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常常有人說,金蛇郎君夏雪宜是《碧血劍》中未出場的主角,我深深的認同這一點。金先生採用插敘的手法,塑造了一個“亦正亦邪、譭譽參半”的人物,一個本來已經化為白骨的人物,卻成為小說《碧血劍》中塑造得最有血有肉的角色,讓觀者看後久久不能忘懷,思緒難以平復。夏雪宜的悲劇人生貫穿整個小說的始尾,奇的是他的事蹟始終存在於旁人的回憶之中,或是情意綿綿,或是咬牙切齒,或是敬畏有加,這些敘述無不是給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奇俠形象再次增色三分,同時讓其人其事更顯撲朔迷離、亦真亦幻。夏雪宜,一個不曾出場的人物,就這樣在小說《碧血劍》中大放異彩、獨步天下。


《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一、隨他的亦正亦邪一共走火入魔

有關金蛇郎君的故事,並不是一氣呵成的,大多是藉著他人之口,敘述他生平事蹟一二。這些事蹟大多不甚連貫,因為時間的流逝而變得曖昧不明,同時也帶有敘述者強烈的主觀意向。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出場是藉著袁承志之手,第三回《經年親劍鋏長日對楸枰》中,袁承志因為偶然機遇,進入夏雪宜埋骨之所,聽從師命埋葬遺骨,卻不想挖出一大一小兩隻鐵盒,大鐵盒中機關重重,若發現藏身洞穴之人稍有貪心,未能依照留簡的指示先葬其骸骨再開啟寶盒,即難逃大難。所幸袁承志乃仁厚之士,絲毫未存貪念,才算逃過一劫。此處的夏雪宜已經初顯手段,便是化作了白骨仍然是能獨逞威風,但此時的他還只是一個平面化的怪傑,初次觀瞻此段,以為不過又是個獨孤求敗一類的人物,唯留下秘籍武功與碧血奇劍同主角一起馳騁江湖。卻不想第六回《逾牆摟處子結陣困郎君》中,袁承志夜會溫青青母女,在旁人的敘述之中,金蛇郎君這個形象逐漸豐滿起來。書中先是借溫南揚之口敘述二十年前夏雪宜復仇的舊事,通過夏雪宜寫給溫家的一封信函可以對其人其事窺見一二:“石樑派溫氏兄弟共鑑,送上令弟溫方祿屍首一具,務請笑納。此人當年汙辱我親姊之後,又將其殺害,並將我父母兄長,一家五口盡數殺死。我孤身一人逃脫在外,現歸來報仇。血債十倍回報,方解我恨。我必殺你家五十人,汙你家婦女十人。不足此數,誓不為人。金蛇郎君夏雪宜白。”自此之後夏雪宜的復仇活動帶著一股詭異的氣氛逐漸展開。溫家請來幫手,卻給他半路害死;他將溫家收租米計書用的竹籌偷去,殺死溫家一人,便插根竹籌,大有不插滿50根不罷手的架勢;並不理會溫家決鬥的告示,等江湖好手慢慢都散了,才又出來殺人。如果說這些所作所為是因他自小痛失親人、孤苦無依,還姑且能夠讓人原諒,但之後他將溫家兩個女人擄走,逼為**,就十分令人不齒了。就如溫儀所言:“那時我不懂他為何這樣狠。”接著溫儀的敘述,終於讓金蛇郎君夏雪宜這個人顯示出其獨特的人格魅力。這裡有一個鞦韆的場景,怕是《碧血劍》全書中最為浪漫溫馨,同時又動人心魄的時刻,回想起這個片段,似乎深深一呼吸就能夠嗅得到陽春三月田野裡的油菜花香,以及鞦韆上那攔腰一抱:“他用力一蕩,鞦韆飛了起來,他一把將我攔腰抱住,我只覺騰雲駕霧般的飛了出去。我以為這一下兩人都要跌死了,哪知他左手抱著我,右手在牆外大樹枝上一扳,便又彈了起來,輕輕的落在數丈之外”。夏雪宜將溫儀擄走後的這一段,與《連城決》中狄雲與水笙的情況頗為相同,溫儀開始時對夏雪宜充滿敵意,尋死覓活,夏雪宜卻一反常態,為溫儀唱了大半夜的山歌,為她添置首飾、脂粉,為了討她的歡心帶了小雞、小貓、小烏龜上山,甚至為了她放過了自己的仇人。夏雪宜表現出了他似水柔情的一面,深深埋藏起來的溫柔和愛被激發出來,如孩子一般的簡單純粹,十分感人。可人心險惡,不因他的放棄而改變,他在溫儀家中被人使計下毒,縱然是溫儀悲呼一聲“你快走吧,我永不負你!”,他仍是給奸人擒住,挑斷手腳筋。


