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71年起，中國多次向赤道幾內亞派遣醫療隊。非洲和中國醫療條件差別非常大。中國醫生是怎樣逐漸適應非洲的行醫條件，完成救死扶傷任務的？
曾經擔任援非醫療隊成員林奕彬醫生在《願非洲安好》一書中講述了他在非洲行醫過程中遇到的種種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以及自己慢慢適應的過程。
01 他們的抵抗力真好
我在馬拉博醫院遇見的第一臺急診手術，讓我印象特別深刻。患者叫何塞，50 多歲，斜疝嵌頓。胡安給做了腰麻，手術開始後發現部分腸管壞死，腹脹，患者煩躁不安。外科主任在手術檯上焦躁地抱怨：“胡安，這腸子全鼓出來，怎麼做手術？”胡安急得左右徘徊，問我：“Lin，你有沒有全麻藥？”
“我沒有！你會沒有嗎？”說完，我打開胡安的藥袋檢查。裡頭存放著許多藥瓶，膠布貼著的瓶口，一些藥物的白色結晶已經凝固在膠布上，實在不忍直視，不過確實沒有全麻藥。“要不你現在寫個單子，讓家屬去藥房買？”我建議。
“來不及了，你看，手術不能等了！”
我眼睜睜地看著胡安，胡安也看著我。突然，胡安靈機一動想起了什麼，拉開麻醉機下方的抽屜，露出了五六隻裝著藥的注射器，顯然是以前用剩的。
我吃驚地問胡安：“你打算用這些藥嗎？是什麼時候的？”
“這是上星期我放在這兒的！”胡安找到了藥，一臉興奮地回答。
“不，不，這藥不能用了。放了一個星期，變質了，裡面也有細菌了。”
我勸說著。然而胡安還是興奮地一邊加藥一邊對我說：“我們經常這麼做！沒問題。”
“如果病人出現藥物副作用，怎麼辦？”
“嘿嘿……別擔心，我到現在也沒見過你說的事情！”
我沒有繼續說什麼，只能希望病人運氣好些，不會發生什麼藥物副作用。
第二天，我到外科病房做術後訪視，何塞只穿了條短褲衩，扶著床沿活動。“這麼快就開始活動啦！傷口痛嗎？”我問何塞，看起來恢復得挺快，並沒有出現我擔心的什麼術後反應和藥物反應。
何塞聽到我的話，回過身來，“傷口有點痛，但外科醫生讓我下床活動。”“你傷口上的紗布呢？”我見何塞的手術傷口已經完全暴露在空氣裡，沒有任何敷料覆蓋。
“剛剛護士撕掉的，說不用貼了。”
我二話不說隨便逮了一個護士詢問：“怎麼術後第一天的傷口就不用貼紗布？”
“為什麼？你去問醫生！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做！”病房護士冷冰冰地回答。他們的抵抗力真是足夠強大！我真是多餘糾結。
02 神藥——10% 的聚維酮碘
初來乍到的我，總有一些新奇事吸引我的注意。
在病房，一位護士提著鐵桶到水龍頭接了半桶自來水，丟下一塊黃色肥皂，帶上橡膠手套往桶裡攪了攪，隨後提到床前給一位下肢燒傷病人清理傷口。我低聲問李雄恩：“就用自來水洗燒傷傷口？國內也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國內用的是無菌生理鹽水，你看他們戴的還不是無菌手套！”
10%的聚維酮碘
病人坐在床上，慘叫呻吟，幾個護士按著，安慰著。待傷口洗得露出紅色的肉芽組織，護士接著淋上雙氧水，頓時冒起許多泡沫，病人立即疼痛得大叫起來。隨後，護士又淋上10% 聚維酮碘，塗抹凡士林藥膏。眼尖的我，馬上又問李雄恩：“她怎麼不換成無菌手套，這樣不白清洗了嗎？”
李雄恩沒有作答，塗抹完凡士林藥膏的護士大概看到我們驚訝的眼神，大大咧咧地笑著對我們說：“醫生，你看，這裡面兩位先生的傷口長得很好吧！每天都是我給他們換藥清洗的！”
“Muy bien, Muy bien（非常好，非常好）！”李雄恩笑著舉起大拇指讚揚。
國內的消毒液碘酊，濃度也才2%，用後還得反覆用酒精脫碘，防止化學藥品灼傷皮膚。在馬拉博醫院，10% 聚維酮碘可謂神藥, 皮膚消毒用它，傷口消毒用它，腹腔清洗用它，膿腫引流用它……用後也無須脫碘，大概10% 的超高濃度，可以釋放大量的碘元素殺滅細菌，即便有許多需要嚴格遵守無菌原則的醫療操作，但當地醫護人員雖然沒有遵守，過後卻也沒有什麼併發症發生。
03 好像在“閹豬崽”！
