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鎮:一鎮區分南北疆

夏鎮:一鎮區分南北疆!

清代,曾做過山東督糧道的宋思仁寫有一首七律詩《過夏鎮》,前四句是:“片帆風利掛殘陽,一鎮區分南北疆。花色暗思滕縣白,鐘聲遙送沛城涼。”夏鎮是現今山東省微山縣政府所在地,在民國初年以前,這裡是一個鎮,其地半滕(縣)半沛(縣),其中滕縣屬山東省轄,沛縣為江蘇省轄,因此夏鎮有“一步兩省三座廟,一條大街兩縣分”之說。

夏鎮原名夏村,明代嘉隆年間京杭運河為避黃河水患,開挖南陽至留城新河,此河穿過夏村,管理運河的工部分司署遷址此地,因運河而興,村變為鎮。此處原有一座古城,名戚城,新河開通後,這裡相繼建起部城(工部分司署治所)和夏鎮寨,三地相連,統稱為夏鎮。滕縣轄夏鎮戚城,沛縣轄夏鎮部城,夏鎮寨由兩縣分治。

夏鎮:一鎮區分南北疆

《沛縣誌·疆域志》(民國九年版)記:“夏鎮二城跨運河,南城屬沛,北城屬滕。夏鎮圩於二城之間,圩內滕沛界犬牙交相錯。”滕縣舊志記載“別有衙在戚城”,“在縣南七十里。週四裡”,隆慶二年“添置滕管河主簿於戚城”。《滕縣續志稿》(民國十九年版)對所轄夏鎮地名記述較詳:“夏鎮、當典街、文昌街、磨擔街、三八街、老北街、肉市口、菜市口、運河東涯、運河西涯、東門、大南門口、小南門口。”

隨著南陽新河的開通,夏鎮遂成水旱碼頭,船來車往,商賈雲集,街市日趨繁榮,漸入運河名鎮之列。至清末民初,夏鎮商貿有浙江、安徽、山西、河南、章丘五大幫,17種行業;有德興恆、張福記、延壽堂等店鋪193家,其中飲食51家,理髮15家,旅店9家;金融業有當鋪6家,錢莊4家。一鎮有如此多的店鋪,堪比縣城,可見其商旅熙攘,貿易繁盛。

此事有清人日記,可為佐證。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官員趙亨鈐奉命解送京鉛的貨船沿運河北上,他在《鉛差日記》中說到夏鎮。先看七月二十三日的日記:“舟過韓莊二十五里矣!運河水淺,借湖水灌注,舟始得行……晚,泊滕縣境內……河干買菱角、鮮梨。得小詩一首:柳梢紅抹夕陽低,小泊河干路欲迷。解事兒童扣舷賣,一籃菱角一籃梨。”運鉛的貨船接近夏鎮,便有兒童在河邊叫賣當地土特產,此情此景恰如當今旅遊者到了熱鬧的旅遊景區一般。再看二十四日的日記:“舟泊夏鎮,夜二鼓矣!忽盲女三人,登舟清唱,音節抑揚,宛然四十年前舊調。傾聽移時,為之首肯,禮失求諸野。此一端,紀以小詩:無意停舟忽聽歌,一聲一折記無訛。分明四十年前調,為爾翛然遣睡魔。”夜泊夏鎮,時已二鼓,竟然有三個盲女登船清唱,而且還唱得優雅動人。記者雖沒寫夏鎮的夜生活是多麼熱鬧,讀者卻從中不難想象當年的繁華景象。

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停止漕運後,夏鎮商貿並沒因此受到太大影響,仍不失為當地重鎮。民國九年,山東省長公署教育科印行的《山東各縣鄉土調查錄》(卷二)載,滕縣“重鎮”有“夏鎮、大塢、沙溝、山亭、臨城、官橋”,夏鎮位列滕地重鎮之首。隨著津浦鐵路的運行,這個運河重鎮漸入衰微。民國十四年,北京師範大學史地系印行的《中華民國省區全志·魯豫晉三省志·山東省志·滕縣》(第四卷)載:“夏鎮在城西南七十里,運河東岸,緊鄰微山湖,為運河上一主要碼頭。昔年商店櫛比,百貨雲集,稱全境之巨鎮,今為津浦鐵路所奪。”使夏鎮真正受到重創的是日本侵華戰爭,豈止夏鎮,就是因津浦鐵路而得到快速發展的滕縣也從此一蹶不振。

