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镛:185地质勘探队与神府大煤田的发现

白宗镛 1983—1991年任陕西省煤田地质局185地质勘探队主任工程师、队长。

组织让到哪儿就到哪儿去

185地质勘探队隶属陕西省煤田地质局。成立之初,主要在关中的白水、澄县、蒲城、铜川一带勘探,找到不少煤。后来又在黄陵勘探了几个项目,但受“文化大革命”影响,没有进行下去。


陕西关中以北煤多,关中以南煤少。因为陕西省需要煤炭,就把185队从关中拉到陕南和四川省交界一带勘探。185队在那里整整干了10年,10年找到了1000万吨煤,其中有100万吨还是劣质煤。后来,陕西省又要无烟煤,185队又到了秦岭胭脂坝、丰县的红花铺一带搞勘探。这里的煤质量很差,含硫、含磷都很高。总之,我们跑过来跑过去,就是想找到好一点的煤,找到大一点的煤田,但一直没有找到。


185队是一支能征善战的地质勘探队伍,组织让到哪儿去就到哪儿去。在陕南找煤,尽管煤很少,地质构造也非常复杂,但要把煤田、煤质搞清楚,需要地质人员动一番脑筋,进行认真的野外现场勘查。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煤找得不多,但对地质队和勘探人员来说,都是很好的锻炼。185队就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那个时候,我是一名普通的地质勘探技术人员,跟着队伍漫山遍野跑。在盐场堡山区勘探煤矿的时候,爱人开始跟随着我,我们住在帐篷里,大孩子刚上小学,在那个山区小学里面住着,二孩子还很小,请了一个老乡领着,爱人怀着第三个孩子。在生第三个孩子的时候,差点要了爱人的命。盐场堡山区附近没有医院,生孩子就在帐篷里,我们单位的一个医生帮着接生,孩子生下来胎盘却出不来。我们没有办法,半夜求单位的司机开着车到另外一个很远的矿上,找到那个矿上的一个医生。那个医生说,在医院里面看见人工剥离胎盘,她不敢剥,我们只好求着她想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她看到不剥也不行,就下手把胎盘给剥出来了。我们的几个孩子都是在家里面接生婆给接生的,当时我们就是这样一种生活工作环境。后来我和我的几个妹妹说这个情况,她们都是妇产科医生,她们说在那种地方既没有输血的条件,又没有救护的条件,你们真胆大。


185队的职工就是组织让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当时,陕北的横山县要建一个电厂,需要勘探几个井田,上级让我们派 2 台钻机去勘探,我们就去了。完成任务以后,又回到了秦岭的红花铺。红花铺的任务快结束了,山东省要大发展,又把我们的几台钻机调到山东兖州煤田。到山东干了几年,我升任山东项目的技术负责人。然后又从山东调到陕北,开始了神府煤田的勘探。

陕北找煤的过程很艰苦

陕北神府煤田的勘探开发不是某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完成的,也不是某一个勘探队所能完成的,而是陕西省煤田地质局的统一行动。


一方面,榆林市积极争取开发煤田,多次派煤炭工业局局长刘汉武同志到北京去汇报,希望开发神府煤田。北京的有关同志说,只是听说陕北有不少煤,一点地质资料都没有,我们咋给你修路!所以他们就提议,让陕西省地质队进行勘探。另一方面,国家需要煤炭。当时,我国中部地区有煤,但是埋藏深,而且大部分已经开发了,一些地方资源也枯竭了。在这种情况下,国家煤炭开发的重点开始向西转移。


那个时候,185队在山东的工作已基本结束,我和我们领导到煤田地质总局去汇报在山东的工作和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当时总局的意向是让185队到山西省去。我们把这个情况向陕西省煤田地质局进行了汇报,省地质局的意见是,我们在山东的工作结束后,必须回到陕西。而回到陕西唯一的出路就是去陕北。185队到山东之前,局里曾经答应过,山东的任务结束后回到陕西,但不上陕北。我们队的同志都不愿意上陕北,不只是185队的人不愿意去,其他兄弟队的人也都不愿意去。为什么呢?因为,当时陕北的生活条件、工作条件、交通条件都是很差的。185队横山县项目部的队员,就亲身体会到了陕北生活的艰苦。一阵风沙来了,就是开着车也得停下来。队员们住的帐篷也被风沙给掀了,所以都不愿意到陕北去。原来省局决定让其他队伍去,但这些队伍都不愿意去。185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养成服从命令听指挥的品质,通过给队员做工作,队伍就开拔到了陕北。


