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病人早期是病毒感染，病情达到重型或危重型，就非常容易继发细菌和真菌感染。
记者 | 黄 祺
3月27日早上8点，在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庆春院区，一场国际远程视频学术研讨会议正在举行，中国杭州、武汉、荆门三地连线美国、韩国、阿联酋、印度、墨西哥等地医疗机构，邵逸夫医院向全球分享医院在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防治措施和经验。
这次会议是邵逸夫医院应Mayo Clinic（梅奥诊所）医疗联盟的邀请，与Mayo Clinic共同发起的，有174位来自Mayo Clinic医疗联盟的全球成员单位的医院管理及临床专家参会。邵逸夫医院是MayoClinic医疗联盟在中国大陆的唯一成员单位。
邵逸夫医院院长蔡秀军（左）和邵逸夫医院副院长俞云松（右）在会场上
全国驰援武汉的医疗力量中，来自浙江的医疗队非常亮眼，他们不仅在湖北承担繁重的新冠肺炎救治任务，海外疫情严重后，浙江省还派出医疗专家队伍支援意大利。
浙江派出精干医疗力量支援湖北
作为浙江省综合实力最强的医院之一，
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1月25日派出第一批医疗队，先后已有8批近200名医护人员驰援湖北武汉、湖北荆门和陕西等抗疫一线，人员涵盖重症医学科、感染科、呼吸内科、呼吸治疗科等多个临床科室，医院为医疗队配备了无创呼吸机、监护仪、除颤仪等设备和耗材。除了援助外省，邵逸夫医院也派出骨干力量，支援浙江省内的新冠肺炎定点收治医院。疫情中，邵逸夫医院医疗队诊治的病人不少是病情比较重的新冠肺炎患者，经过近两个月的探索，医疗团队对新冠肺炎的病情发展规律有了一定的了解，各种生命支持手段实现了“精准”。但插管通气等支持治疗措施后，如何控制感染等并发症成为救治中的重要任务。如果是上了ECMO救治措施的病人，则更考验医疗团队的综合能力包括对感染控制的能力。
新冠肺炎重型患者治疗的难度，不仅仅在于病毒对肺的侵袭，病毒还会对肝肾功能、心脏、消化道带来严重的损伤。这个时候如果病人再遭遇来自细菌或者其他微生物的侵袭性感染，那么会给患者生命安全带来更大的威胁。
近日，《新民周刊》专访了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邵逸夫医院副院长、感染科主任俞云松教授。俞云松教授多次与在湖北支援的医疗队远程连线，会诊病情比较复杂的新冠肺炎重型病患。目前，他非常关注海外新冠肺炎疫情的发展，做好了随时响应国家号召出征海外的准备。
关注继发感染，降低病死率
《新民周刊》：在您会诊的新冠肺炎病人中，什么问题是比较棘手的？
俞云松：我参与会诊的病人中，主要是基础疾病比较多的病人。我们多学科一起会诊过一位肾移植后得新冠肺炎的病人，因为患者长期服用免疫抑制剂，那么他的并发症就比较多，治疗就会比较复杂。
重型新冠肺炎患者病情通常都很复杂，派出去的医疗队不可能覆盖所有的学科，因此需要后方的大力支持。邵逸夫医院主要通过远程视频连线会诊的形式来解决。没有视频连线的时候，我们在浙江的后方团队，也经常通过微信、电话，为湖北一线的团队提供支持，会诊随叫随到。
2月20日上午，邵逸夫医院驰援荆门医疗队连线杭州本部，报告荆门当地急危重型患者治疗情况，讨论10名重型患者病情
《新民周刊》：这次疫情中ECMO的使用被视为危重型患者最后的希望，但ECMO救治难度是很大的，难关有哪些？
俞云松：ECMO支持对于医疗团队的技术要求比较高。从感染病医生的角度，我主要关注的是新冠肺炎重型病人继发感染的问题。新冠肺炎病人早期是病毒感染，病情达到重型或危重型，就非常容易继发细菌和真菌感染。另外，这些病人可能需要短期使用激素，使用激素后，细菌、真菌的感染机会也会增加。
无论是机械通气的病人，还是ECMO治疗的病人，我非常关注感染怎么监测，如果出现感染怎么来处理，我作为感染病科医生会给他们一些合理化的建议，尽量不要让病人继发感染，万一出现继发感染要及时处理，这两点是非常重要的。如果ECMO支持的病人出现继发血流感染等，是非常危险的，医生处理起来会更加难。
为了预防继发细菌感染，有的病人会预防性地使用抗菌素，但这个时候预防使用的抗菌素尽量“简单”。如果我们把预防性的抗菌素用得比较恰当，那么继发感染就会很少发生。
避免患者出现继发感染，需要团队的协作。护理也很重要，护士做好痰引流等综合预防措施，再加上预防抗菌素使用得比较合理，那么继发感染出现的机会就会大大降低。
《新民周刊》：您所说的使用抗菌素要“简单”，具体是什么意思？
俞云松：在新冠肺炎重型患者治疗中，抗菌素的使用不是常规需要的。我们给确实需要的病人用比较简单的抗菌药物。“简单”的含义包括了品种和用法均简单。
一般我们能口服的尽量口服抗菌素，往往都是单品种，而且是抗菌谱相对比较窄的抗菌素。我们整个团队的经验在新冠肺炎重型病人的管理当中，发挥了很好的作用。
浙江为何新冠病人的治疗效果非常满意？
《新民周刊》：邵逸夫医院派出了非常精干的力量支援湖北，是不是体现出医院在综合诊治能力上的优势？
俞云松：邵逸夫医院不仅感染、呼吸、ICU等专科能力很强，我们还有一支很强大呼吸支持的专业队伍。
我们医院有一个很强的“呼吸治疗师”团队，拥有近50位呼吸治疗师，是目前国内规模比较大、技术十分全面、知名度很高的呼吸治疗师队伍。今年3月初，人社部公布16个新职业，“呼吸治疗师”就是其中之一，但邵逸夫医院25年前就已经有呼吸治疗师了。我们向荆门、武汉都派出了呼吸治疗师。新冠肺炎的救治，氧疗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措施，呼吸治疗师在这方面有很大的优势。