我曾經看過非洲部落的醫生給一群小孩切包皮的視頻。視頻裡的部落醫生把小孩的包皮拉到砍刀與砧板之間，用木棍往刀上一錘，包皮掉下來，一刀搞定，隨之立刻上樹枝夾子止血，換下一個小孩。
我在馬拉博醫院也見過許多小孩切包皮，最小的兩個月，一般都是兩三歲的小孩，令我無法忍受的是這種無麻醉的切包皮手術。手術時，三四個護士緊緊按住小孩的手腳，外科醫生就像閹豬崽一般地操作，任小孩如何掙扎，哭聲如何響徹雲霄和驚天地、泣鬼神。小孩的父母就在手術室門口表情煎熬地等待，或乾脆捂住耳朵，有時候我會上前安慰幾句：“沒事的，你的小孩很強壯，沒有打麻醉是這樣的。”我也跟當地外科主任交涉過，如此不打麻醉做手術，太粗暴太殘忍。
外科主任反駁道：“小孩長大後，不會記得的！”後來我實在忍受不了，主動要求給小孩打麻醉，外科主任則很驚訝地反問：“你們中國的小孩切包皮都要打麻醉嗎？”
“當然，這是必須的！”我嚴正地回答。
“我們這兒不用，你也學一學，回去傳授給你們的中國醫生。”外科主任笑著說。我聽完無言以對，一臉不可思議。從那以後，但凡有切包皮手術，我便迅速逃離到與手術室連通的供應室去。護士們也明白，每當抱著準備切包皮的小孩進手術室時，便指著小孩的“老二”提醒道：“Lin，要割了！”
04 呼吸空氣也很好！
“小孩動了，趕緊加藥！”我走進胡安的手術間，看到在全身麻醉下行疝氣手術的小兒因疼痛刺激，身體扭動。
胡安拍了拍氧氣瓶說：“沒有氧氣了！”
沒有氧氣也敢做全身麻醉，我瞠目結舌：“太危險了！萬一需要使用氧氣呢？”
“沒關係！小孩有點扭動，但不影響手術。你看，他自己呼吸，不用氧氣。”胡安頗有成就感地解釋著。要是我，才不幹這種冒險的事情，胡安真是膽大包天。也許你會有疑問，氧氣瓶沒氧氣，買就是了。氧氣在馬拉博醫院可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我遇見過好幾次，院長親自出面才把氧氣弄回來。
說起冒險，我還真的冒險了一回，胡安讓我幫忙做臺乳腺癌切除術的全身麻醉。我直接先檢查氧氣瓶，指著氧氣瓶壓力錶對胡安說：“氧氣瓶裡的氧氣只有20% 了，不夠使用。”
“夠了，夠了！我這手術很快的，一個小時內搞定。”外科主任在一旁胸有成竹地笑著說。
“你看，手術很快的。做吧！”胡安也跟著勸說。
我一直覺得我是個老實巴交還耳根軟、經不起別人三言兩語勸說的人，“病人是你的，我只是協助你，你決定。”
接著，我和胡安很快把病人麻醉好，手術也開始了。半個小時後，外科主任突然說：“我需要擴大手術，淋巴結也要清掃，手術時間會長些！”
胡安看了看我，我搖了搖氧氣瓶，對胡安說：“不是說一個小時內做完手術的嗎？氧氣不夠了！”剩下不到10%，估計也快壓力報警了。
“波利，去病房找找，借氧氣瓶！”外科主任吩咐護士。波利聽完，好像吃了緩慢藥一般慢悠悠地往外走。急性子的我，真想踢波利一腳，讓波利跑起來。我時不時搖一搖氧氣瓶，時間過去了20 分鐘，波利還沒借到氧氣回來。麻醉機開始壓力報警，接著直接停止工作。
“胡安，把皮囊接上，手動輔助呼吸！”我一面告訴胡安，一面嘗試把麻醉機的呼吸模式調成電流驅動，然而找啊找，什麼也沒找到，“什麼年代的麻醉機啊！連電流驅動都沒有！”我自言自語抱怨著，“胡安，我來捏皮囊，你去看看波利借到氧氣瓶沒有。”
大概10 分鐘過去，胡安和波利一塊兒走回手術間，垂頭喪氣地說：“打電話找遍了外科、內科、婦產科和兒科，都沒有借到氧氣！”
手術檯上的外科主任聽完，開始大聲發火：“找不到氧氣，就去找院長！難道要我現在就結束手術嗎？”
波利又走出手術室。我和胡安一直輪流替換著捏皮囊輔助呼吸，兩眼一會兒盯著監護儀，擔心只呼吸空氣，血氧飽和度不足，一會兒看看手術檯上，希望早點結束。時間一點點過去，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一個多小時過去，手術結束了，氧氣還沒有弄回來。
後來，直到病人甦醒，拔出了氣管導管，波利才推著氧氣瓶走進手術室。這時，我已經無力抱怨，胡安倒是笑著說：“有皮囊就行了，沒有氧氣，呼吸空氣也很好。”
“胡安，我不想有下一次！”我嚴正地告訴胡安。
05 自制的電極片
一個叫杜克的患者，準備做胸壁腫物切除術，胡安讓我幫忙施行全身麻醉，但不清楚腫物是否累及胸腔。
