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跡30年,一次探險讓世人重新認識寄生花

絕跡30年,一次探險讓世人重新認識寄生花

寄生花無枝無葉無根,因為近30年無人發現,這種奇異的熱帶植物險些被認定為野外滅絕。

一次戶外探險活動,讓寄生花的命運有了轉折。


奇花

這種花彷彿憑空出現。


落葉枯敗,積了厚厚一層,一朵鮮紅的花正徐徐盛放。只是,你尋不到它的枝葉。周邊枯葉散落,它似乎是這個幽暗角落裡唯一的生命。


11月的西雙版納天氣有點熱,雨林遮天蔽日,更添神秘。花苞未開,花瓣從底部開始從淺粉漸變至鮮紅,看似水中蓮花長到了陸地上。


10片花瓣緩緩張開,每一片都豔麗如血,密佈黃色斑點。整朵花舒展成手掌一般大小,露出紅色圓盤般的花心,其上點綴著附屬物,中間有一圓形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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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的寄生花。攝影/顧伯健

去年12月,一段時長接近1分鐘的視頻在網上流傳。

網友感嘆:“世界之大,無奇不有,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花。”


這種花色彩豔麗,有人聯想起《鬼吹燈》裡的屍香魔芋,有人覺得是大王花。

視頻中的花並非盜墓小說裡的詭異植物,也不是直徑可達1米的大王花,而是名為寄生花。


無枝無葉無根,孤生一花,雌雄異株,花大色豔,形狀怪異。寄生花分佈於印度、泰國和越南,在我國僅出現於西藏東南部和雲南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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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木參天的原始叢林。供圖/李東

據《驚豔的寄生花重現西雙版納》一文介紹,寄生花是大花草科寄生花屬植物,通常寄生於葡萄科崖爬藤屬植物的根上,以吸取寄主的營養為生。


雖是植物,但它沒有葉片,連植物最基本的光合作用特徵都沒有。

只有需要繁殖的時候,寄生花才開出驚豔碩大的花朵。


在西雙版納,寄生花約在每年10~12月開放,花期兩週。

花期以外的時間,寄生花難覓其蹤,即使是經驗豐富的植物學家,也是可遇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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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花手繪圖。供圖/李東

寄生花上一次被公眾知曉,是2015年。

在那之前,因為植物學界近30年未再發現寄生花,它險些被認定為在西雙版納已經野外滅絕。


一切的轉折點,來自於戶外愛好者的一次探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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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開的寄生花手掌般大小。供圖/李東

重現


“看見那朵花,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假的。”2010年10月31日,李東第一次看到了寄生花。


為了拍攝一檔戶外生存挑戰賽節目,作為嚮導,李東帶著製片人提前來到雨林探線。


氣溫大約25℃,林子密實,抬頭看不見藍天。這是探線的第三天,也是風景最為漂亮的一天,沿途可見大片的董棕和絨毛番龍眼。

在沒有路的熱帶雨林裡,他們走了15公里以上,溯溪、迷路、被螞蟥咬,渾身都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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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交織。供圖/李東

已是下午4點多,太陽快要落山,幾乎看不清路。

走過一個長長的下坡,李東來到一處小河源頭,停下稍作休息時,他注意到一旁的扁擔藤。


扁擔藤靠樹木搭橋,懸掛十幾米高的樹冠層,這種植物富含水分,被稱為“天然水壺”。

雨林中溪流隨處可見,看似清澈,卻常常含有病菌和寄生蟲,並不能供人直接飲用。扁擔藤形似扁擔,截取1米長的藤蔓,能滴出約3毫升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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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擔藤。供圖/李東

如果在雨林中沒水喝了,探險者通常砍斷扁擔藤,獲取安全的飲用水,因而碰到扁擔藤,李東不免多看了一眼。

恰恰是這不經意的一瞥,寄生花的命運有了改變。


寄生花通常寄生在崖爬藤屬植物的根上,四周藤蔓密佈,環境陰暗,而它偏偏格外鮮豔,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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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李東第一次拍到寄生花。供圖/李東

起初,李東以為是馬來西亞的大王花。

他聽人說過,大王花很臭,可面前的這兩朵花聞起來一點味道都沒有。

大王花直徑可達1米,這種花卻只有碗一般大小。


還要繼續探線,李東沒有過多留意,拍了幾張照片,就接著趕路。走出叢林,天已經黑了。


李東是雲南人,從小生活在農村,喜歡跋山涉水。2004年開始做戶外俱樂部,7年後俱樂部更名為太陽鳥深度旅行(簡稱太陽鳥)。


常年在雨林行走,總會看到一些新奇的物種。自己看到的花究竟是什麼呢?好奇之下,他把照片發給了一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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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的11月19號,在挑戰賽中拍到的凋零的寄生花。供圖/李東

