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她:我雖是替嫁但不會讓相公失望。他不怒自威:今晚看錶現

第二章

一個月後

立夏,四月天。放眼望去,到處一片欣欣向榮。

今天是葉家三姑娘出嫁的大喜之日,天還黑著,芝恩就被福嬸叫起來,用香花、石榴枝葉熬湯沐浴,然後梳妝打扮。

她一夜都未閤眼,腦袋有些渾渾噩噩,直到梳好頭、抹上胭脂水粉,最後再穿上紅色嫁衣,看著鏡中的自己,都覺得比平日好看幾分,由衷希望不要讓相公見了失望就好。

福嬸不禁眼泛淚光,真的有種送女兒出嫁的感覺。“三姑娘這身打扮多有福氣,相信姑爺一定會疼你的……”

“嗯。”芝恩羞澀地點頭。

就在這時,李氏挺著圓腹,帶著女兒芝琴進來看看準備得如何,也儘儘身為二孃的責任,說些祝福的好話。

偷摸了下三姐身上的紅色嫁衣,芝琴一臉嫌棄。“娘,你看她這件嫁衣真是寒酸,將來等我出嫁,可要做一件最好的。”

李氏瞥見福嬸的表情變了,也聽說了那是過世的大姐親手縫製的,這麼批評確實不妥,趕緊拉著女兒就出去了。“你不要亂說話……”

“我才沒有亂說!”芝琴不明白娘今天怎麼怪起自己了。

見她們識相,走得快,否則福嬸要罵人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老爺將來要幫四姑娘挑女婿,可真要頭疼了。”

芝恩不以為意。“隨她說去,只要我珍惜孃親手縫製的這件嫁衣就夠了,將來若有了女兒,也要讓她穿上。”

“太太一定會很高興的。”福嬸頻頻點頭。

過了一會兒,二姐芝蘭命丫鬟過來說怕會相沖,所以就不來送她了,讓芝恩不禁有些落寞。

“什麼怕會相沖?姐妹倆又不是同一個月出嫁,而是隔上兩個月,我可沒聽說過會因此相沖……”福嬸就知道二姑娘心胸狹窄,只會斤斤計較。“她就是不高興太太把這件嫁衣留給你,還在生悶氣,幸好三姑娘沒有給她。”

“我什麼都可以給二姐……”芝恩撫著身上的嫁衣,一針一線都是娘對她的疼愛之情。“唯獨它不行。”

福嬸拭了下眼角。“三姑娘要多多保重,如果……我是說如果姑爺真的欺負你,也不要忍耐,南屏村離咱們這兒又不遠,記得趕緊託人回來說一聲,相信老爺不至於不管。”

“我知道。”她也紅著眼眶回道。

接著,芝恩讓福嬸攙到廳堂,由李氏在她的髮髻插上飾物,代表已經撫育成人,再戴上鳳冠,並與葉家的親友吃一頓酒菜,又退回內室。

直到遠方的天色露出魚肚白,迎親隊伍也來到葉家大門口,鞭炮聲立刻大作,芝恩又被攙到廳堂,向神明、祖宗牌位和父母拜別,葉老爺親手幫女兒覆蓋上紅頭巾,而由父母雙全、又有福氣的好命婦人在旁邊念著“燭火光輝照廳堂,兩姓合婚壽年長;來年必定生貴子,富貴榮華萬萬年”吉祥話,最後再用米篩遮在新娘子頭上,由李氏扶著新娘子上轎。

芝恩上轎之後,哭到差點忘了把紙扇扔出去,而葉老爺也依照習俗,將一碗清水潑向轎後,迎親隊伍再度出發,往南屏村的雲氏莊園前進。

她真的出嫁了……

這也是芝恩活到這麼大,頭一次離家,雖然宏村和南屏村都位在黟縣,對她來說,卻也算是出遠門。

“相信娘正看著我、陪著我,不會有事的……”她安撫著自己。

就這樣,芝恩滿懷著期待和忐忑的心情,途中時睡時醒,又為了解手,才得以步出花轎,到外頭透口氣。

一直到太陽快下山,花轎也在吉時來到新郎官的家門前。

震耳欲聾的鞭炮聲讓芝恩驚醒過來,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連忙坐正,扶好頭上鳳冠,不讓紅頭巾滑下來。