《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故事進行到這裡,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光彩將主角袁承志比得黯淡下去,便是在袁承志行俠仗義之時也是作為金蛇郎君的“使者”出場,彷彿是為金蛇郎君爭光一般。一個奇俠的形象栩栩如生起來,他的悽苦身世讓旁人為之嘆息垂淚,但他性格的複雜性還不僅如此。第八回《易寒強敵膽難解女兒心》中,閔子華兄弟與焦公禮的一段舊日恩怨浮出水面,在這段舊故事裡,金蛇郎君夏雪宜搖身一變,化作一位打抱不平、行俠仗義的英雄好漢。焦公禮便是在大禍臨頭之時仍是不敢忘懷他的恩德,對他的本領更是信賴有加:“他是江湖上的一位奇俠,我殺閔子葉的原委,他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聽說金蛇郎君十多年前遭人暗算,也已不在人世。我大恩不報,心中常覺不安。只要這人還活著……唉,你們去吧。”袁承志知悉實情後出手相幫,本要學學金蛇郎君的驕傲狂放,其實卻三分像了大師哥黃真的油嘴滑舌,七分像了呂七先生的傲慢自大,看得觀者是苦笑連連,這個呆哥哥哪有金蛇郎君的半份瀟灑不羈?“金蛇使者”不太合格,但卻技壓全場,將一場禍事消於無形,讓人不禁遙想金蛇郎君當年的翩翩姿態。

到了第十五回《纖纖出鐵手矯矯舞金蛇》中,夏雪宜又再次顛覆之前形成的形象,顯示出他性格當中更為深的層次來。誠王府中,袁承志無意中將“金蛇郎君”四個字說得聲音大了些,惹得何紅藥“一聽到這四字,突從班中跳了出來,伸出雙手,抓向她肩頭,喝道:‘金蛇郎君是你甚麼人?’”,一段孽情漸漸敘述開來。當年何紅藥經管萬妙山莊,無意中識得夏雪宜,正如何紅藥所言:“那時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日子。我好似發了瘋,什麼事都不怕,明知是最不該的事,卻忍不住要去做。我覺得為了他而去冒險,越是危險,心裡越快活,就是為他死了,也是情願的。唉,那時候我真像給鬼迷住了一樣…”,兩人偷嚐禁果,夏雪宜卻心存不良,將毒龍洞三寶拿了個乾淨,何紅藥心知事情不對,要他將金蛇錐和地圖放回龍口,“他也不答我的話,只是望著我笑,忽然過來抱住了我。後來,我也就不問他甚麼了”。看到這裡才知道,世界上不止有美人計,美男計也是可行的,心中又忍不住的勾勒起金蛇郎君當年的音容來,久久不能釋懷。誰知金老先生最愛拿讀者開玩笑,接下來的夏雪宜突然露出卑劣的面孔來,告辭何紅藥後一去不返,害得何紅藥身入蛇窟,受萬蛇咬齧之災,何紅藥又真是一個痴情女子,出外乞飯十年仍然不忘記尋找夏雪宜。最後卻在溫家的手中將夏雪宜救了出來,卻發現他衣內的香荷包,並得知夏雪宜從未真實喜歡過她,何紅藥氣苦之極,折磨得夏雪宜渾身無一處完整皮肉。