夏鎮:一鎮區分南北疆

宋思仁詩《過夏鎮》

當年宋思仁途經夏鎮,其詩句“一鎮區分南北疆”,不是說夏鎮南城、北城為兩省的兩縣所轄,而是意指此地是江南的地域分界,因為現在的蘇北之地在那時也稱江南。《南巡盛典》收入乾隆皇帝的南巡紀程詩作,由北往南一路寫來,在山東《郯城道中》、《示山東巡撫準泰》後,便是七律《入江南境》,其頷聯是“江南至矣猶江北,我地同兮總我民”(《南巡盛典》卷七),再往後是《宿遷道中作》。當年蘇魯交界就是江南的分界線,夏鎮恰是一鎮分南北的地方。

宋思仁是江蘇長洲(今蘇州)人,乘船返鄉,歸心似箭,途中自然對南北疆界格外關心,《過夏鎮》詩的後四句最能看出作者的思鄉情感:“歸心漸喜鄉音近,羈況還憐客路長。今夜孤舟何處泊,夢魂先與雁南翔。”船到夏鎮,就要入江南地界,此時暮鐘聲沉,西風寒涼,宋先生想到了明代李流芳的旅途詩句“滕縣花開白似銀”,因鄉情催促,詩興遂起,《過夏鎮》就這樣寫成。此詩被滕、沛、微山縣誌相繼收入,已成為當地人世代傳誦的佳作。

然而,宋思仁的詩句,沛、滕、微山志書的記載,當地的民謠,對夏鎮“南北疆”分界處都沒有留下確切的地名,倒是宋思仁的同鄉沈德潛在一首詩裡提供了信息。沈德潛也是江蘇長洲人,年長於宋,他早年乘船經過夏鎮,也曾有七律詩記事。其前四句是:“舟泊一灣分兩省,樓高百尺記三層。故宮魂魄常思沛,經界公私尚憶滕(原注:土人指文公行井田處)。”船到沛、滕交界夏鎮之地,難免憶起沛公劉季功成後的殘殺之事,更難忘孟子所言滕文公行井田制的善舉。沈先生所提供的“南北疆”分界信息是在詩前的小記,或者說是在這首詩的題目中:“夜泊夏鎮,東為沛縣,屬江南省;西為滕縣,屬山東省;中以康阜樓界之。予舟適在樓下,詩記其事。”詩人在夏鎮夜泊於一座三層高的樓下,這座樓名康阜樓,它就是“南北疆”分界的標誌建築物。

夏鎮:一鎮區分南北疆

今天的夏鎮

先於沈德潛記載夏鎮有座康阜樓的是明末清初的史學家談遷。清順治十年(1653年),談遷於運河乘船前往京城,過夏鎮時在《北遊錄》有記:“自新河成,夏鎮為都會。康阜樓、會景門並雄踞河上。”“都會”一詞,可見當年夏鎮街市之貌;兩處建築名稱,恰有康阜樓在。康阜樓在國內其他地方也有這個名稱,多用於城門樓,夏鎮的康阜樓也不外乎此吧。《沛縣誌》記“夏鎮二城跨運河,南城屬沛,北城屬滕”,沈德潛記“東為沛縣……西為滕縣”,一個南北,一個東西,那麼如何認定康阜樓這個“南北疆”界呢?實際上“南北疆”是指兩省轄地而言。自明萬曆末年運河開泇完成後,夏鎮南北運河區域,滕、沛轄地多有交叉之處,就是夏鎮不也是“圩內滕沛界犬牙交相錯”嗎?由此說來,凡是江蘇沛縣轄地雖在滕地之北也是江南,凡是山東滕縣轄地雖在沛地之南也屬北疆。真正分清“南北疆”也難,有沈德潛所記“以康阜樓界之”已足夠了。

沈德潛是清代乾隆年間的大名士,他寫於某地的詩作,當地文人見到後不會不重視。為什麼這一“南北疆”分界的康阜樓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呢?原因大約是有的詩文選本編選者為求其簡,省略了詩的題目或原注,沒有看過原本的人也就不得而知了。如一地方誌,選入沈德潛這首詩的題目是《夜泊夏鎮康阜樓下》,省去了小記的不少文字和原注,讀者由此僅能知道夏鎮有座康阜樓,哪裡會知道這樓是當年的滕、沛之界呢?又如文天祥在《指南後錄》的《沛歌》詩,題下原注有“山東藤山沛縣。初十日”九字,有編選者對這首詩不僅省去了原注,就連題目也改為《過沛懷古》,把自以為無關緊要的當年地名和時間這麼重要的信息全刪去了,編注也懶得記上一條,這實在是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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