外表高大嚴厲的新郎官來到花轎前,先用摺扇輕打轎頂三下,再以腳踢轎門三下,算是給新娘子一個下馬威,接著好命婦人便請新娘子下轎。

芝恩緊張到膝蓋發軟,走沒兩步路,身子便開始打斜,一隻有力的大掌及時抓握住她的手腕,才沒有當場出糗。

雖然頭上被紅頭巾蓋著,看不到對方的長相,但芝恩可以感覺到這是一隻屬於男人的大掌,充滿力量,以及霸氣,而膽敢碰觸新娘子的人也只有新郎官了,臉蛋不禁一片燥紅髮燙。接下來的事,芝恩腦袋一片空白,已經不太記得做了些什麼,等到進了新房,坐在喜床上,以為可以喘口氣,新郎官已經用秤桿挑起紅頭巾,夫妻倆終於正式打個照面。

她知道自己的相公今年二十有四,卻沒想到除了英俊出色、高大挺拔之外,還有著這個年紀的男子所欠缺的威嚴,令人望而生畏,芝恩絞著十指,若此刻臉上沒有抹著水粉,一定相當蒼白。

雲景琛只是覷了剛娶進門的妻子一眼,便在她身邊坐下,而他的面無表情也讓芝恩心頭陡地一沉,心想多半是不滿意,淚水不由得在眼底凝聚起來,但又強忍著,不願讓它們落下。

待夫妻倆喝下合巹酒,雲家的親友全都擠進來看新娘子,也就是所謂的“鬧洞房”,讓芝恩霎時全身緊繃,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位就是我的二堂嫂?不是聽說葉家專出美人嗎?”三房嫡長子云景行一臉似笑非笑的嘲謔,平常要看這位二堂兄的臉色,處處都得聽他的,這口氣實在吞不下去,不乘機挖苦兩句不甘心。“看來也不過如此。”

好命婦人連忙打圓場。“新娘子心地好,人自然就美了。”

“是啊!是啊……”其他親友忙著附和。

“景琛真是好福氣……呵呵……”沒有人敢得罪雲家目前的當家。

芝恩垂下眸子,好掩飾眼底的羞慚,嘴角也努力上揚,不要哭喪著臉,免得更讓人瞧不起了。

“洞房也鬧過了,可以出去了。”雲景琛下了逐客令。

這是芝恩第一次聽到新婚夫婿的聲音,就跟人一樣,嗓子低沉渾厚,還有著不容許他人違抗的嚴厲,更加見識到他在這個家的地位和分量,只見前來鬧洞房的親友都不敢再吭一聲,紛紛退出新房,一下子全走光了。

而已經喝得半醉,不打算這麼輕易放過報復機會的雲景行,也被其他親友給連拖帶拉的勸離。

雲景琛瞥了身旁的新娘子一眼,見她緊捏著嫁衣的十指,指節都掐白了,畢竟年紀尚輕,難免緊張。“我出去敬酒,你就在這兒歇著。”

“是。”芝恩自然沒有異議。

就在雲景琛踏出新房之後,她不禁大大吁了口氣,好命婦人也很瞭解新娘子的辛苦,便倒了杯水給她,還讓她吃點花生、蜜餞好墊墊肚子。

等到喜宴結束,雲景琛帶著些許酒意回到新房,好命婦人便安排一名五、六歲的男孩坐在兩人中間,不過似乎不太情願,一直噘著嘴,接著又教他在喜床上翻滾嬉鬧,雖然照做了,但是臉蛋還是氣嘟嘟的。芝恩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男孩對她有所不滿,甚至還瞪了兩眼,直到好命婦人說完“早生貴子”等吉祥話,總算大功告成,才讓這一對新人得以安歇。

★★★

新房終於安靜下來了,不過氣氛也開始有些不自在。

芝恩坐在喜床上,想到接下來便是洞房,手腳也不聽使喚,只是本能地用目光跟隨著高大挺拔的身影移動。

“先把鳳冠拿下來……”雲景琛已經取下官帽,見嬌小的身子都快被綴滿金銀珠翠的鳳冠給壓扁,卻還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於是開口。

