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愛豆代言的品牌也是要支持的,“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張薔說。“就像媽媽之間會比較孩子的學習成績,偶像的成績就是各種各樣的數據,而數據都是粉絲用錢砸出來的。”棗子說道。

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青春有你2》的熱播打響了2020偶像選秀的第一槍。3月12日開播後,該節目熱度居高不下,輕輕鬆鬆霸佔微博熱搜近一週,在雲合、骨朵、藝恩、貓眼等多家業內公認的綜藝榜單上,連續佔領TOP1。

緊接著,騰訊視頻也在3月16日官宣了自家出品的女團成長綜藝《創造營2020》的全部教練團名單。

2020年的偶像選秀資本盛宴已然拉開,飯圈迎來一場混雜著資本與流量的狂歡。

在被稱為國內“偶像選秀元年”的2018年,與上述節目類似的選秀綜藝《偶像練習生》、《創造101》掀起一股追星狂潮,前者在節目播出期間創下粉絲集資超過2000萬元的紀錄,後者粉絲集資則高達4453萬元。

而在偶像產業鏈中,這些為偶像氪金不止的粉絲們被大眾認為是食物鏈的底端。由於以年輕女性為主,這些人也被外界統一稱為“飯圈女孩”。

她們常常出現在機場、體育場館,蹲守在經紀公司大門前,仰著年輕而熱切的臉龐,手持相機或閃閃發亮的應援棒,為那些衣著光鮮的偶像們吶喊,宣告她們狂熱的愛意。

對於她們而言,為偶像消費就像戀愛時為男朋友花錢一樣,“是為他好,不用講道理。”

正是一個個飯圈女孩聚合到一起,星星點點的情感匯聚、催生出龐大的商業力量。流量與金錢浩浩蕩蕩地流向背後的偶像生產運營系統,又從中誕生出更多的偶像。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為他做點什麼”

屏幕前,四名青春靚麗的女孩正在舞臺上唱跳。背後是色彩斑斕的電子屏,女孩們穿著差不多的小短裙、高跟鞋,步伐一致、動作整齊、笑容甜美。鏡頭轉換,舞臺對面坐著四位導師,而他們後面,坐著近百名女孩,青春氣息撲面而來。

這是最近熱播的偶像女團競演類真人秀《青春有你》中的一個畫面。而在屏幕之外,則是數以萬計的觀眾、粉絲捧著手機為這些女孩子們“打榜”,只有被觀眾們“pick”最多的9位女生才能最終成團出道。

從事文職工作的張薔在2018年這個時候也是這麼為自家“哥哥”投票的。在飯圈,粉絲們喜歡用“哥哥”“姐姐”“妹妹”“弟弟”等這類詞彙稱呼自己的愛豆(英文idol的音譯,意為偶像)。

張薔所追隨的“哥哥”是《偶像練習生》中的選手王琳凱,這個1999年出生的男孩也被稱為“小鬼”。

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偶像練習生》一經播出,便迅速爆紅,“偶像”這一群體順勢走入大眾視野,2018年也被稱為“偶像選秀元年”。在中國大陸,偶像產業的興起較晚,人們對偶像一詞也沒有明確的定義。通常認為,偶像是指擁有粉絲作為消費者的人群,不同於傳統藝人,偶像對於作品的要求不高,而更注重顏值和人設。

張薔最初看《偶像練習生》時,喜歡的選手很多,會給多人投票。但隨著節目的推進,殘酷的賽制逼著張薔選擇了自己最喜歡的小鬼。可愛、開朗、有實力、在團隊裡會活躍氣氛,這是對方吸引她的理由。

選秀節目結束後,小鬼以第八名的成績順利成團出道,張薔也依舊盡著作為粉絲的職責。

張薔經常會去小鬼的超話(“超級話題”,是新浪微博推出的一項功能,擁有共同興趣的人集合在一起形成的圈子)打榜,轉發、點贊評論關於他的優質微博,並反黑(採用舉報等方式消除他人對愛豆的抹黑言論)、控評(操縱評論,點贊回覆好評論使其上熱評,不搭理或舉報不好言論使其避免出現在前列),還要在各種大大小小的榜單中為他投票,這類操作在飯圈被稱為“做數據”。

在一些粉絲眼裡,數據就像愛豆的門面,與愛豆人氣、商業價值等掛鉤。

小鬼出席的線下活動多,北京、上海、成都、長沙……粉絲們跟著他從一個城市飛到另一個城市,張薔也去過兩次,來回機票、門票、住宿,每次要花費約3000左右。

愛豆代言的品牌也是要支持的,“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張薔說。偶像曾經代言過一個大牌的護膚品,張薔買了一份,花了1000多,她覺得自己反正也要用的,這不算浪費錢。而當時她的收入每月也只有4000元左右。

