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北京司途(六)


故事:北京司途(六)

他一如往常地每天深夜從東四環一路暢通地開車回到東五環,第二天早上與那些開車上班的上班族一起堵在京通快速上,堵在四環路上。樂視大樓在四環邊上矗立,樓頂上牢牢地貼著“樂視”二字,旁邊用不同顏色組合成的logo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把車開到公司,在大堂裡被物業姑娘喊住,那姑娘交給他一個郵件,他再開車帶著郵件去他家接他。兩人在路上繼續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彷彿誰也不認識誰,他撕開郵件,定神看了看幾秒鐘後將它塞到了一邊。郵件上寫的郵寄方是人民法院,三巡在一天夜裡坐在車上閒來無事時仔細讀了這封郵件,對裡面的內容幾乎可以倒背如流。

那天晚上他好像真正抓住了他的把柄,並將這個把柄告訴了阮一,告訴了小春,告訴了他合租的室友們,甚至還主動告訴了那個保安。他很少顯得如此精神振奮,感覺自己正在一層層剝開他身上的所有秘密,儘管此後他在表面上依然懼怕他,心底裡卻因這個秘密而無比踏實。

第二年春天,宴會不明原因的終止了很長一段時間,開劇本會的次數變得越來越密集,他帶著某種奮發圖強的雄心壯志試圖在春天重燃那電影事業的希望。中途他邀請了兩位知名專業編劇臨時參與劇本會,奉獻出他們寶貴的建議,每個人都簽了不低於100萬的合同,來的次數卻不到十次。

那兩位專業編劇按照好萊塢的模式將劇本重新梳理了一遍,用了一週的時間,把先前基本已經完成的劇本被全部摧毀,又寫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故事。

三巡和小春是最終把故事敲打在到電腦上的人,開會時間依然是從中午持續到深夜,兩人有時挨在一起坐在那間小屋裡,有時面對面坐著,憑藉著對漢語似是而非的刻板理解,艱難地記著屋裡的人們關於電影情節、結構、主題的討論。

他們很快成了一對相互瞧不起的難兄難弟,三巡覺得他的狡猾反而使他過於平庸,他讀過的書看過的電影除了用來炫耀之外發揮不了任何實際作用。

他們要麼把雙手放在電腦鍵盤上如機器一般敲打著他們說的每一句話,要麼就同時抬頭面無表情地望著他,等他發號施令。

這是兩個完全失去主動性的可憐人,一旦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就極具默契地成了傻瓜,這種默契致使他們的精神同時遊離在充滿煙霧的屋內,飄在天花板上望著屋裡發生的一切,並對屋內的每一個巧舌如簧的人做出最惡毒的點評。

但是他卻唯獨偏愛小春,責罵他時都帶著一股溫柔勁兒,“小春,你這個傻帽以後能不能機靈點,再不機靈點就被社會淘汰了,難道你想像三巡一樣嗎?”

小春總是以嘻嘻哈哈的態度抵禦他帝王般的暴政,內心的傷處只跟三巡吐露,即使吐露他也並非抱著真誠的態度,反而言辭中仍然像是在炫耀他對他的偏愛。

那時,他買了一臺街機放在隔壁用來吃飯的屋子裡,他們把開劇本會過程中的休息時間全部用來打街機遊戲,起初他還會找三巡以及另一位同事老錢打,後來就只和小春打了。

有時小春很不情願,便被他拽著衣領從辦公區拖進飯廳,往往這個情況小春總能一局不落地贏他。當小春的全部才華都展現在了街機遊戲上時,他再也沒找他打過,那臺街機很快成了一個無人問津的擺設。

春天最後一場宴會舉辦在5月,白天灑水車駛過將臺路,麗都熱氣騰騰的空氣裡散發著杜鵑花的香味,冬天暴露在天光之下的大大小小的飯館、酒館、韓日料理店,也將隨著樹木的枝葉繁茂而重新隱蔽起來。

三尋和小春更加頻繁地出入那座院子,操辦著宴會上所有的必需品,酒水、食品、鮮花、水果、紙巾、服裝等成箱成箱被搬運進去。旁邊站著的幾個女孩從未用睜眼看過他們,僅僅把他們當成搬運工。

直到那天小春指著其中一個女孩對三巡說:“那姑娘叫小如,真的不錯,昨晚可把我折騰死了,一個十八線的小演員把拍不到戲省下來的勁全都發揮在了床上。”

三巡望了望她,兩人對視一眼,他立即低下頭裝作忙活的樣子。“難道你不想知道我是怎麼把她哄上床的嗎?告訴你個秘訣,只需說你在木司的公司上班,任何姑娘都能輕易拿下。”

三巡故作不理,耳邊傳來一陣陣汽笛聲,在那無數個開車送賓客回家的夜晚讓他積累到很多經驗,如今他幾乎能根據汽車發動機的聲音辨別出是哪位賓客到來了。

楊絮在夜晚的燈光下如雪花一般飛舞,落在人們的頭上,沾在人們的衣服上,仰頭望去,它們彷彿飛蛾一般充斥著在一望無際的夜空中,那白茫茫的一片竟不知是從何處而來,吞噬著這些看起來臉上無不洋溢著快樂的人們。

無休無止的墜落,在他們歡呼聲裡顯得哀傷至極,誰也不知道他們在這裡發洩著怎樣的慾望。那些慾望看起來極其相似,又各有不同,揮散在這個城市的空氣裡以換取向上攀升的勇氣。

他們在觥籌交錯中碰撞出一筆筆生意,一件件成功與失敗的圈內事蹟,更多的僅僅是一次次不超出當晚的情慾發洩。這無疑是一幫時代的寵兒,憑藉著時有時無的創造力處在了時代中心的位置,哪怕有的只是對創造充滿毫無意義的一腔熱血。

創造消滅了對死亡的恐懼,消滅了人性當中最低級的慾望,在一座座高樓的夾縫中又樹立起偉岸而又虛幻的精神高樓。當身邊再也沒有可供消滅的事物時,他們的最終目的便是消滅彼此。

閃爍的燈光從未逃出這座院子的範圍,音樂聲把這裡與世隔絕,並非冬天卻漫天飛雪的場景把人們籠罩在城市的另一時空。歷史沒有義務記住他們,他們搶佔歷史扉頁的倉皇舉措連貓都為之不屑。

鞦韆仍在搖搖晃晃,水池邊的圍滿了絕不允許自己身材出現任何臃腫的男男女女,皮革的味道裹在香水的味道里散發出對任何世俗之物都充滿鄙夷的氣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