她倏地驚醒,連忙照做。“是。”

“把它喝了。”他遞上五分滿的酒杯,希望舒緩剛進門的小妻子面對初夜的緊張和恐懼。

對方的口氣不怒自威,有著令人不敢反抗的強勢,芝恩自然只有服從的分,也沒想過要反抗。“是……咳咳。”因為一時喝得太急,讓她嗆到臉都紅了。

雲景琛又把她手上的酒杯拿走。“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小。”雖然知道這位葉家三姑娘才十五,不過見到本人,更覺得生嫩稚氣。

“我已經十五,不小了……”芝恩害怕聽到嫌棄的話語。

他在喜床上坐下,讓芝恩不禁坐直身子,全身僵硬。“別緊張!”

“是、是。”她也沒辦法控制。

“其實是因為你二姐不想嫁給我,所以你爹才會讓你代她嫁過來。”雲景琛出其不意地問,語氣相當篤定。

芝恩沒有防備,更別說是他的對手了,臉上的表情已經洩漏一切。

“你怎麼知……不,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的,是江蘇巡撫李大人的次子先請媒婆送……聘禮過來,才、才會……”她真的不善說謊,說到這裡已經面紅耳赤了。

“那麼你呢?”他並不在意葉家二姑娘的想法,只想摸清嫁給自己的這個女人所有的心思。“就因為父母之命,才願意嫁進雲家來?”

她搖了下頭。“是我自願要嫁過來的。”

“自願?”因為雲家能讓她過好日子,總比嫁給一般人家來得享福,雲景琛這麼想著。

“爹說相公對葉家有恩,若是嫁過來,能為相公分憂解勞,就算是報答……”芝恩老實回道。“雖然我比不上二姐,既沒姿色、也不聰明,但會盡好本分,絕對不會讓相公失望的。”

雲景琛就事論事,不在意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傷人。“我若真的在意女人的長相,就不會退而求其次,答應你爹的請求,由你代嫁了。”

聞言,她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是……”

他表情嚴肅。“你只要做好分內之事,謹守婦道,這一點也是最要緊的,我自然不會失望。”

芝恩用力保證。“我會的,相公。”

“好了,該歇了。”說著,雲景琛已經動手脫去身上的大紅袍,只穿著衫、褲,讓她羞得不知該往哪裡看,便把手伸向自己的嫁衣,藉以轉移注意力,避免太過尷尬,不過手指實在抖得太厲害,怎麼也無法解開霞帔。

雲景琛索性幫她一把,很快地除去霞帔和紅色嫁衣,才要隨手往衣架上扔了上去,芝恩鼓起勇氣,搶了過去。

“我、我先把它們摺好……”這是孃親手為她縫製的,要好好珍惜。

他以為是芝恩的習慣,也就由了她。

把紅色嫁衣摺好擺在座椅上,芝恩一臉驚怯地轉身,看著坐在喜床上的高大男子,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不過眼底像著了火似的,正盯著自己,讓她渾身發熱,也更加手足無措。

“過來!”雲景琛用命令的口吻說。

芝恩倒抽了口氣,慢慢地走上前,想到二孃跟她講解過“洞房”的意思,還說姑娘家第一次都會很痛,要是真的受不了,就咬著自己的手背,免得掃了相公的興,不過她對這番話又不禁抱持存疑的態度,因為二孃最喜歡看她的笑話,甚至一再縱容四妹的作弄,是真是假,尚且不知。

但二孃的話如果屬實,她一定要忍耐,絕不會叫出聲來的。

於是,芝恩又在喜床上坐下,兩手交迭在膝上。

他讓芝恩躺在鋪著大紅喜床上。

芝恩緊緊閉上眼皮和嘴巴,只要不看她的相公,就不會緊張了。

“我不喜歡太瘦的女人……”雲景琛很滿意她,有些圓潤、豐滿,不像以往抱過的女子,“這樣剛好……”

她雙頰嫣紅。“多、多謝相公……”

想到大姐和二姐老是嫌她胖,總要自己少吃一點,可是明明已經吃得很少,就是瘦不下來,想不到相公不但沒有嫌棄,反而稱讚,讓芝恩不禁產生一絲驕傲,至少自己還有令人滿意的地方。

不再分心說話,雲景琛伸臂攬住她,感受到羞怯的輕顫,決定多點耐心來調教,這是為人丈夫該做的事,也是每個男人最期待的一刻,就是在新婚之夜,親自讓妻子由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蛻變成為少婦……

既然嫁予自己為妻,無論身與心,即使死亡,都只屬於他一人,不準背叛。

★★★

“……二奶奶!”

