不要臉,你去還是不去?”

黃錦:“我是不要臉,總比戲臺上曹操那張白臉好些。”

“你說誰是曹操?”陳洪哪裡還能再忍,抓起茶碗狠狠地向黃錦身邊那個面盆砸去。

這一下砸得好重,茶碗砸在面盆裡,穿過水麵仍然碎成幾塊,茶碗裡的水,面盆裡的水一齊濺了出來,把黃錦那條褲子濺得又是水又是茶。

緊接著,黃錦一腳將面盆向陳洪方向踢去。

一面盆的水連著那隻面盆飛向陳洪,陳洪想退又被身後的椅子擋住了,那面盆直砸在腳邊,一身的袍子上也立刻全是水,全是茶。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反了你狗日的!”陳洪咆哮了,撲了過來,劈頭扇向黃錦。

黃錦這時上身光著,手還提著褲子,無法還手,只得將頭一閃,這一掌劃下來還是落在他的肩頸部,立刻紅了。

黃錦飛快繫好褲子,雙手抓住了陳洪的袍襟,往後推去。

陳洪被他推得退了好幾步,也伸手來抓黃錦,苦在他上身沒有衣服,這一抓只在他肩胸部抓出了幾條血痕,自己卻已被黃錦推倒在椅子上,緊緊按在那裡。

陳洪便來抓黃錦的臉部,黃錦早有防備,頭一低狠狠地向陳洪的胸口一頂,這一下連人帶椅子往後翻倒了。陳洪仰面被壓在地上的椅子上,黃錦兀自緊抓頂著他不撒手也不松頭:“我叫你打!我叫你打!打吧,打呀!”

從陳洪一進來開始吵,門外的當值太監早知大事不妙,已有人去追回了剛離開的那個盂姓秉筆太監,這時盂姓秉筆太監在前,幾個當值太監在後都奔進了值房。

孟姓秉筆太監:“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黃公公快撒手!還不快拉開了!”

幾個當值太監慌忙奔了過去,使好大勁才拉開了黃錦。

黃錦被兩個當值太監拉著站在那裡喘氣。

陳洪兀自仰面躺在椅子上喘氣。

孟姓秉筆太監親自過去了:“快,扶起陳公公!”

幾個人一起連椅子帶人扶了起來,陳洪已是面色煞白,被孟姓秉筆太監扶著在那裡大口喘氣。

孟姓秉筆太監真是急了:“還不扶黃公公出去!”

“別拉我!”黃錦兀自在那鬥氣。

盂姓秉筆太監跺了下腳:“黃公公,不為自己想也得替主子和老祖宗想,你想氣死萬歲爺和老祖宗嗎?走吧!”

黃錦摔開了扶著他的當值太監,光著上身,一把抄起椅子上的衣衫衝著走了出去。

孟姓秉筆太監低聲問陳洪:“陳公公傷著沒有?我去喚太醫?”

《大明王朝1566》第二十九集:撥雲見日成佳偶

陳洪喘息漸定,在那裡出了好久的神,突然冒出一句:“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有誰透露一個字立刻打死。”

又是陳洪,前面因為楊金水兩個人已經幹上了,依照陳洪的性格,這口惡氣肯定早晚要出。先是楊金水身上立功的機會沒有了,接著呂芳回來自己的掌印夢也碎了,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第二十八集:走到門邊,芸娘又站住了,沒有回頭“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那把琴是把難得的古琴,你若喜歡就留下,你要不喜歡就燒了。”當時來找兩個人談話的既是陳洪,他都準備把芸娘放了,今天的這番發難鐵定不是衝芸娘來的。呂芳想護著高翰文和芸娘,司禮監肯定都知道,陳洪現在還不敢直接跟呂芳作對,就是要找黃錦的晦氣。嘉靖親自下旨放的高翰文,芸娘是自己主動跟隨過來照顧高翰文的,身份本來就不是欽犯,拿什麼罪名抓她!陳洪也算有本事,拿一個藉口逼住了黃錦,黃錦不聽他的就是違規操作,黃錦真把人抓回來就成了變相抗旨,把黃錦夾在中間進退兩難。最搞笑的是,陳洪自己就管著鎮撫司,真要抓人他一句話就完事了,哪裡需要讓黃錦去跑腿,況且他陳洪把人抓了是打嘉靖的臉,司禮監的位子先不說,性命只怕都難保住。上一集太監們打架,這次陳洪親自出手,又是自己唱白臉,堂堂司禮監首席秉筆太監跟潑皮無賴一般,辛辛苦苦建立的威信兩次打架威嚴掃地,臉面無存。他陳洪不要臉,嘉靖和呂芳要不要臉,朝廷要不要臉!