小鬼偶爾會出現在雜誌上,那一期的雜誌也要買。對張薔來說,雜誌相對便宜,算是為愛豆的消費中花錢最少的一類了。但這類雜誌平時如果沒有自家“哥哥”的版面,張薔也不會專門去買。

“我喜歡他,我希望他好,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為他做點什麼。”張薔解釋自己為“哥哥”刷數據、沖銷量的心理動因。不同於演員出演一部國民劇可能就大火,從而擁有較高的國民認知度,偶像的受眾面較窄。所以,張薔認為,做數據、刷銷量皆是體現偶像商業價值的手段。

“數據都是粉絲用錢砸出來的”

“你媽為什麼願意花錢養你?你為什麼願意給你男朋友買禮物? 你沒有辦法解釋,就是一種為愛發電的感覺。”追星近8年的資深飯圈成員棗子說道。

棗子從事內容運營工作,追星史可追溯至小學。五年級,棗子喜歡泰勒·斯威夫特,當時80元一張的專輯對作為小學生的她來說堪稱天價。哥哥寵她,帶她去書城買了人生中第一張專輯——泰勒的《Fearless》。棗子激動地連包裝也捨不得拆開,把它放在臥室抽屜的最外面,“這樣,一拉開抽屜就可以看見了。”

不過,棗子認為自己追星的起點是在2012年,那年,她在電視上看熱播的韓劇《燦爛的遺產》,棗子一開始嫌棄劇中傲慢、目中無人的男主角,在主動了解飾演該角色的演員李昇基後,棗子反而越來越喜歡他。

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燦爛的遺產》中的李昇基,圖片來源:網絡

入坑後,每逢這位偶像發專輯,棗子都會購買。韓國的專輯比較貴,一次,李昇基發的一張新專輯售價200元,棗子偷偷找了自己表嫂借錢才得以得到心愛的專輯,這還不能讓媽媽知道。直到第二年過年,棗子才用攢的零花錢還給表嫂。

現在,棗子已經開始工作,有收入後,為愛發電又上了一個層次。去年夏天,她成為韓國男團NCT 127的粉絲。

NCT 127是韓國男子組合NCT的首爾小分隊,由韓國知名度和影響力最大的娛樂公司SM(star museum)推出。這家公司,可以說是造星鼻祖。1995年創立後,SM公司招募有才藝的年輕人作為訓練生培養,隨後讓他們以明星的身份出道,偶像這一名詞才正式出現在觀眾視線裡。

就在前段時間,NCT 127迴歸(一個組合在長時間沒有新歌、新專輯或者活動後,發佈新作品的現象),棗子直接買了16張專輯,一張售價約140元。

棗子認為,購買專輯並非僅僅是為了裡面的內容,更多的是給自家“哥哥”沖銷量。韓國偶像產業發達,專輯的發售一般會面向多個國家,最後的銷量是各個國家的銷量總數,中國粉絲的專輯銷量輸入被稱為“中輸”,而不同國籍的粉絲會進行比較,一個團體中,不同成員的“唯粉”也會相互比較群體的貢獻度。

“就像媽媽之間會比較孩子的學習成績,偶像的成績就是各種各樣的數據,而數據都是粉絲用錢砸出來的。”棗子說道。

棗子這次購買的專輯有三個版本,其中,有個版本里除專輯外還附送簽名拍立得,這對她來說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因此,她買了6張該版本。“真是賣得一手好營銷!”棗子感嘆。

分析完當中的套路,棗子又說,“下次他們再發專輯,我可能買得更多。”

“站姐”的力量

在飯圈,購買應援物、周邊等偶像衍生產品也是粉絲們追星體驗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高一時,棗子開始追韓國男團EXO和國內偶像團體TFboys,一開始,她只是想買專輯,但進入飯圈後,她便自然地跟隨大流購買愛豆的各類周邊。從此,買周邊也成了她的習慣。

棗子購買應援物和周邊的渠道主要有兩種,一是通過偶像所在的經紀公司購買,二是從站姐手中購買。

棗子的愛豆之一TFboys所在的時代峰峻是國內較早開設周邊商城的偶像經紀公司之一。2013 年, 時代俊峰公司模仿日韓的“傑尼斯”和“練習生”造星模式,打造出少年偶像組合TFboys,三個未成年男生逐漸吸引到了一大批粉絲,成為頂級流量。養成型偶像模式也由此在國內走紅。

