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酒》第五章:漁歌子

《將酒》第五章:漁歌子

“元夫人,實不相瞞,那二十壇忘憂醉正是我派人半路劫去了。”安公子不著痕跡的笑道:“在下有樁買賣,只是不知元潤齋做不做的!”

“卑鄙。”元猷見幕後黑手就這麼堂而皇之的現身,且這般理直氣壯,不由氣急道。

“元猷,稍安勿躁,我們且聽聽這位安公子有何買賣要與元潤齋做。”蘇清影似乎並不著急,淡淡的睨著面前一身白衣,清朗俊秀的年輕男子,她自知來著不善,但那二十壇忘憂醉若是魯王府追究起來,元潤齋只怕凶多吉少,既然面前這人有所求,起碼自己手裡還握有與對方談判的籌碼,所以想到這裡反倒坦然了。

安公子潔白如玉的面上宕開暖如春水般的笑容,頗為欣賞的看著蘇清影道:“後天就是釀酒大賽了,在下新近釀的一捧雪亦在參賽名單裡,還望元夫人多多指教。”

“你胡說,一捧雪乃是一壺春秋鼎天所釀之酒,怎麼就成你釀的酒了?元猷對這安公子極其不喜,說話的語氣不免多了幾分怒意。

“哎!這位公子,我觀你家夫人確是有意與我做成這筆交易,你又何必動怒。”安公子招了招手,跟在一旁的侍女像變戲法一般從隨身攜帶的木箱裡取出茶壺,茶具,很快兩盞茶香嫋嫋的清茶便沏好了,那侍女端起其中一盞,繞開凶神惡煞的元猷,放在蘇清影面前。

“這仙林鎮果真人傑地靈,煮雪茆茶斷不可缺了這雪擷山的泉水。 ”安公子輕啜了一小口,方才奉好茶的侍女又從箱子裡端出來幾碟點心乾果,擺放整齊後不等主人吩咐,提著空箱子退了出去。

“不知這筆買賣元潤齋可願意與在下做?還是元夫人另有高見?”白衣公子一拂寬大的袖擺,薄唇一牽,淺笑道。

蘇清影將茶遞到唇邊,青瓷杯色澤圓潤光滑,宛若雨過天晴般空靈通透,清淺的茶水在杯中漾開,盈盈香氣縈繞入鼻。

“好茶。”蘇清影眸光流轉,淡道:“安公子這茶乃是上百年的雪茆茶,此類老茶大多生長於雪擷山北面,長年背陰,雪茆茶本身就喜陰,所以北面最適宜,只可惜那底下是萬丈懸崖,尋常採茶人亦是不敢冒此風險,上百年的雪茆茶尋常人很少能見。”

“在下曾聽聞元夫人有聞味辨識之過人本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只是安公子太過講究,可惜了這百年雪茆茶。”蘇清影並沒有喝杯中的雪峁茶,將那隻茶杯又放回了桌上,看著那雙清澈的眸底透出的一股極度的自信,不由冷道。

“此話怎講?”安公子臉上有一絲慍色一閃而過。

“這茶自然是極其難得的好茶,通常得好茶著便會涉最好的山泉水來煎,卻不知此類老茶經山泉雨露百年滋潤,早已通透,若還是用山泉水來煮,只怕掩蓋了它的本味,下次煮茶時,安公子改用井水即可。”

白衣公子俊美的臉色微微放鬆,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道:“井水可滌清老茶的苦味,若還是用山泉水來煮,這茶水只會更澀。元夫人,你只聞了茶香便知其味,在下佩服。”

“安公子可是想要一壺春的一捧雪奪得此次釀酒大賽的魁首?”蘇清影絲毫未理會他的稱讚,轉而問道:“只是,不知我元潤齋能從中得到甚麼好處?”

“二十壇忘憂醉已經在去魯王府的路上了,想來日落之前定能送到。”安公子輕笑道:“有個消息可送給夫人,想必夫人定有興趣。四年前釀酒大賽十二人葬身火海,有人借參加這次釀酒大賽,暗地裡調查此事,想必不日風波再起,恐要殃及無辜,還望夫人早日定奪才是。”

“只可惜元府並無直接評判名次的權利,只怕讓你失望了。”蘇清影柔軟的目光中透著一絲篤定,淡然一笑。

“如此說來倒是在下唐突了。”年輕的公子似笑非笑的眼風掃將過去,將那張蒼白無色的素潔面容盡收眼底,薄唇一牽,道:“夫人的易容術與夫人的尋味辨識想比,只怕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元府赫赫百年也算望族,不知夫人緣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難道夫人另有……目的?”