東便門外通惠橋碼頭

京師九門每季早晨開門的時辰都不一樣,視天亮而定。冬令開得最晚,夏令開得最早。今日七月十六,寅時初天便亮了,城門也就開了。尤其東便門,是京師唯一的水路城門,由北京南下的各部官船都由此啟航,因此這座城門比另八座旱路城門都要早開兩刻,以便陸續發船。

按規矩,只要有宮裡的船要走,各部的官船都得靠後讓行。北鎮撫司直屬司禮監,乾的又是欽案的差使,歷來見官大三級。可今日北鎮撫司那條小客船這時卻毫不張揚地停在遠離碼頭的岸邊,在曚曨曙色中既沒有掛燈籠也沒有打旗號,而那兩個押高翰文和芸娘進京的錦衣衛這時也都換上了便服,雖站在船頭,旁人也不認識。

在離這條船約十丈的楊樹下卻有個人靜靜地站著,懷裡抱著一張琴囊,手裡提著一隻包袱,只有他在關注著這條即將南下的船隻。此人便是高翰文。

“來了。”站在船頭的一個錦衣衛望著城門低呼了一聲。

兩個錦衣衛疾步走過跳板,向岸上迎去。

兩隻小轎,八個人抬著,十六條腿飛快地奔向這條小船。

前面的轎停了,後邊的轎也停了。一個錦衣衛連忙上去掀開了前邊轎子的轎簾,穿著便服的黃錦從裡面出來了,向四周張望了一輪:“沒有找茬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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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錦衣衛被他問得一愣:“沒有呀,誰敢找咱們的茬。”

黃錦這才知道自己問得有些孟浪了,他頭天下午跟陳洪打架的事外面怎麼會知道,自己是擔心陳洪派人來抓芸娘,便一早親自來送了,兩個錦衣衛當然不知道這層底裡。想到這裡,黃錦自己苦笑了一下:“沒有就好。這個人可是老祖宗打了招呼的,一定要送回杭州。上船吧,即刻走。”

另一個錦衣衛這才走到後邊的轎前掀開了簾子:“下轎吧,上船了。”

芸娘拎著那隻布包袱從轎子裡出來了,走到黃錦面前深深一福。

黃錦望了望兩個錦衣衛,兩個錦衣衛會意走了開去,同時向幾個轎伕揮了揮手,轎伕們也都走了開去。

黃錦從袍袖裡掏出兩個封套,望著芸娘:“一張是司禮監的文牒,拿著它哪個官府衙門也不敢找你的茬。一張是銀票,老祖宗給的,回到杭州找個僻靜的地方住下,不要再惹麻煩。”

芸娘真正沒有想到太監裡也有這般好人,而且是令天下人聽著都害怕的老祖宗和黃公公,那淚花直在眼眶裡轉:“老祖宗和黃公公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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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錦;“楊金水是老祖宗最親的兒子,也是我最鐵的把子,他作的孽就算我們替他償吧。不要想多了,朝廷的事,宮裡的事也沒有那麼多緣由。”

第二十八集:芸娘“太監也是人,就因為他欠了太多的債,是債都要還。”

“哎!”一個錦衣衛突然發出了喝止聲。

黃錦轉頭望去,芸娘也循聲望去,二人都是一怔。

高翰文提著個包袱被那個錦衣衛擋在五丈開外。

高翰文先是深望著芸娘,芸娘已經低下了頭,他又向黃錦望去:“我來送個別,請黃公公恩准。”

黃錦望著芸娘低聲問道:“見不見他?”

