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蛋,你才是有病的那一個

作者 | 文卿

編者按:

小說用第一人稱的視角冷靜敘述,明線為一個抑鬱症患者的心理軌跡,暗線為一段被公諸於眾的婚外情。時間跳躍、多變,過去、現在交叉、重疊,通過周圍事物的引發,主人公的意識活動不斷變化。主人公既是受害者又是傷人者。傷害無處不在,明面上的和背裡的,他人的與自己的。真相總讓人不願面對,人人都以為自己才是正常和正確的那一個。


01


父親帶我找了個心理醫生。我覺得挺可笑的。

我思路清楚,只是不愛講話而已,難道每個啞巴都要看心理醫生嗎?他也長得很可笑,矮胖矮胖,倒八字眉,沒有電視劇中心理醫生那種戴眼鏡斯文學富五車樣,但小眼睛還是聚著高深莫測的光,盯著我。

讓我說說。說什麼。隨你想說什麼。說就說。我是個文藝青年,好吧,文藝中年。

我本來可以寫出錦繡文章,只是沒寫,只要願意,我就能把它轉化為錦繡話語。

我得說,不說還真當我有病。我就跟醫生聊天。聊天也收錢,真好賺。

父親和醫生意味深長地對視,目光往來,噼裡啪啦,當我沒看見呀。人們總是自以為是,自以為聰明。

父親要帶我回孃家。我不想回,我又不是沒家。再者,不要再來看什麼心理醫生了,純粹是浪費錢。

心理這東西最私有最隱秘,哪裡像生理一樣可以透析可以解剖的。

滾蛋,你才是有病的那一個

月黑風高夜就要做點月黑風高的事。

我走下樓,經過6層共12戶人家,現在都是兩道鐵門,打開裡面一道,隔著外面一道警惕地看來人。大家習慣把兩道門都關著,你都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

夜裡貓眼裡透著微微弱光,知道里面亮著燈。亮著燈和有沒有人是兩碼事。我提著塑料袋,黑色,看不出裡面是什麼,但有溫熱。溫熱消失得很快。

樓梯門哐的一聲,這種自動門有好有不好。好是不用動手推送關上,不好是恨不得全世界知道有人出入它。我被那聲響嚇了一大跳。

聲響在暗夜裡顯得很突兀,比平時響了好幾倍,足以聚焦所有目光。其實沒有人。

這個點了,大家應該都睡了,除了還未歸的醉漢吧。我走到垃圾桶邊。

春節臨近,垃圾成倍。缺口的花盆瘸腿的傢俱,什麼都丟,我把塑料袋丟進去。一隻貓竄出來,把我嚇一跳。

一轉身,一個瘦小的老太太又嚇我一跳。她幾乎和夜溶為一體。她的白髮白眼球都被昏暗模糊了。她快速補上我剛才的位置,往垃圾桶裡撈。我急忙離開。

當她只撈到一隻死貓時會怎麼樣。


02


我的貓死了。前一段時間我的鳥死了,再前前一段時間我的烏龜死了。讓我起殺心的只有那隻鳥。它是我撿的。

父親很擔心我寂寞。我當時跟他說不會的,我有一隻鳥、一隻龜、一隻貓,已經太吵了。

鳥是什麼品種不知道。帶到店裡讓人看,他們說剪了舌頭就能說話。我就同意了。收了錢剪完他們告訴我,這是八哥,跟鷯哥還是有點差別。可剛才我覺得他們暗示我這是鷯哥。

鷯哥金貴多了,要是知道是八哥我就不會花這個錢了。騙子,都是騙子。

果然,回來教了許久,鳥還是不會說話,只會掉毛,毛細得沒辦法收拾,到處飛,我的鼻子總是癢癢的。

吃得還多,那天家裡撞進一隻蟬,被我抓住,叫得那個囂張,我就放到籠子裡讓他們鬥。剛塞進去,那鳥一下子啄住,像餓了幾世紀,兩下就吞了,窮兇極惡。

這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也許我忘了喂鳥。我自己都經常忘了吃飯,誰還惦記一隻鳥。水足飯飽後鳥的叫聲還不安份,還是那麼尖利,我想擰斷它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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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就靜多了。它體型龐大。龜背像A4紙那麼大,是品種就這麼大,還是年紀大?在夜裡徘徊的有我還有這隻龜。