芝恩陡地驚醒過來,瞪著帳頂,原來已經天亮了,想到自己已經不再是葉家的三姑娘,此刻又身在何處,馬上坐起身,不過又渾身乏力地倒回床上。

昨晚她已經和相公圓房,真正成為雲家的媳婦兒了,那麼相公呢?看著身邊的空位,早已不見躺在上頭的男人……

“二奶奶醒了嗎?”隔著帷帳,有道人影在晃動。

聞聲,她連忙又爬起來。“醒了!醒了!”

“奴婢堇芳,從今天開始,是伺候二奶奶的……”中氣十足的女子嗓音一面說著,一面拉開帷帳,是個比芝恩年紀稍長個幾歲的婢女,骨架較粗、個頭也高,就站在床畔,等著伺候她了。“時辰也不早了,二奶奶還得跟著二爺去拜見太夫人,得快點起來準備。”

“我、我馬上起來……”芝恩顧不得身子還有些無力,趕緊掀被下床,讓婢女擰了條溫布巾,為她擦拭身子,再接過對方遞來的大襖和馬面裙,七手八腳地往身上套,就怕讓相公久等了。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她已經穿上代表喜氣的石榴紅大襖和馬面裙,上頭的鑲邊繡彩,可以說是精美絕倫,整個人也煥然一新。

芝恩從來沒穿過這麼美麗的料子,比從孃家帶來的還要好,以前總認為是自己害死了娘,愧對爹和兩位姐姐,也不敢要求任何東西,只能揀大姐和二姐的舊衣來穿,就算尺寸不合身,或是顏色不適合,也已經很滿足了,直到出嫁,才有了真正屬於自己的衣服。

“……二奶奶?”見主子還坐在鏡奩前發呆,堇芳又喚了一聲。

這個還相當陌生的稱謂,連叫了幾聲,終於讓芝恩回過神來,不禁仰起頭,愣愣地看著對方。“什麼事?”

堇芳雖然看起來粗枝大葉的,卻有一雙巧手,眨眼工夫就梳好髮髻,再插上一支花蝶銀簪,也多了貴氣。“頭梳好了,二奶奶看看。”

“呃,這樣就好。”芝恩望著鏡中的自己,才不過一個晚上,已經不再是個小丫頭,而是少婦,於是朝對方笑了笑,新來乍到,可不敢要求太多,就算對方只是下人,也怕會被討厭了。“以後若有不懂之處,你要提醒我。”

看著眼神略帶惶恐的芝恩,原本還擔心會服侍到一個愛端架子、又喜歡使喚下人的主子,沒想到是個怯生生的小丫頭,比起三老爺和三太太的那個媳婦兒,可親切和氣多了,讓性格直爽的堇芳頓時鬆了一大口氣。“二奶奶客氣了,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儘管問奴婢就是了。”

芝恩頓時笑逐顏開,一顆心終於落下。“我會的。”

“二爺在等著。”她又說。

“對!我得趕緊出去,不能讓相公久等。”說著,芝恩便從繡墩上起來,順了順裙子,摸了下掛在耳上的玉墜子,這才往門口走。

踏出新房門坎,這也是芝恩進門之後,開始慢慢地見識到這座雲氏莊園的宏偉壯觀、氣派非凡。光是這座院落就跟其他徽州民居一樣,有著通風透光的天井,以及代表聚財的水池,裡頭還養了不少魚,正面是間正房,也就是夫妻倆睡臥的新房,正房的兩端並有大小耳房,再加上東、西廂房,以及位在二樓的廂房數間,再看到屋頂兩旁的馬頭牆高低錯落、多簷變化,甚至多達了五迭式,可想而知,整座府第究竟有多大。