芸娘聲音更低:“黃公公要是願意,就讓他過來。”

黃錦朝那個錦衣衛揮了下手,那個錦衣衛讓開了,高翰文走了過來。

黃錦也不看他,自己踱著步走到了岸邊。

高翰文走到芸娘面前約二尺處站住了,先放下了那張琴囊,又放下了包袱,向她深深揖了下去。芸娘別過了頭,原來就在眼眶裡的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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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翰文揖後雙手一直抱在胸前,頭也依然低著:“我本不配來送你,也不知說什麼是好。還是借用嵇康那句話吧。”說到這裡他喉頭已然哽咽了,費勁說出了那句千古名言:“‘《廣陵散》從此絕矣’…”說完拿起了地上的琴囊和那個包袱,嚥進了那口淚水,沉默少頃,平靜了聲調:“從此我也再不會彈琴了,包袱裡是我記的一些琴譜還有昨日買的幾件衣服,這些你要嫌棄都可以扔到河裡去。只是有幾封書信,是我寫給海知縣、王知縣的,拜託你轉交他們,報個平安吧。”

芸娘揹著他揩了淚,轉過頭去雙手接過了琴囊也接過了包袱:“書信我會轉交,琴和琴譜就算我幫你收著吧…”說到這裡兩眼深深地望著高翰文。

深通琴道的人都知道那句話“目送歸鴻,手揮五絃”!高翰文心中的弦被芸娘猛地一揮,震顫不已,開始還怔在那裡,望著她期待的目光,終於完全明白了,竟下意識地深點了下頭。

芸娘立刻又捎起了自己那個包袱,徑直向客船走去。

兩個錦衣衛也立刻走向黃錦向他單腿跪別,黃錦一揮手,二人也疾步向客船走去。

跳板收起了,船篙一撐,櫓槳搖了起來,那條客船慢慢離岸而去。

黃錦轉身鑽進轎內,兩隻小轎飛快地向東便門而去。

這裡只剩下了高翰文,還在望著那條漸漸搖向河中的客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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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碼頭那邊響起了巨大的銃炮聲,高翰文注目望去,目光立刻呆痴了。

——一條偌大的官船在碼頭上啟航了,高高的桅杆上赫然掛著幾面大旗,船頭那根桅杆的一面大旗上繡著“總鹽運使司”,船尾那根桅杆的一面大旗上繡著“都察院”,正中桅杆的一面大旗上只繡著一個偌大的“鄢”字。

大船的後面還跟著浩浩蕩蕩的船隊。

畫外音:“一場轟轟烈烈的倒嚴政潮,就像這條秋季京杭大運河平靜的水流,只在水面泛起一層微瀾,栽著不倒的嚴黨,載著天下蒼生的苦難和無數人的失望又從京師順流南下?。”

一群人的辛苦終究還是沒有白費,兩個有情人最終還是走到了一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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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大運河碼頭

火把,船隊,滿艙的糧袋!都是雙桅船,前一根桅杆上掛著“浙江布政使司”的大燈籠,後一根桅杆上掛著“軍糧”的大燈籠!

每條船上都站著護送軍糧的兵士。

在緊靠碼頭的那條船上,海瑞把袍子的一角掖在腰帶上,袍袖也挽得高高的,正和船工一道,將遮蓋糧袋帆布上的一根粗麻繩穿過艙邊的鐵環緊緊一勒,打好了最後一個結。

王用汲從船的那頭走過來了:“也就這麼多糧了,發船吧。”

海瑞拍了拍手掌:“錐心。十年倭患,畢其功在此一役,眼下卻只抄出這麼點贓財,十船糧也就夠前方將士吃不到十天。”

王用汲總能把苦地當做樂天,笑了一下:“那就讓前方慢慢打,我們慢慢查。前方多打一天,你我的欽差就多當一天,前方多打一年,你我在杭州就多待一年。一邊查贓款,一邊遊西湖,這可不是人人都能當到的美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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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早已習慣了王用汲這般笑談人生的做派,特認真地問他:“你說新的旨意下來,會不會讓我們立刻查抄鄭泌昌、何茂才藏在另一些官員家裡的贓財?”