看到這裡,我心中也是同袁承志一般:“心裡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對金蛇郎君的所作所為,不知是痛恨、是惋惜、還是憐憫?”心中忽憂忽喜,彷彿入了魔道一般。不僅想起一番前人之言:“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漂兮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以鄙。”仔細想想豁然開朗,其實金老這樣塑造金蛇郎君這一形象,正是突顯夏雪宜“至情至性”的本色,不管別人是讚歎還是鄙夷,他偏要和別人不同,看似渾渾噩噩,其實卻是真情所至。這樣真性情的人,才能最接近自然,最接近生命的原始狀態。也正是這樣的一個夏雪宜,才能讓讀者傾慕不已,在不知不覺隨他的亦正亦邪一共走火入魔。下面就夏雪宜在《碧血劍》一書中的幾個突出性格特徵做一些不全面的分析:


《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二、夏雪宜的三刃性

1、對溫儀,他是傷感的情人。

因為仇恨,他們相遇;又為仇恨,他們分開。夏雪宜與溫儀之間的愛情悲劇恐怕是金老先生武俠作品中的範本,之後的張翠山與殷素素等故事,都不免沾染上夏溫悲劇的影子。他們之間的戀情,彷彿是那個動盪不堪、血腥殘酷的年代中綻放的一朵奇葩,開得絕望而絢爛。羅蘭有句話說得妙:“被悲哀催熱的愛情是最熱烈的”。至今都不能忘卻夏雪宜在窗下的吟唱:“從南來了一群雁,也有成雙也有孤單。成雙的歡天喜地聲嘹亮,孤單的落在後頭飛不上。不看成雙,只看孤單,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細思量你的淒涼,和我是一般樣…”這歌聲溫柔婉轉,充滿了哀怨之情,卻出自那樣一個“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之人的口中,這種強烈對比,讓這個愛情片段格外感人。也許金老先生是出於“善惡有報”這一常理,這對情侶沒有善始,卻也不得善終。因為人性的貪婪,夏雪宜成為一個廢人。在那些遭受非人待遇的日子中,他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愛人,當何紅藥摸出他衣內的香囊時,裡面放著一束頭髮、一枚小小的金釵,無論何紅藥怎樣相逼,他始終不說出溫儀的名字。他愛溫儀已經勝過了愛護自己的生命,在倍受折磨的時候仍然說“真正放在心坎兒裡的,只是未婚妻一個”,笑著誇個不停。書中並沒有描寫夏雪宜的所思所想,但我們卻能深深的感覺到,當一個人處在那般苦困的境地,心中仍然是對自己愛的那個人念念不忘,絕望而又甜蜜,傷感卻也幸福,當他思念起溫儀時,心中一定是萬般柔情湧上心頭,渾然忘記自己的處境。愛情達到此般境地,哪怕是窮盡所有,也是值得。誰言夏雪宜很無情?我說金蛇君最重愛!第十九回《嗟乎興聖主亦復苦生民》中,青青與何紅藥共入夏雪宜埋骨之所,“只見骷髏的牙齒中牢牢咬著一根小小金釵。金釵極短,初時竟沒瞧見。何紅藥伸手去拔,竟拔不下來,想是金蛇郎君臨死時用力咬住,直到肌肉爛完,金釵仍然咬在嘴裡。何紅藥伸指插到骷髏口中用力扳動,骷髏牙齒脫落,金釵跌在地下。她撿了起來,拭去塵土,不由得臉色大變,厲聲問道:‘你媽媽名叫溫儀?’”,讓夏雪宜為之傾情至死的那個名字終於被道出,到這裡,夏雪宜與溫儀的一段傷感之戀也算劃上了句號,“骨灰與泥土混合在一起,再也分拆不開”,每次讀到這裡都是悽惻不已,忍不住撫書拭淚。