朋友是北京師範大學的教授,專門研究亞洲象,查詢一番後,他告訴李東“這很厲害”,是寄生花,之前都沒有照片記錄。


李東還記得朋友的回答:“在他們的植物史料館,據說都沒有標本,只有一幅畫,是科學家在西藏墨脫看到的。”


寄生花神秘莫測,即使放眼全國,也只能找到3個標本,均存放於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植物標本館。

其中兩個,是1984年採自西雙版納州勐臘縣景飄村。另外一個標本製作於1986年,來自西雙版納州景洪市基諾鄉。此後,再無其他記錄。


這就意味著,上一次關於寄生花的科學記錄,還定格在24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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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採集的寄生花標本。圖片來源:iplant.cn


消失

“茂密的叢林無法通行,只有憑藉二尺多長的砍刀開路,走不出一里路已是大汗淋漓、筋疲力盡。好在雨林是天然的蓄水庫,有林必有水,蹚著兩山之間的溪流前行,既省時間又省氣力。


溪流或深或淺,齊腰以下難免浸溼,加上雨和汗,渾身上下從未乾爽過。

晚上回不了營地,就在溪水邊找一塊稍微平坦開闊的鵝卵石灘,用樹枝和芭蕉葉搭帳篷過夜。

那些難眠之夜,四周閃爍著各種野獸好奇而飢餓的目光,只有熊熊的篝火可以把它們阻隔在安全距離之外。”


在《中國雲南百花圖》一書中,植物科學畫家曾孝濂記錄下在西雙版納原始森林考察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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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遮天蔽日,萬頃青翠。供圖/李東


曾孝濂,1939年生,被譽為中國植物畫第一人。1958年,他進入中科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第二年便作為繪圖員參與《中國植物誌》的編寫。


這是一份漫長的工作,我國有3萬多種植物,要盡數收錄,整整耗費了45年,共312位作者、164位繪圖人員參與編撰。

最終全書80卷126冊,共5000多萬字,僅目錄就有1155頁,如辭典般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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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孝濂參加《朗讀者》。圖片來源:《朗讀者》

20世紀60年代,為完成國家下達的科研任務,曾孝濂和一批植物學家進入西雙版納的熱帶雨林。

6年多的時間裡,他們每年有3個多月在密林中穿行。


曾孝濂用畫筆繪製萬頃青翠,也記錄了眾多雨林裡的生命。

幾種罕見的寄生植物令他過目不忘,它們沒有葉綠素,完全依賴寄主植物而存活,即使沒有陽光也活得很自在。

他這樣描寫寄生花:“沒有葉片,孤生一花,壇狀,花瓣平展如盤,鮮紅色,密佈白斑,有難聞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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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花盛開。攝影/顧伯健

如今,在網上搜索寄生花,常常能看到曾孝濂繪製的作品。

在枯葉映襯下,不同形態的寄生花散落在畫中,從花骨朵到微微綻放的瞬間,直至花朵完全盛開。


在曾孝濂看來,花是種子植物渴望繁衍生存而衍化出來的,是其最狂熱、最絢麗、也是最奇妙的表現形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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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孝濂繪製的綠絨蒿。圖片來源:《朗讀者》

經過他的畫筆,寄生花留下了生命中最為燦爛的一刻。


曾孝濂在記錄生命繁華的同時,也見證著野生物種的種類和數量在減少。

他寫道:“20世紀80年代後期,我再去西雙版納,已難見到久違的朋友,昔日喧鬧的森林,只能聽到單調的蟬鳴。”


寄生花僅存3個標本,當年採集標本的地方,早已變成了橡膠林。巨木林立、藤蔓縱橫的熱帶雨林漸漸萎縮,寄生花也隨之杳無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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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零的寄生花。供圖/李東

尋覓

“零滅絕”計劃,即本土物種全覆蓋保護計劃,是通過在全國各地理區域開展本土植物清查與保護試點,以拯救瀕危植物。

2013年,西雙版納州啟動“零滅絕”計劃,依照受威脅狀況,為本土植物定級。由於近30年沒有相關科學記錄,寄生花險些被定級為野外滅絕。


發現寄生花後,李東曾多次嘗試向公眾宣傳這一神奇物種。探線歸來,他在正式比賽中加上了尋找寄生花的環節。要求選手不能採摘,只能拍照。

這一次,他們記錄了從寄生花盛開到死亡的過程,相關照片被隨行記者發佈在果殼網上,卻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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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含苞未放的寄生花。供圖/李東

2012年,李東又一次在穿越雨林時遇見寄生花。

然而,這些記錄只在小範圍內流傳。2013年,顧伯健才從攝影師榮昕那裡得知,寄生花重現西雙版納。


來西雙版納攻讀植物學碩士後,顧伯健和植物分類學家譚運洪偶然聊起,有人拍到了寄生花。“他覺得簡直不可思議,竟然沒有滅絕。”顧伯健回憶道。


直到兩年後,顧伯健才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寄生花。2015年12月,太陽鳥的領隊在不同地點發現寄生花。