“胡安，這手術必須監測心電圖，我需要些電極片。”
胡安一時也不知道去哪兒找電極片，問道：“以前不都這麼做？怎麼這次需要電極片？”
自制的心電圖電極片
“那可不一樣，心臟也在胸腔裡，手術可能會對心臟有影響！”胡安開始到處翻找。見習護士突然向我提問：“什麼是心電圖？”
我只能用極其通俗的語言告訴她們：“心電圖就是心臟細胞的電流，通過這些線傳到監護機器上成為圖形顯示出來。觀察這些圖形可以知道心臟細胞的情況。”
“什麼是細胞？”
也真難為這些重返校園學習的家庭主婦們，我把問題甩給胡安：“胡安，你說下什麼是細胞！”我則糾結於是否妥協不做心電圖監測。妥協將就吧，可能存在危險；堅持吧，又可能使局面僵持。
我絞盡腦汁，突然想起一些物理原理，需要做下試驗。我撕了幾條膠布，拿了一些棉花，將心電導線和棉花一塊貼在杜克的胸壁上。當我往棉花裡注射生理鹽水後，見證奇蹟的時刻出現了，心電圖顯示在監護屏幕上，並且持續穩定地出現。對於試驗成功，我興奮地告訴胡安：“以後不用讓患者去買電極片了，就這樣子做！”
“你懂得還真多！”胡安微笑著說，給我豎起了大拇指。
06 島上缺氯胺酮的時候
在島上，許多生活物資都得依靠輪船運過來。有時候會斷貨，比如缺過雞蛋、汽油、飲料和某些藥品。有一次島上缺乏一種叫氯胺酮的麻醉藥，持續了半個多月。
那晚我值夜班。一位當地婦女抱著個約莫三歲的男孩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條凳上。我拿過婦女手裡的病歷本，一看，臍疝嵌頓。這可讓我著急了起來，我的手裡沒有全麻藥物——氯胺酮。手術間裡的氧氣瓶也許正用著就空了，也就只有氯胺酮適合給這裡的小孩用，因為它不大會影響小孩的自主呼吸。我用結巴的西班牙語對小孩的母親說：“你能否到藥房買藥？我沒有全麻藥物。”
小孩的母親抬頭為難地看了看我，低聲說：“我現在已經沒有錢，都交手術費了，小孩的父親在湊錢，一時還沒法趕過來。”
我看著這可憐的母子倆，不好意思讓她隻身一人抱著這小孩到處折騰去買藥，只得告訴她說：“好吧，那你先等等。”我跑到醫院的藥房和隔壁一傢俬立醫院的藥房，都買不到氯胺酮。問了同事也沒有，都說馬拉博斷貨了，沒補上……
情急之下，我看到醫院的救護車停在急診科門口。以前可沒要求過救護車帶著去醫院外買藥的，不知司機大哥肯否？我跑過去跟司機大哥說明情況，沒想到司機大哥二話不說就同意了。
結果我就坐著這輛救護車跑了兩條街、四家藥房，在離醫院大約五公里遠的一傢俬人藥房找到了我要的氯胺酮！可一問價格，卻讓我吃驚得一時下不了手購買。往常的氯胺酮一瓶1500西法，約合人民幣17元，如今漲到了5000西法。這果然是奸商，連藥物都要坐地起價。看著那藥師一臉隨你愛買不買的樣子，想想那可憐的母子、不能等太久的急診手術，我終究還是咬了咬牙把藥買了。
*節選自《願非洲安好——非洲行醫記》。
讀者評論：
神話百年：作者以醫者的眼光，用輕鬆、活潑的文風，記述了非洲的社會、人情與風貌，讓人對非洲有了更真切的感受，彷彿親身遊歷了非洲一樣。從落地過海關、辦理當地駕照、與當地交通警察的交鋒，到非洲的美食、醫療、婚姻、艾滋病狀況，等等，都有生動的描述。因此對去非洲旅遊、工作等各類人員都有很強的指南與參考價值，尤其對防範非洲各類疾病的發生有非常實用的指導作用。
尼西可：翻開正文第一頁，我就很感興趣了，作者會如何報答機長不殺之恩呢隨著作者幽默風趣的文筆，瞭解異國的文化和風土人情，在文字和圖形的世界裡走一趟非洲世界。
笨豬傻驢：新書到手，看了幾篇後，覺得字裡行間挺活潑有趣的，讓我覺得非洲令人嚮往，又心生恐懼。不過對非洲有了另一面的瞭解，身如其境。給我這個將要去非洲的法語學生很大的幫助！極力推薦！
願非洲安好：非洲行醫記
出版發行：世界知識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年10月
ISBN：978-7-5012-58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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