當芝恩站在天井中央,看得目瞪口呆之際,穿著長袍和對襟馬褂的高大身影正好從二樓書房下來,強大的壓迫感襲來,想不注意到對方都很難,這也是夫妻倆頭一次在白天見面。

“相公。”她福了個身,忍不住偷覷一眼,心想這麼沉穩嚴肅的男人,在床笫之間,卻是放縱純熟,想到那些親密舉動,臉蛋又不禁冒出熱氣。

雲景琛見她此刻未施脂粉,再次認為媒婆說的話不可盡信,就算容貌比不上兩個姐姐,但也是清秀端正,美豔的女子他見多了,第一眼令人為之驚豔,可是再多看個幾眼,又容易生膩,而且招蜂引蝶,也不會太安分,根本不適合娶進門來,而昨天才娶進門的小丫頭瞧著至少順眼多了。

“把兩隻手伸出來。”他說。

她有些不明所以,還是回了一聲“是”,將兩手舉起。

於是,雲景琛將一隻玉鐲子戴進她的左手,另一隻金鐲子則戴在右手。“它們現在是你的了。”除非他不要,否則從今以後,生是雲家的人,死是雲家的鬼,再也擺脫不掉。

芝恩不知該不該收。“這……太貴重了……”

“你已經是雲家的二奶奶了,就該有符合身分的打扮,太過樸素,反而顯得小家子氣,有失顏面。”他強硬地說。

聞言,她只得把婉拒的話嚥了回去。“是,多謝相公。”

“走吧!祖母在等了。”說著,雲景琛率先走出這座肅雍堂。

看著走在前頭的挺拔身影,芝恩告訴自己不要多想,一切有他在,只要照著相公的話去做,就不會錯了。

夫妻倆一前一後的走出垂花門,堇芳也跟在後頭伺候,穿過庭院,又經過一條高牆深巷,最後來到太夫人居住的寶善堂。

來到寢房,雲家三房的長輩也帶著兒子和媳婦兒前來,就等著侄子和昨天剛進門的侄媳婦前來拜見太夫人。

雲景琛先跟三房夫婦拱手請安。“三叔和三嬸也來了。”

“咱們當然要來了。”孫氏一面陪笑,一面用眼角望向侄媳婦,見她果真跟傳聞一樣平凡,比自己的媳婦兒差多了,心中暗自竊笑。

他向芝恩介紹兩位長輩。“他們是三叔、三嬸。”

“侄媳婦兒給三叔和三嬸請安。”芝恩連忙見禮。

雲貴川可不敢為難她,免得惹侄子不高興了。“以後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氣,景行、寶秀,還不快見過二堂嫂。”

坐在另外一邊的雲景行偕同妻子宋氏起身。“二堂嫂。”

芝恩認出雲景行就是昨晚洞房時,出言挖苦自己的男子,此刻依然面帶嘲弄之色,接著又瞥向他身邊的堂弟妹,對她豔麗的容貌,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而對方似乎也同樣在打量自己。

她朝兩人頷首。

“爹、娘,既然已經見過面,我跟寶秀就先回去了,免得二堂兄覺得我在這兒太礙事。”雲景行哼道。

說完,也不等雲貴川夫婦同意,便帶著妻子先行離開了。

雲貴川和妻子有些困窘,又見雲景琛臉上看不出喜怒,不禁怨兒子沉不住氣,只要當面認個錯,說下次不會再犯了,看在一家人分上,侄子一定會重新考慮讓他再負責運鹽的工作。

“……奴婢恭喜二爺、二奶奶。”就在這時,一名穿著藏青色襖裙,年紀約莫五十的嬤嬤朝他們見禮,讓尷尬的氣氛暫時轉移了。

就見她依舊烏黑的髮髻梳理得相當光潔,眼角吊高,臉上還抹著水粉,保養得宜,看不出老態,身分雖是下人,卻仗恃著是太夫人身邊待得最久、也是最親近信任的婢女,從來沒幹過粗活,態度上更不見半點卑微。