一天夜裡,我磕到它,差點摔倒。我生氣地踢了它,結果自己的腳趾頭腫了。丈夫把它帶回家,卻不養,都丟給我。

就像娶了我,卻不理我一樣。我本來以為龜是吃素的,沒想到對肉吃得更狠。

那天買一塊豬肉,感覺部位買錯,炒起來可能很硬,正在猶豫,龜在腳邊。我就切一塊逗逗它,結果根本不是龜速,猛地一下,頭一伸一縮,肉叼走了。

再一看,吞了,沒了。我對龜的溫順起了疑心,再試一塊,還是那樣。從此我得離它遠點,它一定有牙,利牙,它要餓了或不高興了,一伸嘴咬掉我的後腳跟。

我找了一個大的塑料箱,把龜囚禁起來,限制它的自由,塞進床底,保護自己為上。

丈夫回來後還是不吭聲,也不問龜哪去了。

好像家裡就他一人,我是隱形的。就算眼前沒人,情人眼裡也能出西施。我不是情人,我整天在他面前晃,恍若透明。

很說明問題,我早就該明白了。

後來我也當他是透明的。兩個透明的人在屋裡飄蕩。這世界根本不需要言語。人類最先退化的會是語言。


03


鳥是怎麼死的?很簡單,摔死的,就像沒了翅膀,從空中墜落。我只是助一臂之力。

有一天,我太餓了。家裡又沒有肉了,我又有點上火。火氣一大,臉上長痘,上廁所困難,得降一降。

人們總說鳥湯可以清熱解火。我就把鳥抓出來,要快準狠穩,一出手就抓住,像摔魚一樣猛地一摔。

菜市場魚販就是這樣。他們一天殺多少條魚呀。要麼往地上一摔,要麼拿刀背猛擊魚頭,下手輕了,魚垂死掙扎,濺一身,更麻煩。

摔的時候我魚販子靈魂附體,有些事不能溫溫吞吞,痛下殺手能更快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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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摔我的火氣馬上降了下來,感覺好像等這一天等很久了。

原來我早看它不順眼了。鳥湯後來燉上沒?我的記憶有點空白。也許是因為火氣降了,就不用燉了,或者是燉了吃了,還是父親來拿走了?他說不能吃。挺香的呀。只是忘了放姜。

到底怎麼回事?我發現我越來越頻繁地考慮這個哲學問題。

父親也頻繁地介入我的生活。做父母的總是操不完的心。

“杞人憂天”寓言裡的主人公一定已當爹。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擔心天塌。父親更是如此。母親病逝那年,父親的腰就明顯塌了。

對,還說我心理有問題,當時他還不是天天對著母親的遺像叨叨,在身外兩米範圍內像孫悟空劃了一圈似的,不讓人靠近,不吃不喝。

最後還是我跟他大吼大叫把他喚醒的,還摔了兩個玻璃杯加強效果。那時丈夫吃驚地看著我,是呀,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

你以為我是你那隻破龜呀,老是被彈殼而不聲不響的。

當然,龜急了也會咬人。


04


龜的左後腿有點潰爛。一次我讓它出來放風時發現挪動得很慢很慢,仔細一看,左後腿伸直滯後,肉色與別處不同。

怎麼回事。好吃好喝的有個房子住著,還不用工作,除了沒有自由。

也許是蚊子叮的?我問它你怎麼回事。龜緩慢地轉動一下眼珠。

也許它聽懂了可是沒辦法回答我。找不出原因。死局。我不知道。什麼都知道是神仙。

我當然也神過一次,當了才知道神仙不好過,知道秘密是多麼難堪,不如什麼都不知道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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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敲我的門,像啄木鳥那麼急促。我知道是他。

也只有他和快遞會上門了。快遞上門會先打電話。父親則不是,像抽查像監督,想來就來。我打開門,他照例提著個飯盒。說是燉什麼湯。真是可笑。

我這麼大人了難道不會照顧自己嗎?

他總是一臉愁容地看著我。我問你還有別的事嗎?他說沒有。我說沒有你就走吧。他說你沒事吧?我說我沒事呀。

問得奇怪,看起來他才像是有事的人。他走後,我把他帶來的湯倒掉了。

上次吃了他帶來的東西,我困死了,睡了很久。我懷疑裡面有什麼問題。他為什麼要害我?這個問題也是無解。傷你最深的往往就是最親近的人。比如丈夫。

龜有一天也死了,哪一天我不知道。不自由,毋寧死嗎?真想不開。

我捅了捅它,沒動,再捅,沒動。本來它只有殼是硬的,現在頭和腿的肉也硬硬的。我只好連龜帶箱又一次趁月黑風高丟進樓下垃圾桶。

犧牲一個箱子是必須的。它就像一個棺材。這隻烏龜死得很體面,全屍,還有棺材。龜頭好像動了一下,可能是我眼花了。

它已散發出一種動物的腥臭味和死亡的氣息。


05


為什麼選擇月黑風高夜,當然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為我心虛理虧,而是有人窺探。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上次讓人磨菜刀,磨刀的人說這把菜刀的鋼很好。

