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文|鶴鳴甘棠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

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對於這首經典詞作《臨江仙》,大家應該很熟悉了吧,它是《三國演義》的開篇之語,而作者不是羅貫中,而是楊慎。

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楊慎是誰?字用修,號升庵,是大名鼎鼎的“明代三才子”之首,其他兩位分別是“神童”解縉和“狂人”徐渭。

楊慎編著的《升庵詩話》是我國古代有名的詩評論集,縱談唐詩宋詞,還有詩經漢賦,不可謂不廣,靚詞佳語比比皆是,後世文壇名家亦贊之博引之。

然而,就是這本《升庵詩話》有很多值得商榷之處,現就其中的第十一卷所評說杜甫、宋詩與《詩經》的關係方面,列舉一二,加以推敲,細述如下。

其一,《升庵詩話》雲:“宋人以杜子美能以韻語紀時事,謂之詩史。”

這是楊慎對唐朝詩人杜甫(字子美)的評斷之詞,他認為杜甫的詩歌因善於直陳時事被稱為“詩史”,始創於宋朝。

實際上,這是錯誤的。

杜甫的詩歌第一次被譽為“詩史”,始於晚唐的司勳郎中孟棨(公元875年考中進士)編寫的《本事詩》,其中是這樣寫的:

杜(甫)逢祿山之亂,流離隴蜀,畢陳於詩,推見至隱,殆無遺事,故當時號為詩史。

大體意思是說,杜甫在“安史之亂”中,用詩歌的形式把自己流離隴蜀的經歷真實地記錄下來,通讀他的詩歌作品,不僅明白了他的行蹤軌跡,還可以領略到他內心深處迸發的對現實社會的所思所感,所以他的詩歌被稱為“詩史”。

而北宋文學家、世稱“紅杏尚書的宋祁(公元998年—公元1061年)在《新唐書·杜甫傳》中所云:

(杜)甫又善陳時事,律切精深,至千言不稍衰,世號詩史。

兩相比較,宋祁所謂之“詩史”已經比孟棨晚了一百多年。

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其二,《升庵詩話》雲:至於變風變雅,尤其含蓄,言之者無罪,聞之所足戒。

楊慎主要闡述了《詩經》“尤其含蓄”的特點:

  • 1、如刺淫亂,則曰“雍雍鳴雁,旭日始旦”,不必曰“慎莫近前丞相嗔”也。
  • 2、憫流民,則曰“鴻雁于飛,哀鳴嗷嗷”,不必日“千家今有百家存”也。傷暴斂,則日“維南有箕,載翕其舌”,不必日“哀哀寡婦誅求盡”也。
  • 3、敘饑荒,則曰“群羊損首,三星在罾”,不必曰“但有牙齒存,可堪皮骨幹”也。

上述所列,我們可以分為三段來分析,分別舉例說明,前半段的“則曰”是《詩經》的詩句,後半段“不必是”為杜甫的詩句。

我們先來了解一下其中杜甫的詩句吧:

  • “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出自於杜甫的《麗人行》。 意思是說楊家的權勢炙手可熱,無人能比,要小心謹慎別靠前,以免惹得丞相(楊貴妃的族兄楊國忠)發怒。
  • “戎馬不如歸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出自於杜甫的《白帝》。意思是講戰馬不如歸耕的牧馬閒逸,戰亂使原有千戶人家而今只有百家尚存。
  • “但有牙齒存,可堪皮骨幹”,這一句詩呢,也是楊慎記錯了,原文是“幸有牙齒存,所悲骨髓幹”,出自於杜甫的《垂老別》。詩人是在訴說,慶幸牙齒完好,胃口還不減,悲傷身骨瘦如柴,枯槁不堪。

楊慎之所以引用杜甫詩歌,是因為杜甫的詩歌太露骨了,沒有含蓄之美。

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那麼,楊慎所謂的《詩經》”尤其含蓄”是正確的嗎?

其實,《詩經》裡的詩並不像楊慎所說的那樣“含蓄”,相反地是,有不少詩句是很露骨的批判和反抗。

比如《詩經·鄘風·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

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這首詩明寫老鼠,實則是對統治者用虛偽的禮節欺騙人民進行了辛辣的諷刺。通篇感情強烈,語言尖刻,哪裡有“含蓄”的味道呢?“尤其”就更無從談起了。

再如《國風·魏風·碩鼠》,節選一段如下:

碩鼠碩鼠,無食我黍!三歲貫女,莫我肯顧。

逝將去女,適彼樂土。樂土樂土,爰得我所。

這首“碩鼠”就是對於當時統治階級無休止的盤剝的深刻批判,全無“含蓄”而言,“碩鼠”一詞的一直沿用至今,借指個別貪腐分子。

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諸如此類,《詩經》還有很多,有的以斥責奸佞為主題,如《巷伯》、《正月》等,有的是針砭時弊、指斥昏君,如《勞民》、《板》、《蕩》等,大多收錄在《雅》和《國風》之中,都是楊慎所說的“變風”、“變雅”的作品,批判性都很強,杜甫的“現實主義”詩風也是由此而來,怎麼能是“不必是”和“尤其含蓄”

也不知,我們的大才子楊慎是存有何種考慮?貽笑後人。

其三,《升庵詩話》雲:至於直陳時事,類於訕訐,乃其下乘末腳,而宋人拾以為己寶,又撰出詩史二字,以誤後人……

這一段中,楊慎又犯了兩個錯誤,一是“又撰出詩史二字”,對此,我們前文已經說明,杜甫詩史之名不是宋朝所創,不再贅述;

二是“宋人拾以為己寶”,宋朝文人拿什麼當寶貝呢?就是杜甫的“直陳時事、類於訕訐”類詩歌。

事實如此嗎?不然,我們從宋代一般的詩話看來,他們常說這類詩句是“粗”,是“拙”,反倒是讚賞所謂“含蓄蘊藉”的居多,所以楊慎又是“強加之詞”,令人難以理解。

北宋時期,自仁宗慶曆新政以來,朝中的士大夫以節概風操為榮,對杜甫詩歌的認識,不再把重視“詩史”價值放在首要位置,而轉向對詩歌所體現的詩人人格精神和憂國憂民情懷的發掘。

他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個“好看的皮囊”

所以,在以歐陽修、王安石為代表的北宋文人群體中間,他們完全不提杜詩的“詩史”價值,在歐陽修《堂中畫像探得杜子美》、王安石《杜甫畫像》、蘇軾《次韻張安道讀杜詩》、黃庭堅《大雅堂記》等評價杜甫及詩的作品中,都有具體翔實的記載和表述。同時,為適應當時士子們學習的需要,編纂、註釋杜詩成為熱門,而是從註解的角度來認識杜詩的“詩史”價值。

故而,一向才華卓絕的楊慎也是“大意失荊州”。

最後,談幾點想法吧,楊慎雖說是“明代三才子”之首,卻也是學究論證漏洞百出,簡直類似一“好看的皮囊”。

這句有點唐突的斷語,只是一家之言,對事不對人,毫無詆譭楊慎的用意。

畢竟明末清初的思想家王夫之稱楊慎詩為“三百年來最上乘”,吾輩小生僅是窮詞達理而已。

他的詩歌《夜宿瀘山》也是非同凡響,堪比李杜。

老夫今夜宿瀘山,驚破天門夜未關。

誰把太空敲粉碎,滿天星斗落人間”。

同時,也感謝我國著名學者馮至先生一篇文章的啟發,使自己對古代詩歌文學的理解又加深了一層,這就是“學無止境”的含義所在吧。

平民之宴用文字點亮生活,用文化解讀時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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