“她是八姑,服侍祖母已經有三十多年了……”雲景琛又對芝恩說明。“祖母在五年前得了腦卒中(腦中風),臥病在床,也全都是她一手照料。”

八姑小心翼翼地扶起躺臥在床上的太夫人。“太夫人,您的孫子和剛進門的孫媳婦兒來請安了,快點張開眼睛瞧瞧……”

已經事先打扮過的太夫人被攙坐起來,六十多歲的她早就滿頭銀絲,額上戴著遮眉勒,瘦小的個子穿了套花青色襖裙,微掀眼皮,目光無神地看著站在床前的孫子和初次見面的孫媳婦,不過臉歪嘴斜,手腳也不能動彈的她只是蠕動唇瓣,嘴角便開始流涎了。

“唔……啊……嗯……”她吃力地發出不明的聲音。

芝恩曲膝下跪,接過堇芳遞來的茶碗,然後向太夫人敬茶。

“這是您的孫媳婦兒敬的茶,來,喝一口……”八姑先把老主子流下的唾涎擦掉,然後接過茶碗,將碗沿湊近她的嘴邊,餵了一小口,意思、意思,然後替主子說著吉祥話。“太夫人說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雲景琛坐在床緣,輕撫了下祖母乾癟的手背。“多謝祖母。”

“嗯……唔……”太夫人流著唾涎,歪斜的嘴巴又一開一合的,眼神呆滯地看著孫子,像是在對他說話。

因為大夫說過得了腦卒中的病人通常意識不清,根本不知自己說些什麼,更無法和普通人一樣表達,雲景琛也只能握了下祖母的手,希望能夠藉這個小動作來傳達心意。“孫兒改天再來看您。”

待芝恩站起身,見太夫人又重新躺回榻上,口中還是不停地咿咿唔唔,卻怎麼也聽不懂,年紀大了,總會有一些毛病,也不禁替她難過。

八姑幫主子蓋好被子,這才轉身看著芝恩,稱讚兩句。“二奶奶長相圓潤飽滿,看來就是很有福氣,太夫人肯定會喜歡的。”

聞言,芝恩有些靦腆地朝八姑頷了下螓首,表示感謝。

“出去吧!”說著,雲景琛便往外走。

於是,她便跟在相公後頭步出太夫人的寢房,就連雲貴川夫婦也趕緊出來,為了表現出孝順的一面,以免將來開口要分家,會遭人指責,所以他們不得不常到寶善堂探望,否則屋內味道不怎麼好聞,還真的很不想來。

眾人往院門口走去,一路上都沒人開口,孫氏朝丈夫使了個眼色,又清了下嗓子。“昨晚的喜宴上,可真來了不少貴客,比咱們景行成親那一天還要多,就連你三嬸的孃家也送賀禮來了。”

“是啊,是啊!而且邢府的大當家還親自送來。”順著妻子的話,雲貴川也笑著附和。“只可惜他另有急事要辦,無法當面跟你道賀,臨走之前還說等過陣子忙完,再請你喝兩杯。”

在徽商當中,邢、雲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大家族,不過雲家是鹽商,邢家則是以典當起家,當鋪遍及全國,兩家若能多多走動,對彼此都有幫助。

孫氏不由得覷了下走在一旁的芝恩,又有意無意地瞥向那雙沒有纏腳的天足,怎麼看就是不滿意。

“就可惜了邢家的女兒當中,不是已經訂了親,就是年紀太小,找不到適合的,否則兩家聯姻,那才真的叫做門當戶對。”她有意無意地貶低芝恩,否則真是渾身不舒坦。

就算芝恩再單純無知,也聽得懂三嬸話中的意思,覺得有些難堪,但也只能垂下眸子,默默地忍受。

“好了,別說了……”雲貴川小聲地制止,就怕侄子發火。

孫氏張口欲言,卻被侄子一道厲眸給嚇得吞回去。

踏出院門,雲景琛便帶著妻子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直到走遠了,孫氏才唉聲嘆氣地跟丈夫抱怨。

“他根本就是目無尊長,不把咱們放在眼裡,什麼時候才不用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我看還是快點分家……”

雲貴川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小聲一點!娘還活著,說什麼分家?”