1981年,185队从山东搬到了陕北。那个时候,陕北条件艰苦,地方粮食品种多是杂粮苞谷小米,一直到1982年、1983年,我们的粮食供应都是从山东运过来的。队伍过去的时候是5月前后,正是陕北刮风的季节。我们住的都是帆布帐篷,刮风经常把帐篷的顶子都给掀翻了。吃饭的时候,一阵风刮来,碗里面都是沙子。野外作业的同事有事情得跑很远的路到公社邮电局去打电话,队里才能知道。比如,设备没有油了或者没有啥了,都得通过人走几十里路到邮电局去打电话,队里再派车派人送过去。再比如,在小壕兔一带施工的时候,一个职工受了伤,同事跑了几十里路,到公社打电话,告诉我们。我当时是队长,我让他们赶快往下送,让单位派车去接。送伤员的在路上等单位的车,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才等到,然后送到榆林城进行了治疗。还有一次,是从瑶镇到西葫芦素有一趟线,有一个同事定了钻孔后就去联系当地老乡,联系好回来的时候,就找不到路了,在沙漠里面迷了路,我们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我们。一直到半夜,他才从沙漠里走出来,幸好没有造成重大事故。当时 还只是在毛乌素沙漠的边缘,公路离老乡的家距离不是很远,要是在大沙漠里就麻烦了。

口述史|白宗镛:185地质勘探队与神府大煤田的发现

185地质勘探队工作现场

最激动人心的事儿:发现神府大煤田

神府煤田储量有多少?开发前景有多大?开采价值有多大?在勘探之前,谁也说不清楚。以前在煤田的边边角角做了一些勘探工作,也在神府煤田中心部位打过钻孔,这个钻孔局限于钻探的技术力量,好多煤都磨掉了,本来有5米厚,磨得只剩下1米或者0.5米厚,就没有什么价值了。刚开始去的时候,我们要研究前人的资料,有个考考乌素沟,内蒙古的勘探队在那里打过钻孔,从那个资料来看,储量不是很大。我们开始也是沿着考考乌素沟一带打钻孔,钻孔打下去至少有5层煤,而且煤层都很厚,都有五六米厚,现场化验煤质也特别好。所以,我们当时在现场的人都认为这个位置原来的资料不准确。我们连续打几个钻孔之后,发现孔孔见煤,而且煤质都很好,煤的总厚度有10—20米。我们就想,这可能是个很有前景的煤田。我们很多技术人员在一起分析,发现煤层很稳定。这个孔和那个孔所见到的煤互相之间都能够连到一起对比,这个孔可能是5层,那个孔可能是6层,但这6层有一层往那边变的时候分叉成2层了,这个都能对比。当时,大家都很兴奋,觉得要放开手脚勘探,孔与孔之间的距离由原来的3公里一条线,放到6公里一条线。在施工过程中发现煤样还可以对比,还很稳定,大家的心情是越来越高兴了,觉得这可能是一个很稳定的大型煤田。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就更加放开手脚,把孔距从6公里变成12公里。当时这样做胆子还是比较大的,而且按照当时的规范来说也是步伐比较大的。我们现场的技术人员通过分析岩石和煤层的特点,发现这些煤层都是比较稳定可以开采的,不是原来想象的样子,而是一个 很稳定的大型煤田。