磨完後刀刃處發亮,晃眼,我突然有個肯定會被切到的預感。

果然,切牛肉時我手指頭被切了一片肉,切到時就是一涼,跟刀金屬的屬性很吻合,然後血就湧出來了,就熱了。

我急著去找創可貼。丈夫在看手機,手機是他的身體的一部分,是指紋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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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貼好傷口,我的肉和血和牛肉混在一起。一起炒了。丈夫吃了。人的肉和動物的肉沒有什麼不同。

人吃動物。動物吃動物。人吃人。我說你剛才吃了我的肉。丈夫一邊在看手機,一邊還吃。

我果然形同虛設。

自從話少了,我的直覺更準了,就像瞎子的聽覺更靈敏一樣。我得驗證我的直覺。一天夜裡,丈夫睡得很沉。

當然,也可能是我放的安眠藥起了作用。我整夜整夜睡不覺,安眠藥是給我自己準備的。不知怎麼那天給他喝了。他一動不動,似乎連呼吸都沒有了,睡眠是另一種死亡狀態。

我用他的手指試了他的手機,一個一個試,左手的小指頭。可笑的指紋鎖。生理果然沒有心理玄妙。

我真想叫醒他,告訴他搞個密碼鎖會更保險更安全。

打開了手機,打開了另一個世界,懸崖,沼澤,沙漠,黑洞。僅是對我而言。他們在那個世界鶯歌燕舞,活色生香。

我都不好意思看了,但我還是看了,看完去廁所衝眼睛。

自從我把丈夫和他情人的視頻傳到網絡以後,到處有人對我指指點點,他們不說話,用眼波,還以為我看不懂。空氣織起一張網,密不通風地罩住我。

不對,記錯了,是我丈夫失蹤後,他們更加忙碌起來。同事、親戚、鄰居,甚至路人,認識的,不認識的,微信裡,到處蒼蠅一樣嗡嗡。這個吵呀。虧得我心理強大。這算是明面上的。

還有人窺探我。


06


是燉鳥湯的那一天嗎?我聞到香味了,奇怪的是醬香味,我點了鹽,沒放醬油呀。

那個味一下子讓我飽了。像是一個有形的物質一下子填充五臟六腑。跟生氣一樣,一氣心胸就堵得滿滿的,氣變成一塊塊石頭。

我坐在餐桌前考慮鳥湯的命運,覺得前面有個亮光一閃。好多天好幾次了,我懷疑是望遠鏡的反光。

我站起來看著對面那棟樓。都是窗戶和陽臺,一個框一個框,不同的窗簾,不同的背景。左邊四樓那個男人走到陽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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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閃到窗簾後。男人有條不紊地脫衣服,外套,拿衣架掛起來,毛衣,拿衣架掛起來,外褲、秋褲、內衣、內褲,每脫一件就拿衣架掛起來。直至精光。

一個把陽臺當衣櫃的男人。這個男人是我在這個世界的參照物,每當我覺得自己快瘋了或已瘋了或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瘋了的情況下,一看到他,我就覺得我非常正常。

男人還在陽臺站了一會兒,像皇帝穿著他的新衣,然後從容地進去了。等他上班時,他還會從容地出來,把衣服從裡到外,取下一件穿一件。

房子裡好像永遠是他一個人,這可以理解,但他還天天上班,還有班上,這真是我難於理解的。是他在窺探我,就像我在觀察他一樣嗎?

我有什麼可看的?家裡很安靜,那隻貓躲著我。

上次我嚇壞它了吧,我掐著它的脖子,差點掐死。我也是一時糊塗,就是想試試窒息的感覺。自己掐自己,掐得脖子痛,不斷乾嘔。

貓正好竄到我懷裡,我就掐它了。它的舌頭伸出來,四肢亂晃。眼睛呢,我忘了觀察,應該是眼珠子要奪眶而出吧。下次再試一下。

其實我不會害它的。上次它撓了丈夫一下,三道血痕,丈夫不放心,去打兩針防疫針。

從此,我視貓為同盟。


07


父親又來了。

他一直想住在我這。我知道人老怕孤獨。可是我不喜歡有人管著我。我一個人多清靜。

再說萬一我丈夫突然出現了呢?雖然我還想象不出是怎麼樣一個情景。

單位領導讓我回來休息一陣。領導為什麼讓我回來?可能是因為我把賬做錯了。前一段比較煩。犯錯難免,誰不犯錯呀。

不過領導體恤,他不點破,我也就不說了,各自留面子吧。他那點破事以為我不知道。財務最知道單位裡的事了。我也樂得休息一下。

工作太多年了,太煩了。我本來想當作家的,誰知道跟數字打了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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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我肯定沒有當作家的潛質,雖說我看了那麼多書,可當我看到丈夫和他情人的視頻時,我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罵,只說了句最通俗的“狗男女”。