《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2、對何紅藥,他是負心的漢子。

何紅藥這個人物一出場便是形容可怖、做事狠毒,常言“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果不其然,原來在何紅藥醜陋的外表之下,也隱藏著一段不為人知的痛事。曾經也是如花般的女子,也有豆蔻一樣的年華,為了一個情字迷途不知返,落得如此下場。人常言是夏雪宜背叛了何紅藥,我卻說,他們之間根本談不上“背叛”,第十九回中也有何紅藥的轉述:“他生平不知玩過多少女人,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兒裡的,只是他未婚妻一個”。遇上溫儀之前,他並不懂愛情,當女人為玩物,不動感情的進行著男女遊戲,渾然不知世間還有真情這回事。他以為與何紅藥之間也不過是個應景兒的戲,過期之後兩相忘。哪知他的一去不復返,卻改變了何紅藥一生的命運。十年後的相見,夏雪宜是自私、無情的,面對容貌盡毀的她,沒有體現出一絲的眷顧愛憐,當何紅藥發覺他隨身攜帶的荷包時,他“閉嘴不理,神情很是高傲”,在華山的山洞中,夏雪宜更是吐露出“愛那女子勝過愛自己的性命”之類的話語,這對於苦等他十餘年的何紅藥,無疑是個晴天霹靂。知曉這些後,何紅藥往日的瘋狂狠毒變得順理成章,故事的最後,她終於知曉了夏郎已經化作白骨,也知曉了情敵的名字,心中又是哀慟,又是嫉恨,不禁發起狂來,“她妒念如熾,把骸骨從坑中撿了出來,叫道:‘我把你燒成灰,燒成灰,撒在華山腳下,教你四散飛揚,四散飛揚!永遠不能跟那*婢相聚!’”,終於引得山洞中的火藥爆炸,兩人也算同穴而眠。何紅藥至死都陷在“情”這個泥潭中拔不起身,臨死前仍是叫著:“我本來要跟你死在一起,那最好,好極了!”讀到這裡,不禁想起姜夔《揚州慢》中的一句詞來: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不知在玉石俱焚的那一刻,紅藥是否明瞭:所謂情累一生,卻也不過回頭是岸,何苦,何苦!

3、對江湖人,他是莫測的怪傑。第三回《經年親劍鋏長日對楸枰》中,可對金蛇郎君夏雪宜在江湖上的影響力窺見一二。袁承志馴化的雌猩猩小乖跌下山崖時手掌上刺中金蛇錐,木桑和穆人清並不識得這是何人使用,心中暗暗納罕,只見金蛇錐“長約二寸八分,打成昂首吐舌的蛇形,蛇舌尖端分成雙*,每一*都是一個倒刺”,穆人清突然一凜,說道:“這是金蛇郎君的”,能讓成名已久的神劍仙猿穆人清都是一凜的人物,可見其手段的不一般。木桑道人的一番話更是概括出了江湖人對夏雪宜的評價:“這人行事也真古怪,有時窮兇極惡,有時卻又行俠仗義,是好是壞,教人捉摸不定。”後穆人清下山,石樑派張春九偷上山來偷盜《金蛇秘笈》,在打算手刃袁承志之前,仍然是對金蛇郎君頗為忌憚,:“向窗外一望,不由自主的臉露畏懼,似乎怕金蛇郎君突然出現”,當他得知金蛇郎君已經去世時,不禁得意忘形,卻不想即便是化作了枯骨,金蛇郎君依然是威風不減、手段非凡,張春九“雙腳一登,便不動了,眼中、鼻中、耳中、口中,都流出黑血來”。第六回《逾牆摟處子結陣困郎君》,在溫南揚的口中,又將他描繪成一個為了報仇無所不為的人物,哪篇武俠小說中沒有復仇,可如這般復仇的,恐怕只有夏雪宜一個。那是一段令無惡不作的溫家都惶惶不可終日的日子,溫南楊帶回的箱子中裝著叔叔被大卸八塊的屍體,更是夾帶著一封明明白白的挑戰書:“我必殺你家五十人,汙你家婦女十人。不足此數,誓不為人。”第八回《易寒強敵膽難解女兒心》中,袁承志替焦公禮出頭,“老一輩中,不少人都聽到過金蛇郎君的名頭,知他武功驚人,行事神出鬼沒,但近十年來,江湖上久已不見蹤跡。傳言都說已經去世,哪知這時突然遣人前來,各人心中都是凜然一驚。”即便是幾十載已經過去,提到“金蛇郎君”的名頭仍然是讓人心驚,足見其當年馳騁江湖的驚人藝業。