陕西省煤田地质局在1980年提出的陕北找煤设计是钻探100多 钻孔才能完成普查工作。100多个钻孔对185队说,一台钻机一年钻探10个孔,5台钻机也得要打二三年的时间。我们把钻孔之间的距离由原来的3公里变成6公里,以后甚至变成9公里到12公里。通过这样的变化,我们要打的孔数就可以减少。但是假如说煤层变化很大,就保证不了煤田资料的准确性。我们通过分析对比,这个煤田还是很稳定的。所以就放开手去干,争取用1年时间拿出地质资料来。一方面,是地质条件有这个可能。另一方面,是榆林地区迫切需要全面的煤田地质资料。每次国家部委、省里只要来人,榆林地区就把我们叫去给介绍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就计划争取1年拿出资料。


1982年10月,我们开始着手编制地质报告。一部分人在野外继续施工钻孔,施工钻孔的资料随时反馈到榆林185队部,队部的人马上就把资料放在图纸上面。为了编制地质报告,所有的人员包括地质人员、描图人员、测量人员,全部动员起来。那时候的地质报告,文字是一个字一个字写出来的,图纸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地质人员把地图做好,描图人员在上面描绘。这个绘制过程很费时间,工作人员有时候通宵达旦,不分白天黑夜。我们队里有个姓劳的总工,经常是整个晚上加班,早上食堂快关门的时候才去吃早饭,就是为了赶时间编辑资料。就这样我们整整用了3个月时间完成了地质报告和图纸。那个时候,我的家在汉中,我在榆林买了些鸡准备回去过年,给老婆孩子带回去。由于工作忙,就把鸡放到院子里,也顾不上去喂,等到年底收工后杀了鸡,鸡都瘦成皮包骨头了。我们用这个地质报告和图纸给榆林汇报的时候,榆林地区参加会议的很多人问,是不是印刷的?我说这是我们写出来、画出来的,他们就说185队真有人才。整个地质报告和图纸的质量比常规的要高,我们不光是缩短了时间,还保证了报告质量。


还有一件事儿,就是我们队的工作任务已经完成了,还有一块地方没有钻孔,如果不打,这个地方就会成为空白。在当时计划经济的情况下,每年给你多少钱就完成多少钻探任务。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局里也不会再给拨款,节约下来的钱,按照百分比给队里提成,队里面就可以给大家做年终奖。如果任务完成了,没有节约,那当然也就没奖了。为了完成这个报告,我们超额完成了钻探任务,经费也就没有节余。实际上就是我们拿着大家的奖金完成了这些钻孔,整个施工队这一年就没有发奖金。到了12月份,我们完成了《陕北侏罗纪煤田榆(林)神(木)府(谷)勘探区普查找煤地质报告》。


1982年12月28日,给榆林地区进行了汇报。在榆林地区汇报的时候,全场人都非常专心地在听这个报告,听完报告之后大家都非常激动,都说榆林地区有这么大的煤田,这才第一次有了一个数据,就是神府煤田有877亿吨煤炭储量,而且煤质是特低灰、特低硫、特低磷,中高发热量的优质动力煤。有了这个资料,榆林地区说话就硬气起来了。参加汇报会议的有陕西日报社驻榆林记者站的记者,当时就把消息发出去了。

口述史|白宗镛:185地质勘探队与神府大煤田的发现

185地质勘探队向榆林地区行署汇报普查找煤成果

陕北发现这样的大煤田,对于国家、各个部委、陕西省来说,特别是对煤炭部门是很高兴的事。有关部委就打电话到榆林,问这个消息是不是属实,是我给他们汇报的,我说确有其事。他们就让把这个报告赶紧送往北京。后来煤田地质总局评价说,这是煤田地质系统80年代以来最重大的发现。神府煤田的发现,是给国家救了急。国家就想把煤炭的发展重点由东向西转移。当时只是知道在新疆、宁夏有煤,不知道在西部的陕西省榆林地区也有煤。给国家救了急,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当时的煤炭部部长高扬文说的。1983年,高扬文部长到陕北来,看了煤田的情况后说,神府煤田发现晚了几年,要早两年,东北的霍林河煤田、内蒙古的准格尔煤田都不会上,那两个地方的煤质都不好。高扬文部长回去后,马上安排让煤田地质总局给185队增加设备,这样185队的钻机由5台一下增加到了9台。在这之前,185队不是重点队伍,要钱没钱,要设备没设备,从那时起185队成了重点队伍,要钱给钱,要设备给设备,185队在这种情况下就壮大了。当时配的设备也比较先进了,还配了很多辆汽车和活动房子,搬家的时候也不用拆帐篷了,把活动房子往汽车上一吊,什么东西也不用动就可以搬家了。每个钻机都配备了一套对讲机,和队里面可以对讲,通信通话也进步了,各方面都有所改进。

