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動盪年代的音樂,蘊藏著多少悲憤

動盪,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註腳;動盪除了給社會帶來無休止的痛苦外,也對傳統社會結構和思想文化造成了極大的衝擊。這其中,儒家的衰落和玄學的興盛,成為這一時期中國傳統文化中最大的嬗變。

玄學不僅對當時的政治、經濟有著極大影響,同時也引領著文化的發展。而長期以來,傳統的儒家學說控制和禁錮著人們的思想,特別是「音樂」的功利主義審美態勢,成了人們不可逾越的金科玉律。

也正因為如此,崇尚玄學的魏晉南北朝士人,對前朝的音樂觀點發起強烈的抨擊,使中國音樂的發展從魏晉南北朝開始步入了嶄新的階段。

那些動盪年代的音樂,蘊藏著多少悲憤

△元·王振鵬·伯牙鼓琴白描全卷(局部)

魏晉南北朝音樂發展概述

魏晉玄學從道家吸收的「清靜無為」的思想,首先影響著士人們對生命的感悟。他們都認為人生苦短,這種對生命的態度造成他們對「時空變化」極為敏感,他們深切地感到歲月的遠逝和生命的短暫。

再加上當時朝政腐敗,黑白混淆,愚賢不分,士人們都將一腔悲情化為思古幽情和歸隱志趣,以此消解心中的抑鬱,期盼在神仙似的自由世界裡獲得解放。

這種心態之變,也使士人們對音樂的理解發生了根本性變化。士人們面對嚴酷的亂世,以玄學崇尚的「貴無」思維為準則,採取清談、歸隱、養生、酣酒等手段應對,因此他們的音樂創作也深受此等生活方式影響,烙上了明顯的「避世」印記。從主題的提煉到音樂語言的表達,都呈現出清高、超逸的風格,可謂「音若其人」。

此外,在當時社會高壓的環境中,清談、清議、清論構成了士人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們不僅表達了不與世俗同流合汙的張揚個性,更顯示出才思敏捷、言辭曉暢、明白事理、敢於探索的「清」之オ幹。

士人們對音樂的各種問題,從「天籟」到「地籟」乃至「人籟」,都進行著思考,而這種對於天、地、人的思考,直接影響著魏晉南北朝音樂的審美取向。在社會離亂,感収人生短暫,無力建功立業的基調中,「以悲為美」開始成為普遍的美學思潮,這種悲涼的美不僅僅是慨嘆人生,也是一種超現實的、與「道」合一的精神美。它不是感化人情的悽美,而是琴樂自得、何求於人的壯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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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代·周文矩·聽琴圖(局部)

魏晉南北朝時期,音樂理論及創作較前朝也有了極大的發展。音樂之所以在這個時期能走向繁榮,與玄學崇尚莊子「聖人不死,大盜不止」的批判精神息息相關。

漢朝以前,中國式「禮樂刑政」並舉的儒家音樂思想大一統,這種受統治階層控制的音樂觀點遭到了魏晉南北朝士人們的猛烈批判,他們秉持著強烈的批判鬥志,並在親身經歷亂世的苦難之後,形成了關注現實的音樂意識,創作了大量反映社會現實的音樂作品。

而在魏晉南北朝音樂發展的道路上,「竹林七賢」中的嵇康、阮籍和阮成三人的貢獻很大。他們從音樂理論音樂審美和樂器彈奏等各個方面進行思考,不僅擴大了音樂的維度,也使音樂在中國傳統文化體系中,真正地成為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


那些動盪年代的音樂,蘊藏著多少悲憤

△五代·周文矩·聽琴圖(局部)

嵇康:浸透「和」的音樂觀

在先秦道家老子「大音希聲」和莊子「至樂無樂」的音樂審美觀念的影響下,嵇康提出了與玄學一脈相承的「和聲無象」「聲無哀樂」的反叛傳統的音樂美學理論。

他在音樂美學理論專著《聲無哀樂論》中,不僅吸收了「無聲之樂」的音樂思想,強調音樂的「無聲之和」,而且要求音樂以「道」為精神主體。

嵇康從藝術情感體驗的角度認為,音樂本身有其自然屬性,與人的哀樂無關。所謂哀樂,是人內心之情先有所感,然後オ在聽音樂時表露出來。至於情因何而產生哀樂,這與音聲本身無關。人們聽音樂時出現的種種感情,並非音樂本身具有的,只是聽樂者原先積澱的一種心境在起作用。