“公子又何曾以真面目示人?”蘇清影絲毫不退讓,步步緊逼道。

“哈哈哈哈哈哈……”安公子笑道:“夫人果然慧眼如炬,在下佩服。”說罷他起身朝蘇清影道:“如此,多有叨擾,在下告辭。”

“夫人,他究竟是何人?連魯王府的東西都敢劫?”元猷看著那人離去後,一臉疑狐道。

“倘若我所料未錯,他就是魯王。”蘇清影一語道破。

“不好了,不好了,李老六昨日接了單買賣,說是有客人買舟前去金陵,給了他不少銀子,今日一大早卻看見他的船停在涇河上,船上,船上……有個死人,老六,他,他不見了。”人群中有一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一臉驚恐的連比帶畫對著一群船伕說道,立在最外面略有些上了年紀,披著褐色坎肩的老者,因長年在船上作業的關係,裸露在外面的皮膚被曬的黝黑髮亮,他聽的臉色霎時沉了下來,目光落在不遠處的湖面上,就連手中提著的風燈掉落在地上都不曾發現。

“我昨日午飯後是見過老六的,他喝了點酒,搖搖晃晃的往回走,我還問他下午不出船了麼,喝的這麼爛醉。”另一人摸著下巴不解道。

“這麼說來,我也想起來了,我昨日也遇到過老六的,在賀記酒坊,他在沽酒,還說最近做了筆大買賣,這老六一向愛吹牛,我急著出船也沒多問。”

“諸位,諸位,老六的船官府已經派人拉回來了,只是船上多了具屍體,卻不見那李老六,大家知道線索的一會都告訴官府,也好早日破案,找到老六。”說話的正是船行的掌櫃,滿面愁雲的看著江邊上正在查驗船隻的捕快。

渡頭擠滿了人,有趕著上船的,有著急過江的,還有很多搭船前去金陵的商賈,一時間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就連船都忘了趕,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終於打斷了圍觀的人群,人們慢慢散開,各自上船的上船,搬貨的搬貨,收網的收攏一早上的魚獲。

“請問這位小哥,那李老六家住何處?家中還有何人?”葉蓁也在人群裡,她換了身素潔的白衫,柔軟的質地上紋著同樣色調的花枝暗紋,朝那身穿粗布短打的青年打聽道。

不難看出此人也是從事船上作業的營生,黝黑的面龐微微一楞,目光落在葉蓁身上:“姑娘是要找李老六麼?除他自己外,家中還有一老母,年逾古稀,只是這李老六一慣喜歡喝酒,掙了些錢就去賀記酒坊沽酒喝個爛醉,等酒醒了在去攬客,在船行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咧。”

那青年眉頭一挑,壓低聲音又道:“姑娘,你方才可曾聽到,那李老六失蹤了,他的船被擱在涇河上,上面還發現了一具屍體,眼下官府正在調查,姑娘若是想找那李老六,只怕一時半會是找不到人了。”

葉蓁又詢問了李老六家中詳細地址,方才朝那青年道了謝,此時渡頭上的人已經散了,只剩下寥寥幾位拖著漁網往回走的漁夫,不遠處的石階上身著捕快衣服的中年男子疾步往前跑去。

等葉蓁找到李老六家門口時,才發現這間房子破財不堪,周圍皆是石頭修葺的房屋,唯獨這間屋頂鋪著茅草,牆壁是黃土砌成的,經歷歲月風霜洗禮,黃土大面積脫落,凹凸不平的牆壁更是讓葉蓁懷疑這間屋子裡面果真是有人居住麼。

“篤篤篤……”葉蓁伸手輕輕叩了叩門板。

等了好久,屋內終於傳來了蒼老而沙啞的聲音:“阿六,是阿六回來了嗎?”

吱扭一聲門被裡面的人打開,一頭黑白夾雜的腦袋從打開的狹窄縫隙探了出來:“姑娘,請問……”老嫗目光落在葉蓁身上,遲疑不決道:“你是來找老六的?”