時代峰峻在官網設置了官方商城,售賣包括TFBOYS在內的公司所有偶像的衍生產品,產品類型涵蓋應援運動手環、應援燈牌、印有偶像元素的帽子、玩偶以及偶像寫真,等等。

官方發售的衍生產品更具有收藏價值,也更難買。

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tfboys經紀公司時代峻峰官方商城截圖

棗子曾在2017年花了230元購買了一個韓國男團的官方應援棒,兩年後棗子對這個男團“脫飯”(飯圈用語,指的是不再追逐這個偶像),這一應援棒被她以400元的價格轉賣了出去。

除了經紀公司,站姐也會以眾籌、預售等方式在O!what、摩點等平臺出售自制周邊產品。

站姐一詞出自韓國飯圈,原本指的是使用高級相機拍攝偶像的粉絲。現在也被用來指代明星後援會、粉絲會、貼吧、網站、個站等粉絲組織的管理者,而上述各類粉絲組織也被粉絲統稱為“站子”。站姐們將粉絲集中在一起,為明星打榜投票、組織應援、落地公益、宣傳安利。

“站姐是正確引導粉絲行為的核心力量。”在去年11月由果醬文化公司召開的中國第一屆站姐大會上,主辦方如此描述這個群體。

棗子在大學裡學會剪輯視頻後,加入過一個韓國偶像團體的應援站,負責為應援站剪輯視頻,之後還做過上字幕的工作。在應援站,棗子認識了站長阿莫,並一起製作了不少關於偶像的視頻。

在飯圈,阿莫是有著近10萬粉絲的應援站站長,而在現實生活中,阿莫是一名婦產科護士。她在2017年入坑,喜歡上這個男團後,她發現,圈內沒有為這個組合做中字視頻的粉絲團隊,於是,她主動聯繫上5名會翻譯、剪視頻、製圖的粉絲組建了一個團隊,成為眾多粉絲應援站之一。

阿莫記得,2017年9月19日是開站第一天,當天她們做了這個偶像團隊的日本演唱會中字視頻。如今應援站也主要通過搬運、翻譯外網的偶像相關視頻、採訪報道,或剪輯如舞臺混剪等視頻來吸引粉絲,擴大影響力。現在,這個應援站的成員已經增至60多人,微博賬號聚集了9.9萬名粉絲,B站也有近10萬粉絲。

在影響力逐漸上升的基礎上,站子出品的周邊也受到了更大的關注。去年10月,應援站的微博粉絲才3.7萬人,處於虧損狀態,而今年最近一次賣腰包、應援棒包等周邊的收入則超過了10萬塊。

阿莫告訴時代財經,除了賣周邊外,一個站姐或站子的收入來源主要有海外代購專輯、DVD等物品,站內集資,粉絲集資,以及參與視頻網站或音樂網站等內容平臺的活動,等等。

而他們所得收入一般也會用於為偶像應援、購買但不運回專輯以幫偶像沖銷量,以愛豆的名義做公益捐贈等。

偶像出道5週年在即,阿莫的應援站花了13萬定下了所有的應援項目,屆時,韓國首爾地鐵站、購物廣場至少10塊電子屏上,將出現她們“哥哥”的漂亮面孔。而資金來源除了賣周邊的10萬塊,還有站內成員的集資。

疫情爆發之初,阿莫和站內成員集資購買了一批醫用防護服、醫用手套以及84消毒液分別送至武漢兒童醫院和武漢第五醫院,並在兩天內獲得粉絲捐款71000餘元。

金錢的考驗

但站子和粉絲之間的關係卻未必總是團結和睦。

站子的影響力、收入棲息於粉絲對偶像的愛。一方面,粉絲需要站子這個平臺去獲得更多追星體驗;另一方面,因為自己花了錢,粉絲也要求站子必須拿出錢來做應援。

涉及到金錢的進與出,薄弱的信任關係常常會產生齟齬。

棗子曾被站姐詐騙過。有些站姐會找代拍拍攝一些偶像的獨家照片,然後讓廠商生產、包裝出一本偶像的寫真集,這種寫真集在飯圈頗受歡迎。那次,棗子看到站姐發佈的寫真照片拍得很好,便轉給這位站姐100多塊錢,希望買一本留個紀念。結果,這位站姐沒發貨,就此人間蒸發。

張薔則對站子、站姐始終保持理智,她認為,不能對站子投入過多的感情。她始終不相信那些站姐,“我偶爾會看一下我們家的大粉,如果她三天沒發微博,我內心就焦慮了,擔心她是不是跑路了。”張薔說。