邵逸夫医院派出的医疗队中，还有护士、院感防控和后勤保障人员，我们救治的综合能力还是非常强。
最近全国各地医疗队陆续完成任务回家了，我们的团队少部分回来了，大部分仍留在湖北接手第二阶段的任务，其中142人的医疗队现在到武汉肺科医院继续支援，接管病人。
邵逸夫医院感染病科派出4人支援湖北，还有2位医生支援浙江省内的新冠肺炎定点医院，我们整个科室一共6人在新冠肺炎的救治第一线。剩下的同事要承担医院发热门诊管理和会诊工作，病房里还有其他的感染病人。可以说这个阶段大家都处于一个高压力、高强度的工作状态。
《新民周刊》：邵逸夫医院为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做了哪些准备？
俞云松：我们医院主要领导非常重视，医院院长蔡秀军、书记刘利民春节前就亲自布置和启动应急响应，做好了应对疫情的工作动员。疫情开始后医院很快对发热门诊的防护和流程进行了升级。医院调动整个医院的力量一起来应对，增派医生加强发热门诊，加强防护措施。
《新民周刊》：疫情中大家都关注到，浙江省有1000多例确诊病例，但死亡病例只有一例。为什么可以取得这样的防控和救治效果？
俞云松：邵逸夫医院目前不是浙江省新冠肺炎确诊病例的定点医院，但我认为浙江病死率比较低可能有几个因素。第一个是病人诊断及时，收治及时；第二个是患者病程早期的评估处理比较到位，因此病人中重型和危重型病人的比例就比较低；第三个，重型病人的支持治疗手段比较多，像ECMO等支持措施用得比较及时；第四个，病情管理比较严格，继发严重感染等并发症少。
《新民周刊》：之前专家们对新冠肺炎疫情将如何发展有很多推测，您从感染科医生的角度看，新冠肺炎会不会以像季节性流感一样长期存在？
俞云松：从感染病的角度来说，疫情怎么发展还是要看病毒的特点。目前从病毒基因组来看，新冠肺炎病毒与SARS病毒更为接近，加上它的传染性比较强，传染性强的话暴发的机会多，而不是慢慢地在人群中传染。所以新冠肺炎疫情的结局，像SARS疫情的可能性要大一点。而流感病毒，变异很快，新冠病毒目前看它有变异，但变异并不快，所以像流感的可能性少一点。这是我个人观点。
《新民周刊》：这是不是说我们可以放心一点，明年不会再出现新冠肺炎病毒？
俞云松：我觉得不管明年新冠肺炎病毒还在不在人群中出现或流行，传染病预警体系都要重视。明年如果没有新冠肺炎病毒，可能还会有其他新传染病出现，所以传染病预警很重要，及时发现，及时采取措施很重要。
现阶段个人如实申报旅行史最重要
《新民周刊》：您一直在感染病一线工作，对于这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出现，您有哪些思考？
俞云松：刚刚出现新冠肺炎疫情时有同事问我：你觉得这次疫情会怎样发展？我说，有17年前非典（SARS）流行控制的经验，应该不会变得很严重。但是后来，疫情还是暴发了。
到今天，我认为新冠肺炎疫情的发生，最应该反思的就是我们的公共卫生突发事件应急体系建设，这个是最大的问题。新突发传染病的出现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我们有很好的应急体系，早期发现疫情、早期采取措施，那么后期不至于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第二个需要反思的是人才队伍的建设。按照现在医疗政策和医院运行模式，没有很多医疗操作专业的医生，尤其感染病的医生，目前在综合性医院中待遇都是非常低的。所以我认为，如果没有特殊政策，不从战略的角度去强调这些科室的建设，那么就会像疫情中暴露的那样，感染病科人才队伍是严重不足的。
新冠肺炎疫情后，可能愿意做感染病专业的人更少了，因为风险大，平常的待遇比较低，招不到好的人。所以我认为对于医院学科建设，对于我们现行的有些政策，都有需要反思和改进的地方。
俞云松（右）与浙大一院呼吸科副主任医师周华在学术会议上合影，周华医生3月18日被派往意大利支援当地抗疫
《新民周刊》：最近防输入性病例是疫情防控的重要任务，浙江这样的经济发达地区压力很大。您认为目前的疫情防控，要注意哪些风险？
俞云松：防输入性病例是目前非常重要的工作，我认为关键是每个人要如实申报自己的旅行史、接触史，该隔离的一定要自觉隔离。
新冠肺炎在中国是二类传染病按照一类传染病管理，我认为媒体的宣传还是要加强，早期宣传可能还不够到位。要让每个人知道，一类传染病管理就是需要强制隔离的，自己要如实申报流行病学史，如果你不如实申报，出现问题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有的人吃了退烧药、隐瞒病史，这样的人回来一定要严肃的处理。如果每个人能够如实申报、配合隔离，我们的防控体系和医疗体系是可以应对目前的疫情的。但如果个人不承担义务的话，仅仅通过我们的疾控系统和医疗机构，那么传染病就成了防不胜防。
现在每个在邵逸夫医院就诊的发热病人，医生都会问得很仔细，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会记录病人的流行病史，只要个人不隐瞒，我们的防控体系是能够及时鉴别出新冠肺炎患者的，最主要是每个人不能隐瞒自己的旅行史、接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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