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文|玄枵

大概在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叫《孩子,你为什么要认识植物?》。那篇文章写得很感性,就是想纯粹地大声呼吁孩子们,跳出利己主义的粗糙、仓促而毫无生趣的圈套,为身旁的细微之美去驻足、去凝视,去感知生命的神性。我在那时还许诺,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大了,要求她与我一起感知草木的共生律动。时隔一年,我发现,无须我要求孩子,孩子自己就在不知不觉间轻而易举地就进入到与大自然共生律动的节奏中了。

那么今天,我想写一篇文章,来说说怎样带一个孩子进入到与大自然的共生律动中。其实,人对大自然的情愫是自然而然的。无论年纪如何、审美态度如何,任何一个人都会为自然之美而着迷。但是,人与人之间又不一样。

你会发现,有人只是单纯地喜欢自然山水、草木禽虫而已,他永远停留在表面,或者从不为之长久驻足。普通人面对自然山水,更多地会将之刻意储存在相机的记忆中,化灵动为僵固,这样的审美心胸是狭窄的、自私的。

带着自私审美观的人面对春天的一派桃夭李秾,会在两三秒之内便暴露出他的短视心理和占有欲。他会折花、会采草,恨不得把整个春天所有的美好之物都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这个人很像《庄子》“庖丁解牛”里面所说的那个“族庖”(普通的厨师),纯粹用暴力与生命交流。他的所作所为看似是在踏青游春,实际上对于被审美的生命是一种戕害,也无益于自我的身心。

同样是审美,人与人是眼界观照是不同的。我们来对不同的人面对植物时的审美观照做一个简略的对比。


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比方说,一片阿拉伯婆婆纳长在了农民的菜园子里,农民会毫不留情地把它铲除殆尽,连根拔去。这并不是说农民无视生命,而是他的关照点在于菜园子,而阿拉伯婆婆纳则是入侵者,是有害无益的杂草。一个植物学家无论如何是无法说服一个农民让他放弃这种行为的,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


植物学家会怎么做呢?他经过一畦菜地,发现里面有什么闪着蓝光的东西在跳跃,定睛一看,原来篱笆旁长了一丛让他等候已久的阿拉伯婆婆纳。他会扶正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蹑声走近它们,蹲下来细细地瞧,辨认它们的形态、留意它们的不同,并且一面打量,一面发出激动的、惺惺相惜的唏嘘声。

你不要以为我会认为植物学家更高尚,实则,植物学家并不比农民高尚多少。他所观照的,不也是一株生物学意义上的植物吗?只是,他未将这野草当成敌人罢了。农民观照到的,是阿拉伯婆婆纳作为一株野草的存在,而植物学观照到的,则是阿拉伯婆婆纳作为一株具有独特属性特征的植物的存在,前者和后者唯一的区别,在于实用态度与科学态度的区别。


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还有第三类人,比如画家、诗人、其他艺术家。我们会留意到,春天野草萌发之际,写生画家会很活跃。我们在踏青时,总会发现山间水畔有几个沉浸在个人艺术世界里的写生者。画家不会像农民和植物学家那样,考虑这株植物是不是具有实用价值,辨别这株植物与其他植物的区别。画家唯一的观照,在于植物本身作为一个审美意象的形象美和抽象美。这种观照态度让画家也像一株阿拉伯婆婆纳那样,很容易进入到一种相似的生命状态。所以,好的画家就像《庄子》“庖丁解牛”中的厨师庖丁,可以达到“与神遇而不以目视”。

我所想书写的,正是这样一种审美态度。能够拥有这种审美态度的,除了画家、诗人、其他艺术家、哲学家之外,还有那些抱有诗心的人。

只有流连于植物之外,在与一花一草的会晤中忘记它的价值、它的属性,超然于其外象之上,就很容易进入到我所说的“与大自然的共生律动之中”。孩子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孩子不拘知识,不虑功名。所以,孩子很容易摆脱世俗的“意志”。他们只须一驻足、一垂目,就是最美的样子。


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在带领孩子踏青的过程中,有的大人会居高临下地告诉他们:“这株叫宝盖草。” “那株芣苢菜。”有的大人还会苦口婆心地教导孩子:“吃薤白对身体好。”“吃椿芽对身体好。”当他们还抱着各式的植物鉴别软件苛求植物的类别和科属时,当他们还正搜索着各类植物对养生保健的益处时,孩子们早就进入到了庄子所说的“坐忘”状态,与植物们“心神交映”,“物我合一”了。这就是老庄们为什么要“弃智”,为什么要“无所恃”了。

在踏青游春之时,知识、经验就是那个约束我们心灵的魔障。

我貌似掌握了很多植物学知识,但在与孩子踏青游春的时候绝不敢自诩什么。都说“格物”是求知的第一步。但“格物”一词是何意?很多人并不深谙。格物就是认识那株花草吗?知道他的名字就一了百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今日格一物,明日又格一物,直到大脑中的物累积到“汗牛充栋”的地步了,那人也废了。

“格”是活的。不是用脑去格,而是用心感通万物,最终让心灵变得豁然、明澈。春天是一个天地俱生,万物以荣的季节,最适合带孩子出门踏青游赏。为了不虚此行,不浪费大好春光,很多唯物至上的大人便带孩子格一格春天的万物,草木禽虫,一个也不错过。行程安排得紧紧当当,大脑充塞得满满实实,这并不是格物,而是害物。


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老子说得好:“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观复,就是反反复复地观照万物,以体悟到万物生发繁衍的规律。那么在万物并作之时,又怎样做到“观复”呢?

老子答曰:很简单,只须做到两个字,一曰虚,二个曰静,即“致虚极,守静笃”。当年北宋王阳明格竹子,就是形同此法。

虚,需要我们做到“忘我”,摆脱物质的拘束。譬若在赏花时候,莫因为旁人说“此花不美”而鄙夷它,不让花成为自己虚荣心的依附之物,看花到至好处,便是在看自我,花非花,我非我,全然进入当日庄周梦蝶的蘧蘧然之中。

静,需要我们做到“守一”,隔离外界的干扰。不因人迹繁杂便心烦意乱,连这种定力都没有,便颇费了赏花功夫。真正的爱花人,无论是在荒野深山,还是在市井俗尘,都能凝神嘉赏。


上巳节,一份父母与孩子的深度踏春指南


读一株花草,就如同读一部好书。书犹《诗经》,如果我们颇费了一番工夫只是停留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的下等境界,那还不是读书人。如果仅仅将此书定位为一本“事父事君”的通俗功利读物,那真是不啻暴殄天物。抱有一颗诗心的人会因之兴、观、群、怨,在一层又一层的审美体验中最终飞跃到澄明空寂的心境当中,从花草的世界中信步而出,成为一个神闲意定的人。

就像当日陶渊明先生手捧一束野菊花,徜徉于南山之下,共着飞鸟夕阳,早已超越了菊花的物象之外,云游到了一个难辨难言的境地了。

这也颇像《大学》所说的那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近道,就是做到了老子所言的“吾以观复”了。当然了,大自然本身不就是一所无界的大学吗?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