丈夫失蹤了。私奔了吧。我把他們的視頻發到網上後,他們沒有退路了。

不能怪我,百因必有果。

做了就做了,還拍什麼視頻呀,不要臉,明明就是對我赤裸裸的挑釁。挑戰我的底線。你不仁別怪我不義。

跑了就跑了,反正跑到哪都不得安生。

沒有離婚,他們到哪都名不正言不順。總有人會認得他們,網絡傳播光速呀,網絡這東西太神奇,不光快還橫七豎八的,蜘蛛絲,把人緊緊粘住。

一天我路過那女的單位,竟然發現她從裡面出來。她怎麼還在?

難道他們就在我眼皮底下築窩了?太囂張太張狂了吧?我一路跟蹤,她走進一個小區。後來我守了幾天,沒有發現丈夫的影子。


08


父親又帶一摞飯盒來。有蛋有肉有青菜,湯是蓮藕燉排骨。色香味倒是俱全。

可是跟這世上的所有事情一樣,不能只看表象,要深入地探究它們的裡子。油是不是地溝油,肉裡是不是有瘦肉精,菜裡是不是有農殘。

還有,他有沒有額外加了什麼進去?他那麼迫切地想讓我吃下去,迫切得兩眼放光。那次吃了我睡了很久,還有一次吃了我突然像要想起什麼事情。

像濃霧就要散去,濃霧裡的東西要顯現,輪廓已經出來,這讓我很驚恐。

是什麼嚇人的東西越來越近?我閉上眼睛。他的飯菜我是不敢碰了。

我讓他放著。他怕我餓。我哪裡會餓,我藏著一大堆方便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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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拿了兩瓶藥給我,說是維生素A和C,要我每頓吃,補充營養。我看了藥瓶,是維生素的藥瓶。不,只是裝著藥的維生素藥瓶,誰知道是什麼。

父親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他交代過一遍又忘了,又交代一遍,又交代一遍。

然後又問我他剛才說什麼了?是不是這瓶吃兩粒,那瓶四粒?我說是。他說什麼我都說是。他從袋子裡拿出一箇中國結,紅紅的,他說快春節了,掛著喜慶。

他找了個位置,爬上椅子,釘上釘子,高高掛著。白白的牆,紅紅的中國結。鎮魂避邪似的。

他說好看嗎?我說好看。他說你怎麼不高興呀?我說我沒有不高興呀。


09


父親終於走了。

我趕緊關上門,從衣櫃裡掏出一個望遠鏡。我特意買的,高倍的。我要來個反偵察。

因為大白天的,我不敢太招搖,躲在窗簾後,往對面巡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有人晾衣服,有人抱小孩,有人吃飯。

多麼正常的場景。像平靜的海面。海深處的湧動你是感覺不到的。那個男人又出現了。

按慣例,他完成了他的儀式般的脫衣。他左面陽臺明明有人,但那人竟像沒有看見一樣,面無表情地走回了自己家裡。雙方都沒有羞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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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有問題。對面樓有個女人天天對著鏡子照半天,指指點點,好像訓斥著鏡子裡的自己。

還有一對夫婦,每兩天就要為中醫好還是西醫好或玉米油好還是花生油好等展開學術辯論,引經據典,聲嘶力竭,有文化真可怕。

我突然感到心理醫生是個前途無量的工作。太多人需要看病了。當然,唯獨我不用。

那個男人光著身子在屋裡走動,因為我的樓層比他高,我只看到他的下半身在移動。那麼清楚,那麼晃盪。

他用A4紙貼窗戶,一張橫貼一張豎貼,一絲不苟,搞藝術創作似的。我很好奇,但追究他為什麼這麼幹沒有意義。他會帶跑我,會讓我也不正常。我不能上當。

我的望遠鏡睃巡無果。我對著一桌父親的飯菜發呆。貓跑過來。我就把飯菜給它吃,對,看看它的反應。

它吃得肚子圓滾滾的,一直在沙發上沒動。我吃完方便麵,再去看它,它眯著眼,好像要睡著了。


10


父親打電話來,問我吃了嗎?我說吃了。他說真的嗎?我說真的呀。我看貓沒什麼動靜,趕緊過去碰一碰,再碰一碰。貓慵懶地睜了一下眼,又不動了。

父親問晚上想吃什麼?我說不用,我隨便煮點隨便吃就好了。他說不要老吃方便麵,沒有營養。我說你怎麼知道我老吃方便麵。

他頓了一下說猜的,我的女兒我還不知道嗎?