阿莫也正是怕被粉絲“監工”,所以幾乎不做粉絲集資,“如果要粉絲集資的話,他們要天天盯著你,看你錢怎麼用的,說不明白就要被懟。”阿莫解釋。

不過,儘管以內部集資和賣周邊賺錢為主,阿莫還是會把花錢的明細做好記錄和公佈。對於站子賺錢與花錢的比例,阿莫認為,“你別管我賺了多少,你只要知道我們是有花了很多錢做應援就夠了。”

近兩年,“粉頭攜集資款喜提海景房”“粉絲站涉嫌鉅額詐騙”等新聞偶有見諸報端,飯圈中更是誕生了“脂粉”這一群體,“脂粉”也叫職業粉絲,他們打著愛和應援的名義,販賣手幅、貼紙,租借應援燈牌,靠偶像賺錢盈利。這些都使站子和粉絲的信任關係更為薄弱和虛無。

在圈外人看來,飯圈中的粉絲就像一茬又一茬的韭菜,處於文化工業鏈條中的最底端,大粉、站姐可以收割,各種資本力量更是虎視眈眈。

根據中國產業網統計,韓國的偶像產業產值在2016年就超過了300億元人民幣,而在日本,僅2017年偶像產業中就帶來了1870億日元(摺合人民幣約111.7億元)收入。據艾瑞數據預測,2020年中國偶像市場總產業規模將達到1000億元。

群體出征

在飯圈中,粉絲們因為共同的愛意匯聚到一起,個人行為匯入集群行為中,常常爆發出驚人能量。有時候,這種能量是正面的,比如FUNJI數據顯示,武漢疫情爆發以來,截止2月29日,677個粉絲團組織捐款近900萬元,購買到手套、口罩、防護服、生理用品等物資捐往醫院。

但很多時候,這種力量不可控地製造著破壞,更在無形中反噬著沉浸於此的飯圈女孩。

2月底,男星肖戰的粉絲舉報同人網站事件掀起一股席捲全網的輿論風暴,事情起因是一名寫手在肖戰的同人(粉絲對某一文學、影視作品的衍生創作)文章《下墜》中將其設定為“有性別認知障礙的髮廊女”。

這篇同人文在肖戰和王一博的“CP粉”中流傳頗廣(肖戰和王一博因拍攝耽美小說改編的《陳情令》而走紅,CP粉指的是將他們想象為一對情侶的粉絲),但文中人設與情節引起了肖戰“唯粉”(只喜歡肖戰的粉絲)的不滿。

於是,在擁有上萬粉絲的肖戰“唯粉”@巴南區小兔贊比等人的號召下,肖戰“唯粉”紛紛出動,向政府部門舉報文章相關內容平臺,包括AO3、bilibili、百度網盤、LOFTER等。

在飯圈食物鏈底層的她們卻說:要讓金主爸爸看到粉絲的購買力

大量的投訴和舉報湧入中國網監部門,結果,知名同人網站AO3宣佈對中國大陸關閉入口,Lofter平臺大量文章被鎖,許多創作者則因為擔憂而暫時“跑路”,B站同行內容被封,粉絲舉報的影響蔓延到一個個互聯網創作平臺。

這些平臺的用戶也憤而起身,開始圍攻和抵制肖戰所涉及的影視作品和商業代言。

這場愈演愈烈的戰火中,肖戰粉絲在許多路人眼裡彷彿洪水猛獸,她們黨同伐異、反黑控評,操作整齊劃一,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事實上,舉報、投訴自己不認可的偶像相關言論已經成為飯圈的日常。在飯圈,那些有著相同志趣的粉絲組成一個一個的圈子,她們讚美偶像,沉醉於偶像的人設,並在群體討論中又加強這種人設,愛意愈發濃烈,情緒逐漸走向極化,新的粉絲加入這個圈層後,只能被動地接受群體的意志和行為,甚至不能發出有別於集體共識的個人聲音。

對張薔而言,每天去微博反黑、控評是習慣。

棗子也曾參加過粉絲之間的網絡罵戰。偶像李昇基和某女星談戀愛時,棗子對於女方粉絲“李昇基配不上我家姐姐”的言論十分生氣,便在微博下多次評論,與其對罵。

阿莫則在接受採訪時多次強調,不能寫出她家偶像的名字,不希望給偶像帶來麻煩。

36氪一份調研報告顯示,追星平臺81%的用戶是90後和00後。

對於這些年輕的群體尤其是00後而言,他們尚處於價值觀形成最為重要的階段,極化的群體意識和行為一次次作用到他們身上時,沒有人知道會對他們的人生產生何種影響,但影響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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