难忘的人 难忘的事儿

林文英,是我的一个很得力的助手。在山东的时候就和我在一起,后来又从山东一起来到榆林。他带几个大学生,负责煤质方面的工作。他对煤层的特点做了很多细致的工作,从上到下各层煤的特点、煤岩种类、精煤石煤都进行了分析对比,是神府煤田详查地质报告的主编。后来,这个报告被国家煤田地质系统评为优质地质报告,榆神府找煤勘探项目获得了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有一天,我和他一起去石圪台看现场工作和报告编辑的情况,就在现场图版上研究工作的时候,他突发脑溢血。我们就赶快把他送到了大柳塔,当时大柳塔还没有成立矿区,就去了当时公社的医院。但送去后不久就去世了。他很年轻,也就40来岁。给他开追悼会的时候,是我给他致的悼词,我都念不下去,有些家属都趴在地下哭。因为是我给安排到现场工作的,只要提到这个事我心里都是很难过,他是真正牺牲在了工作第一线。他走得太早了,没有看到神府煤田现在的面貌。他的爱人也是我们队搞地质的,子女都在河南。他的爱人现在也回河南老家去了。

还有一个人,叫劳彦明。他老家是广东的,和我是同学。同一年进大学,他是2年制的专科,我是4年制的本科,他1956年到185 队,我是1958年到185队。后来我是队长,他是书记。这个人也是任劳任怨,辛辛苦苦一辈子。

口述史|白宗镛:185地质勘探队与神府大煤田的发现

1983年6月11日,白宗镛(前排左二)等与美国宇宙油轮公司第二次考察团成员合影

一个矿区的勘探,原来至少需要3年,在神府煤田我们提前1年就把报告提交出来了。现在神华集团开发的这一块地方,面积有1000多平方公里,煤炭储量140亿吨。当时我们在这个位置搞详查,当时的普查相当于现在的详查。地质工作的程序是,普查煤田只能有个远景,说明这个煤田有希望、有远景,然后再详查。详查之后才能搞这个煤田的规划。如果没有详查资料,设计部门就没办法做规划。规划要把煤田划分成好多个井田,然后在每一个井田做精查,有了精查报告才能做矿井设计。比如说,大柳塔的精查,不是指的大柳塔井田的精查,我们当时进行的是详查,是矿区整体规划的依据。按照国家的基本建设程序,矿区规划是在详查的基础上做。当时的详查报告还得一两年才能出来。但是,原精煤公司急着想搞矿区规划,他们就通过地质总局,要求我们编制一个相当于详查的资料,就是在当时工作的基础上编制,这里面包括东胜煤田。当时,我们野外施工的人员都放假了。他们提出要求后,总局把我们叫去安排了这个任务。我们又把已经放假的人员都召集回来。整整做了一个冬天的时间,给他们编制出来一个相当于详查的总体规划的地质资料。这个地质资料虽然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但拿到设计部门和地质部门都是认可的。如果说要按部就班做,还得两三年才能拿出来详查资料。这个地质资料有力地促进了矿区的提前开发,也意味着给矿区带来了机遇,早两年开发的机遇。


我们这一辈子都给国家做贡献了。国家改革开放的政策好,赶上后来煤田开发机会的,不仅在地方上有很多亿万富翁,就是我们勘探队人员也比我们富得多。但比起革命先烈来说,我们还是比他们好得多,老伴说我知足常乐。局里面也给我们盖了房子,比较便宜卖给我们,满足了。现在一看到报纸上说神木、府谷,都成为国家百强县了,我心里面确实感到很高兴,因为这里面确实有我们做的一些贡献。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