我突然有個可怕的懷疑,難道是父親在偷窺我?我說呢。他怎麼這麼奇怪這麼反常。

他跟所有人一樣,都不信任我,把我當馬戲團的小丑,都想笑話我和研究我?

也許他認為我這個女兒是他的恥辱,是人生的汙點,想消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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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又一次跟蹤那女人。

她買了一束花,坐上一輛出租車。我急忙也攔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跟上。真是刺激。抓姦抓雙呀。

司機也很高興,很配合我。他不按套路出牌,不問你是警察嗎什麼的?他跟得很緊。我說小心點,別暴露了。

他說我懂,一切包在我身上。跟著跟著就跟到陵園了。我知道這是陵園,老媽就躺在那裡。司機一溜煙跑了,他很失望,也許他跟我一樣,以為會跟到一家賓館什麼的。

那女的走了,我才去她剛站的墓前。她也不按常理出牌,墓前放的不是菊花,是玫瑰。墓主人我認識。我那失蹤的丈夫。

我的腦子突然就放煙火了,黑色的夜幕啪啪這兒亮一下那兒亮一下,但很快就沒了。一片死寂與幽暗。突然又亮一下又滅了。

怎麼回事這是。我站到天黑。


11


回來時腿真酸。剛進門剛亮燈,父親的電話就來了,掐得真準。他問我還好嗎?我說很好呀,我先睡了。

我把燈關了,屋裡很昏暗。我掏出望遠鏡彎著腰貓到窗戶邊,對面的那一片樓呀,有的燈亮著,有的屋黑著,有人喝酒有人吵架有人做愛,有了望遠鏡,就像看啞劇,細節都放大了,整個世界都高像素了。

那個暴露狂的男人以為A4紙能遮擋什麼嗎?就他那樣了,還有必要擋什麼嗎?他在屋裡走來走去,他的影子就在A4紙上走來走去。

在一個窗戶我看到了望遠鏡,兩架望遠鏡像兩對大而空洞的眼睛,兩個人不期待的對視,對方招架不住,被燙似的一下子移開了,沒了。

哼,跟我鬥。

貓還在沙發上。我把它抱起來。它猛地睜開眼,要跑開,我揪住。跑什麼呀。摸摸親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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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漸漸不掙扎了,毛也柔順下來。我把它抱到陽臺。丈夫以前說貓有九條命。我想試一下。我搖搖它,叫它醒醒。我懸空把它移到陽臺外。

它睜開眼睛。我腦洞又大開,想當時丈夫跳下樓的時候眼睛是閉著的還是睜著的。我放手了。隨著一聲尖利的嗷叫,再沉悶地卟一聲。

其實放手的那一剎我已經後悔了。

也許我該讓它徹底清醒後再放手。渾渾噩噩裡它來不及施展身手。那我的實驗就顯不出真實的結論。我趕緊跑下樓。

貓奄奄一息地躺著。我抱起它跑回家。我想救它。它軟軟的,骨頭寸斷了嗎?不是我害它的,是千年的謠言,都說貓有九條命。

無回天之力,我只好趁黑丟了它,在春節前。就算還有一口氣,它也是過不了這個春節了。


12


屋裡剩下我一個了。不,黑暗中浮動的那些線條那些輪廓是什麼,他們漸漸逼近我。燈一開,他們變成傢俱,燈一關,他們又活起來。

特別是那個中國結,在喜慶與猙獰中互換紅與黑的面孔。我開開關關,關關開開。

父親又要帶我去看心理醫生。這次我很痛快地答應了。到了醫生那兒,我先下嘴為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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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矮胖的醫生父親為了偷窺我,在我對面樓租了一間房子,還在給我的飯菜裡下毒。

你說誰才是有病的?我的質問鏗鏘有力,吐字清晰,敘述簡短明白,思維邏輯正常,毫無破綻。

醫生張了張嘴。他沒話說了。他沒話說了。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父親被我打敗了。他的陰謀沒能得逞。他癱坐在那。

我突然覺得父親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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