王用汲:“那才是一注大財,可都是嚴家和京裡大員在浙江的分子。要是有這樣的旨意,胡部堂這一仗也打贏了,朝堂清流這一仗也就打贏了。”

海瑞神情沉鬱了下來:“那嚴黨就不會讓胡部堂打贏這一仗。也就一兩天見分曉的事,全看皇上聖明瞭。發船吧。”

王用汲大聲嘁道:“發船!”

二人一前一後走上跳板,走到了碼頭上。

“發船!”

“發船!”

各條船上都傳來了號令聲。

今晚恰好是順風,每條船的帆篷都拉起了。接著是收跳板,撐竹篙,糧船離了岸,帆篷便飽吃著風,向下遊駛去。

碼頭上只剩下了一小隊二十餘名執著火把的兵士,站在兩邊。海瑞和王用汲踏著石階向上走去。

驀然,他們望見碼頭頂上兩盞燈籠,燈籠中問站著身穿便服的趙貞吉和譚綸。

海瑞和王用汲的腳步同時停住了,對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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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頂上,趙貞吉從身邊的親兵手裡拿過燈籠:“將那盞燈籠給譚大人,你們還有下面那些兵士都到四處去警戒。”

另一個親兵立刻將燈籠遞給了譚綸,接著向碼頭兩旁的兵士喝令道:“撤到四周,遠處警戒!”

碼頭兩旁執著火把拄著長槍的兵士立刻聽令轉身跑離了碼頭,在碼頭的四周分散站了。

趙貞吉和譚綸各打著一盞燈籠,踏著石階向海瑞和王用汲走了下來。

四個人在碼頭石階的中部碰面停住了,海瑞和王用汲揖了下去。

今日趙貞吉的神態與往日顯然不同,目光中透著重重深憂,嘴角邊卻掛著無奈的笑容:“不必多禮了,有要緊事跟二位商談。靠水邊去說吧。”一邊說一邊還伸出另一隻手讓了讓,接著打著那隻燈籠率先向碼頭靠水面處走去。

海瑞和王用汲同時望向譚綸。

譚綸知他們要問付麼,點了下頭:“下面去談吧。”

三人共著一隻燈籠,跟著走了下去。

趙貞吉:“坐,請坐。”招呼著自己先在水面前的石階上坐下了。

“坐吧。”譚綸也坐下了。

海瑞和王用汲便在他們身後那級石階的兩側坐下了,望著二人的頭背,望著他們用手擱在膝上那兩盞燈籠發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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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盞燈籠照著黑沉沉的水面映出不到一丈方圓的渡光。

“朝廷的旨意下了,天黑前到的。”趙貞吉的背影。

王用汲望向海瑞,海瑞只盯著趙貞吉。

趙貞吉:“鄭泌昌、何茂才斬立決,家財悉數抄沒。”

又是斷句,海瑞和王用汲默默地等他說下去。

趙貞吉:“趙貞吉、譚綸、海瑞、王用汲一干欽案人員尚能實心辦差,查辦江南織造局、浙江布政使司、按察使司貪墨巨案,頗有勞績,著立刻將浙案具結呈報朝廷,內閣會同司禮監論功敘獎。”

“什麼勞績?什麼功獎,”海瑞低沉的兩問,掠過黑沉沉的河面,蕩起一片回聲。

王用汲低下了頭,譚綸也坐在那裡一動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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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趙貞吉也沉默著,好久才答道:“問得好。我已經寫好了請罪的奏疏,可你們不應受連累。剛才跟譚子理商量了,我們倆另外還聯名上了一道奏疏,保舉海知縣出任曹州知州,王知縣出任台州知州。小人氣長,君子也不能氣消。”

譚綸立刻接言了:“朝廷要是不準這道奏疏,我和趙中丞一起辭職。”