看到他們在朋友圈的照片,顧伯健立即聯繫,想去實地看一下。恰好幾位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的同事也聯繫到李東。

第二天,這群植物研究者就跟著太陽鳥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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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植物愛好者前去尋找寄生花。攝影/顧伯健

寄生花的分佈點有兩處,第一處就在村寨的土路旁。

從豁口進去,走一段林中小路,不到幾百米就到了。一條溪流就在不遠處,過了溪流,森林便沒有了。此處人為干擾很重,小路上有很多砍刀砍過的痕跡。

一個花骨朵受了傷,看起來像是被砍刀砍傷的。第二處就隱蔽得多,也更難以抵達。


車駛過一段土路,大家從豁口下去,繼續徒步。

吃過午飯,翻了兩個山坡,下到一處潮溼的溝谷,下午4點才到目的地。地上枯落物很多,灌木叢生,如果不是領隊提醒,大家根本找不到寄生花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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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植物研究者記錄寄生花。供圖/李東


兩處的寄生花,加起來不過十來株。有的含苞欲放,有的花開正盛,有的已經凋零、成了黑黑一團。

真正看到寄生花,顧伯健按捺不住激動,感嘆道:“在西雙版納的所有植物中,這可能是最珍稀、最有意義的。”


傳說中大花草科植物都很臭,比如大王花就靠屍腐味吸引蠅類來傳粉。

他特意蹲下來聞了聞,發現寄生花一點味道都沒有,另一位同事覺得有淡淡的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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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攝寄生花。供圖/李東

大家拍照記錄,在地上刨了一下,初步認定寄生花是寄生在葡萄科崖爬藤屬植物上。

同行的譚運洪還採集了一株標本,這是近30年後在西雙版納再一次採集到的寄生花標本。


回來後,李東問他們,為什麼如此興奮?

有人回答,就像喜愛戶外的人想要攀登珠峰一樣,前輩沒有完成的事情,他們見到了、發現了,那種心情和登頂珠峰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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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對寄生花進行相關研究。供圖/李東

新生


這一次,寄生花開始為大眾知曉。


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官方微博寫道:“寄生花(Sapria himalayana),中國唯一的一種大花草科植物,典型的東南亞熱帶雨林象徵之一。植物專家都多年未見,長期以為已經滅絕了,近兩年又重新現身版納。開心。”


消息在微博和朋友圈流傳,寄生花重現西雙版納,不僅為中國再次找到明星植物,也為中國具有熱帶雨林提供了有力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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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花的生存環境。攝影/顧伯健

在1975年以前,國際植物學界普遍認為中國不存在熱帶雨林。

直到這一年植物學家在西雙版納發現望天樹,這種熱帶雨林龍腦香科樹種,充分證明了我國具有熱帶雨林。寄生花為大花草科,同樣也是熱帶雨林的重要標誌之一。


關於寄生花的研究相繼展開。

2019年9月,科研人員收穫了38907顆寄生花種子,這讓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成為世界第二個收穫寄生花種子的植物園。


2019年11月,經過25小時的蹲守,科研人員利用延時拍攝,將2000多張照片合成時長近1分鐘的視頻,記錄了寄生花開花的全過程,這在中國乃至世界都尚屬首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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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綻放的寄生花。攝影/顧伯健

在發現寄生花的過程中,李東2010年拍攝的照片起初並未引起人們的注意。

這固然受制於當年有限的信息傳播渠道,更重要的是,戶外愛好者並不具備足夠的植物學專業知識。


顧伯健提到iNaturalist網站,當你把植物照片發在平臺上,就會有相關領域的權威專家幫你鑑定。

國內的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也曾做過類似的公民科學家項目,名為自然觀察。


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的總幹事張伯駒曾說:“戶外愛好者就是深入荒野的先鋒。”

當探險者深入到人跡罕至之處,其實也能為保護自然出一份力。除了寄生花,太陽鳥還記錄了白顎蛇菰、某種蝮蛇等物種。

李東希望通過他們的發現,給科學家們提供數據,為熱帶雨林的物種添磚加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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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叢林。供圖/李東

如今,通過鮮活的影像,更多人知道了寄生花,它儼然成了明星植物。

顧伯健還能想起初次見到寄生花,大家商量著,回去一定要保守秘密。


他在微博中寫道:“中國的熱帶地區有太多未知的秘密。很多奇觀還未被認知其實就被破壞。”直到現在,為了保護寄生花,他還未曾向誰透露過具體地點。


也許,未來終有一天,寄生花可以重歸繁盛,這些秘境不再需要守口如瓶。


本文刊載於《戶外探險》雜誌3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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