“要等到何年何月?”孫氏連聲嘆氣。“真是急死人了……”

他搖了搖頭。“急也沒用,只能等了。”

而在此時,走了一段路的雲景琛總算回過頭,注意到跟在身後的小妻子在不知不覺當中拉開距離,便停下腳步。

“二奶奶,二爺在等著。”堇芳湊近提醒。

芝恩這才發現相公為了等她,不知何時停下來,連忙加快腳步。

見她跟上,雲景琛才繼續往前走,不過似乎也看出芝恩的心情不好,便丟下一句話。“不必把三嬸的話放在心上。”

她先是一怔,不太聰明的腦袋轉動了幾下,這才領悟到這句話代表的意思,馬上露出甜滋滋的笑意,知道相公是在安慰自己,方才難受低落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全忘個精光。

還以為她的相公是那種只習慣別人聽他的話,嚴厲又淡漠的男子,想不到也有體貼的一面,芝恩痴痴地望著走在前頭的高大背影,雙頰不禁開始發燙,而且愈燒愈紅,趕緊用手心捂住,不好意思讓人瞧見。

這是怎麼了?心臟好像快要蹦出來了……

回到肅雍堂,芝恩臉上的紅暈才稍稍退去。

“二爺,奴才見過二奶奶。”阿瑞看到主母就在旁邊,馬上見了個禮,然後才稟報事由。“謙少爺來了,不過馬上進小跨院看大姑娘了。”

芝恩疑惑地問著阿瑞。“謙少爺……那是誰?”

“是我過世的兄嫂唯一留下的兒子,今年已經六歲,昨晚你有見到他。”雲景琛這麼一提,想起那個像是在生悶氣,而且還偷偷瞪她的男孩。

“我想起來了,原來是他。”芝恩點頭。“那……大姑娘呢?”

雲景琛目光一黯。“是我的親妹妹亭玉。”

妹妹?她這才猛然憶起二姐曾經提起過雲家的情形,拒絕下嫁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不想伺候發瘋的小姑。

雲景琛心想也該介紹另外兩位親人給她認識了。“跟我來。”

“是。”芝恩趕忙跟上。

於是他們一前一後走向正房東側,除了有大小耳房,原來還有座月洞門,裡頭別有洞天,另外闢了座小跨院。

進了小跨院,就聽到寢房內傳出稚氣孩童的怒斥聲,似正在罵人。

“……我要去告訴二叔,要他把你們全都趕出雲家大門……”

張嬤嬤哭著求饒。“謙少爺,奴婢們也是沒辦法才會這麼做——”

待雲景琛跨進寢房內,就見張嬤嬤和幾個丫鬟全跪在地上,侄子謙兒兩手插在腰上,小臉上怒氣衝衝。

他沉聲問:“發生什麼事?”

“二叔,這幾個刁奴居然把小姑姑綁在椅子上,真是太可惡了!”頭上留著小辮子的謙兒馬上向最敬重崇拜的長輩告狀。“非把她們趕出去不可!”

雲景琛馬上望向整個人都蜷縮在椅上的小妹,她似乎很害怕。“亭玉……”

見他要靠近,亭玉兩手亂揮,身上的襖裙也不知沾了什麼,一塊一塊黑黑的,簡直髒亂不堪。“不要綁我……我會很乖的……”

“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把她綁起來?”雲景琛怒斥。

張嬤嬤和丫鬟們直磕著頭,她們真的被罵得很委屈。

“二爺饒命!這也是萬不得已——”

“大姑娘一直要跑出去,咱們實在攔不住——”

亭玉趁大家都在說話,看準房門的方向,馬上又要衝出去。

“亭玉!”雲景琛一把抓住她,將人拖了回來。

她開始亂打亂踢。“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小姑姑乖,我陪你玩好不好?”謙兒也幫忙哄著。

“你們都是壞人!不要抓我……”亭玉不斷地叫嚷。“我要出去!快點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這裡……”

對芝恩來說,這個混亂的場面帶給她極大的震撼,更是頭一回看到人在發瘋時是什麼模樣,只能呆站在旁邊,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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