如徐階所料“趙貞吉和譚綸要是連一個海瑞都不保,他們也就連人都不要做了”,旨意一下來海瑞是不用保了,還直接要高升,只是這絕非海瑞本意,追查贓款,拿辦嚴黨才是他心心念念想做的事,前面已經交待了,審案的時候鄭泌昌何茂才主動招供,家財根本沒有多少,抄家抄不出來什麼結果,現在的軍需只夠十天,作為籌措糧草和辦案主要負責人的趙貞吉肯定要主動上奏摺請罪了。

“多謝趙中丞和譚大人的保舉。”海瑞剛才還近乎低吼的聲調現在顯出一派蒼涼,“但不知讓我們出任知州後還能為朝廷為百姓幹什麼?”

趙貞吉:“當務之急是為胡部堂前方抗倭籌集軍需。秋後了,再苦一苦百姓,將今年該收的稅賦,尤其是桑戶的蠶絲稅收上來。軍國大事,百姓也能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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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站起了:“那麼多贓款不去查抄,還要再苦一苦百姓……趙中丞,譚大人,這幾個月海瑞作為你們的屬下多有不敬,屢添煩擾,今後再也不會了。曹州知州我是絕不會去做的,淳安知縣我今晚就寫辭呈。母老女幼,家裡那幾畝薄田也該回去種些稻子了。”說著便轉身撩袍向碼頭上走去。

“剛峰兄!”譚綸倏地站起來。

海瑞暫停了腳步。

譚綸將燈籠遞給王用汲,一個人走了上去,面對著海瑞:“還有一件事沒有告訴你,鄢懋卿南下巡鹽了,第一站就是浙江。你就不想等等他嗎?”

海瑞一振,也望向了譚綸:“子理兄你以為大明朝還有利劍嗎?再利的劍握在你們手裡也不過是一把生鏽的刀。說話難聽,請多包涵。”拱了下手提袍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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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綸一把扯住了他的袍袖:“你怕嚴黨了?”

海瑞慢慢又轉過頭望向了他:“子理兄真敢說話呀。想留我也行,你們奏請朝廷讓我到江西去,到嚴嵩的老家分宜去當知縣,你去江西當按察使,可否?”

譚綸被他的話逼住了。

海瑞輕輕拿開了他的手,聲音卻有意大了,為讓下面的趙貞吉也聽到:“我的辭呈望趙中丞和譚大人不要再壓!”

說完這句海瑞再不回頭,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黑沉沉的碼頭之上。

譚綸慢慢轉過了頭,望向依然坐在那裡的趙貞吉。

趙貞吉慢慢站起了,王用汲也跟著慢慢站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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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趙貞吉將手裡的燈籠往河裡一扔:“回府!”

海瑞之痛實難名狀,第一次費盡心機套出來何茂才的口供,第二次又蒐集證據打壓翻供,其中付出的心血和艱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滿指望能把浙江的嚴黨掀個底朝天,沒想到最後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朝局之複雜不是一個知縣能領會的,可是趙貞吉又無法言明。作為一省的最高長官,趙貞吉跟當初的鄭泌昌一樣,不是沒有權力,而是不能罷免海瑞。鄭泌昌當初面對的是高翰文,王用汲,海瑞作對三人組,他要是真把人直接罷免了,得罪的就是裕王和嚴世蕃,兩邊不討好。今日趙貞吉面對這麼一個抗上的知縣,他如果罷免了,先不說這是裕王親自給吏部舉薦的,他讓朝野怎麼看自己,怎麼跟清流交待。審問出重要供詞的人是海瑞,如今趙貞吉要參海瑞,以後清流誰還敢像海瑞一樣賣命去追查嚴黨,還有嚴黨會不會發覺清流有內訌,抓著這個時機做文章!這些海瑞想不了這麼多,單趙貞吉卻不得不顧慮,還有真的把兩個人派往江西就是徹底沒有迴旋餘地,要鬥個你死我活的時候了。趙貞吉的性格胡宗憲都清楚,向來不喜歡不聽話的部下,卻偏偏碰上海瑞這個處處挑事的刺頭,內心的憤懣和憋屈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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