那些動盪年代的音樂,蘊藏著多少悲憤

△唐·桑木阮成(上繪高士圖)

嵇康強調聽者形成情感的主觀能動作用,這正是對儒家音樂理論「教化說」的公開叫板,因為儒家認為聽樂者是被動的,沒有主觀選擇的能力。而嵇康則把音樂本質定義為:「音聲有自然之和。」他認為一切聲音都是自然和諧,音樂和其他聲音沒有任何區別,都體現了天道自然,而且各種事物都是天道自然。

「和」是完全脫離社會人而獨立存在的,它是超越真實社會現象和人的具體情感的事物,沒有具體形象,卻又有無限自由的平和境界。

因此,嵇康所說的音樂已不限於具體的樂音,而是與老子的「大音」、莊子的「天籟」相通的一種理想化的精神音樂。而在音樂功能的理解上,推崇玄學的嵇康又和傳統的儒家思想有著極大的衝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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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仇英·停琴聽阮圖

儒家認為,音樂是人情的表現,從音樂中可以窺視人心所向,治亂得失,但情感不能任意放縱、無所節制。「樂」是德的象徵,具有「徳」的音才叫「樂」,音樂如果不能表現人的善性就只能稱為「音」;音樂要和「禮」一起對人進行教化,要有禮的規範和制約,因為音樂的內容代表著人情感的喜怒、政治的得失和一切倫理綱常。

儒家從「政治教化」角度解釋音樂,因而全部都是具體層面上的。嵇康則截然相反,他認為音樂的本質有兩層次:一是現實的具體音樂,它是官、商、角、徴、羽等音樂形式的和諧,是音聲按照一定的自然規律而達到的狀態。它和自然界的一切響聲一樣,是客觀存在的;二是超脫現實、心靈迴歸自然的音樂,即音樂之「和」。

音樂的功能在於社會自然無為無慾,人們的內心與社會氣氛都歸於自然和諧,人感覺不到音樂的功能。也就是說,音樂最大的作用就是不起作用,我們也不需要它起作用,因為有音樂就代表著自然和諧,社會已歸於太平無為,自然純樸。

除此之外,嵇康在音樂審美上也有自己獨特的觀點。他從玄學「貴無」的角度提出了「音樂之無常」,

認為不同民族、地域,因風俗地理、文化心理的差異,哀樂情感表現的方式也是不同的,這一點並不受音樂的影響。

也就是說,聲音與情感表現之間沒有必然的確定關係,甚至有時候內心情感與心理狀態的差異,使聽樂者在聽相同音樂時產生截然相反的感覺。

那些動盪年代的音樂,蘊藏著多少悲憤

△明·張大命《太古正音琴經》中的太古名琴以及指法名詞表

不論是在音樂理論,還是音樂審美方面,嵇康在音樂領域所取得的成就最終都歸於一曲《廣陵散》。關於《廣陵散》的由來,歷來有多種說法:有說《廣陵散》是嵇康從鬼怪那裡得到的,這種說法在南北朝時期的南朝度流行;也有說《廣陵散》是嵇康自己的作品。

但大多數人普遍認可的觀點是,《廣陵散》在嵇康之前的東漢時期就已流傳於世,只是嵇康擔《廣陵散》進行了再加工,使這首曲從以前的「清新雅緻」提升到「悲壯哀傷」「聲調絕倫」的境界。

然而,自嵇康被殺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像嵇康一樣彈出《廣陵散》的神采和氣韻,這主要是由於中國古代記譜方式只記錄音高和指法,並不記錄節奏。

所以不同演奏者演奏的《廣陵散》都不盡相同,即便是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心境下,所彈出的《廣陵散》也是不同的。嵇康所奏的《廣陵散》究竟什麼樣,確實已千古絕響,所幸《廣陵散》的曲譜歷經千年輾轉,或多或少還是保留了下來,終究算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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