葉蓁笑道:“大娘,莫要見怪,我是受六哥之託,來給大娘送些銀兩。”葉蓁摸出幾錠碎銀往門縫裡塞去。

那老嫗顫顫巍巍打開了門,讓開身體,同樣鋪著黃土的小院暴露在了葉蓁前面,屋子雖已破敗不堪,但老嫗收拾的極乾淨,院子裡種了些花草樹木,因著澆過水的關係,地上洇著尚未乾涸的水漬,中間一條碎石鋪著的小路通往院內的小屋。葉蓁朝那屋內掃了一眼,空蕩蕩的,只擺了幾條凳子,並一張木桌。

“姑娘,裡面請。”老嫗扶著木門,並未去接銀子,渾濁的眼珠轉了幾轉,向葉蓁發出了邀請。

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屋內,老嫗讓了座,並倒了杯熱水放在桌上,葉蓁接過道了謝,將碎銀塞進老嫗的手裡:“我搭過六哥幾次船,昨日傍晚我在渡頭遇見六哥他說臨時接了單生意要出遠門,便央我過來給大娘送些銀子。”

“姑娘,我那兒子嗜酒如命,掙了銀子就去沽酒,不喝的爛醉如泥是不會進這個家門的,這家中稍微值錢的物件都被他賣光了。”她抬頭看著手裡葉蓁遞過來的銀子,伸手推了回去,搖頭嘆道:“姑娘,你莫要瞞我,可是阿六又出了甚麼事,最近老有人來找阿六,說有筆大買賣要跟他做,他就是個划船的,能做甚麼買賣,他是我兒子我比誰都清楚。”

葉蓁看著家徒四壁的屋內,面前飽經風霜的老嫗,又想到那已經失蹤的李老六,將銀子放在桌上,問道:“大娘,之前有甚麼人來找過六哥?”

“前幾日,天已經黑了,有個戴著斗笠穿著黑長袍的人來敲門,那日阿六回來的早,坐在屋裡喝酒,我以為那人是阿六一個船行,起先並沒有在意,後來阿六與那人發生了爭執,我那兒子喝了酒容易惹事,我便出來勸解,那人看到我似乎有些意外,便低著頭離去了。”

“後來呢?那人長甚麼模樣,大娘可看清了。”

老嫗搖了搖頭:“那人卻是再也沒有來過家中。只是,只是近日我只聽阿六說最近可能要去趟金陵,還問我這裡的老宅這般破敗了,是不是離開本地,去外地討些生活。”

葉蓁點了點頭,心裡當下有了計較,便道:“那六哥可曾說幾時去?何時回來?”

“只說近日,尋常阿六也會有活計去金陵,所以我並沒有放在心上,只是阿六說要離開仙林,我倒是有些不捨,雖說如今這老宅破了些,但也是李家上頭傳下來的祖業,怎能說丟下就丟下呢”。老嫗看著面前的葉蓁,隨即調轉了口風:“姑娘,我看你樣貌,口音似乎並不是本地人士?”

“我姓葉,自幼隨爹爹在外地,前不久剛剛搬回仙林,正好搭了六哥的船,所以就認識了六哥。”葉蓁隨即順水推舟道。

“原來是這樣。”老嫗滿意的點了點頭:“阿六可曾與你說幾時回來?”

“六哥走的急,並未與我細說。”葉蓁實在不忍心將李老六失蹤的事情說出來,編了個謊話,心知從李老六母親這裡應該是查探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了,隨起身道別。

“葉姑娘,翠微亭的茶舍化成了灰燼,你不去查,怎生又空在這裡盤恆?”劉湖綠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帶著一份戲謔與不屑的口吻道。

葉蓁邊往前走邊說:“離開仙林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走水路,曹掌櫃定是遇到了麻煩,不得已要離開仙林,很大可能會選擇水路,所以我想去渡頭的幾家船行問問。”

“你的意思是李老六的失蹤與曹力有關?”劉湖綠從樹上跳了下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眨了眨眼道。

“左右也是個線索,問問也無妨。”葉蓁轉過臉看了一眼劉湖綠:“怎麼拿了人家的錢,還不趕緊離開這裡?”

“當時我蒙著面,誰能認出來。”劉湖綠嘿嘿一笑,道:“再說那姓安的,神出鬼沒,我看也不是什麼好人,掙他的錢也算是劫富濟貧了。”

“漁歌子。”葉蓁喃喃自語道,突然面色大變,急道:“走,去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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