時而警覺小心、工於心計,時而行事狠辣、不擇手段,時而行俠仗義、灑脫不羈;時而溫情脈脈、柔情蜜意,時而負心薄倖、冷血無情。這樣許多彼此矛盾的性格特徵出現在同一人身上,不禁有些讓人云裡霧裡,摸不到頭腦。但轉念一想,此種深不可識之人,正是“與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儼兮其若客,渙兮若冰之將釋,孰兮其若樸,曠兮其若谷,渾兮其若濁。”可惜夏雪宜依然是應了“難過美人關”那句,不能算做“渙兮若冰之將釋”。試想在那樣一個動盪不堪、戰亂連連的年代,朝政腐敗,民不聊生。在個人生存問題都無法得到保障的前提下,人性中的醜惡暴露無遺,大環境如此,人往往不能逆行。夏雪宜其人其事恰恰符合了那個時代的精神,他脫胎於那個黑暗的年代,最終又被那個年代普遍存在的人性貪婪所毀,無疑是《碧血劍》一書中最大的悲劇。


《碧血劍》中夏雪宜這把三刃劍


三、《碧血劍》第一才智

《碧血劍》一書中,金老先生成功塑造了形形色色的角色,有“以天下為己任”的袁承志,嬌憨可人的溫青青,活色生香的何鐵手,凜然正氣的穆人清,迷棋成痴的木桑道人,每個都是血肉飽滿,個性突出,要說出個誰勝一籌,還真是不易,只能算做各有千秋。可若是提到才智,那是非金蛇郎君夏雪宜莫屬了。上文中已經多次提到的大小鐵盒一事,已經足見夏雪宜的工於心計。《金蛇秘笈》中所載的武功更是玄妙無比,金老先生在這個問題上開了個大玩笑,袁承志在師父穆人清的教導下學了一身華山派的上乘功夫,可這些武功在關鍵時刻全不奏效,全靠夏雪宜所謂的“邪魔外道”救命。第七回《破陣緣秘笈藏珍有遺圖》中,袁承志面對溫氏五老的五行陣一時之間不禁彷徨無策,一個五行陣已是極難對付,外面再加一個輔佐的八卦陣,更是難上加難。“正焦急間,忽然靈機一動,想到《金蛇秘笈》中最後的數頁。那幾頁上的武功當時揣摸不透,直到重入巖洞,看了石壁上的圖形,再參照秘笈封面夾層中的秘訣,方才領悟,但始終不明白這些武功何以竟要搞得如此繁複,有許多招數顯然頗有蛇足之嫌。接戰之際,敵人武功再高,人數再多,也決不能從四面八方同時進攻,不露絲毫空隙,而這套武功明明是為了應付多方同時進攻而創。此刻身處困境,終於省悟,原來金蛇郎君當日吃了大虧,脫逃之後,殫竭心智,創出這套武功來,卻是專為破這五行陣而用”,憑著金蛇郎君的聰明才智,袁承志僅用一枚玉簪大破溫氏五行陣,所依仗的只是一個“後發制人”的道理。句子雖然淺顯易通,可道理卻高明得很,與“欲擒故縱”、“蓄勢待發”、“以退為進”有異曲同工之妙。“後發制人”這個根本方略一定,其餘手段迎刃而解,讚歎武功玄妙之餘不免對金蛇郎君的天資見識欽佩不已。第十回《不傳傳百變無敵敵千招》中,袁承志與二師哥歸辛樹比試武功,只用本門的著數絲毫佔不著便宜,反而處了下風,無奈下只好“當下拳招一變,使的是一套“金蛇擒鶴拳”。歸辛樹見招拆招,攻勢絲毫不緩。袁承志突然連續四記怪招,歸辛樹吃了一驚,回拳自保”,雖然是有意輸給二師哥,但袁承志仍是憑藉的金蛇郎君的武功輸得漂亮。第十三回《揮椎師博浪毀炮挫哥舒》中與玉真子的一番打鬥,恐怕是袁承志出師之後受挫最重的一次,失手被擒,連金蛇劍都讓人掠了去。倒是不敢妄言,但看到“袁承志不敢亂使金蛇劍法和木桑所授的功夫,前者究未十分純熟,後者對方似所深知,招招使的盡是華山派本門劍法”這段時,心中不禁大呼糟糕。華山劍法對付旗鼓相當的敵人時,從來都是不甚靈光,玉真子又是對鐵劍門的武功極為熟悉,小袁這次定要栽跟頭。果不其然,一場惡鬥後,袁承志給點中了胸口三處大穴,捆了個結實。這一段觀之讓人氣悶,大感所謂名門正派,卻還不如一個金蛇郎君來的實在。第十九回《嗟乎興聖主亦復苦生民》中,即便是死亡將至,夏雪宜仍然是智計百出,口吞毒藥,暗埋炸彈,讓人歎服:“這人好厲害,死了幾十年之後,還能對付去害他的人。活著之時,那還了得?”,最後那場玉石俱焚的爆炸,讓夏雪宜傳奇般的一生如此“轟轟烈烈”的結束。

金老先生的作品《神鵰俠侶》中有過這樣一段話:“說要綜納諸門,自創一家,那是談何容易?”,《碧血劍》中穆人清、木桑道人武功固然高明,但無不是繼承先業後成名立萬;溫氏五老的“五行陣”也是由前人創出,其後增出的八卦陣實屬累贅;袁承志縱然是藝業驚人,但也不免駁而不純,所學的幾樣功夫又全未達到登峰造極的境地,能夠前後通融已是不易,更不要提獨創一家。唯有金蛇郎君一人,自小孤苦無靠,生生的憑藉著驚人的毅力與超出常人的天資才智,另闢蹊徑,居然也能同千年古派華山分庭抗禮,足能當得起《碧血劍》第一才智這個名頭!

四、夫物芸芸,各復其根

一篇不成文的東西,寫到這裡,已經堪堪幾千字。回望過去,金蛇郎君夏雪宜經歷了碧血劍中的兩個輪迴。從復仇伊始,殘忍殺害溫家人眾,到中計中毒,成為廢人,已至喪生於華山,那些情事恩怨暫告一段落,也算善惡有報,此乃第一輪迴。再從袁承志為其埋骨,巧遇他的千金,到何紅藥哀怨現身,再到藉著何紅藥的手將溫家五老盡數殺害,最後同穴而眠,此乃第二輪迴。試想百年後,這些舊年的恩怨糾葛又有幾人記得幾人知曉?《鹿鼎記》一書中,昔日的韶華紅顏已經變作蒼蒼白髮,遙想起歸隱荒島的那些人們,是否安好如初?所謂“夫物芸芸,各復歸其根”,那繁華似錦,那綠葉欲滴,最終都要枯萎凋落,迴歸本根。往日的那些不平事,也終歸是要隨風飄散,無從考究。江湖還是要繼續,只是舊人不在。歸根曰靜,歸根覆命,只是那金蛇郎君縱化枯骨亦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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