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劍鋒自傳:《可園信筆稿存—我的回憶錄》(紀十二)

今日開始,向讀者們摘錄介紹劉劍鋒老先生的《可園信筆稿存—我的人生筆記》一書。以下摘錄直接用劉老先生大名,但非因為不敬,(還是我外婆的大哥)僅為省事。摘錄劉老的書,就是為了方便讀者接觸安化地方人事,幫助親友後人能瞭解劉老的心路歷程。

《感嘆人生》

—劉劍鋒

歲月頻遷迎復送,追名逐利奔波眾。

可憐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也是夢。

劉劍鋒(1918-2017)湖南省益陽市安化縣梅城鎮田心片區高潮村高家侖人(現屬合併後的楊高村),男,一九一八年出生。五歲入私塾,攻讀古典文學十二年後,棄學務農。一九四一年至一九四六年,在益陽直接稅局及其所屬的安鄉、沅江草尾等地從事稅務工作。

一九四六年八月棄職回家,在家鄉從事教育工作,同期加入共產黨地下組織。一九五一年二月被調往平口任教。

一九八零年初退休回家後,又應邀在梅城、田心、思遊等中學代課達十三年之久。

其詩、詞、聯、文作品頗多,此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其今年壽晉九旬(2008年),仍身康體泰,耳聰目明,思維敏捷,筆耕不停。

劉劍鋒老先生的父親叫劉靈石,是黎曙的老師。黎曙在他的《偶吟稿存》一書裡曾收錄自己寫的幾首關聯劉氏父子的詩,現摘錄兩首如下:

《懷念劉靈石先生》

憶昔村居年少時,慕名登府拜良師。

石翁指點開茅塞,益我殊多系我思。

《答劉劍鋒兄,步原韻》

訪舊登門又一回,渴塵滌盡釋疑猜。

推敲吟詠饒佳興,共賞山花喜盛開。

言歸正傳,開始摘錄劉劍鋒著書內容詳文。

日寇侵華所犯之罪行,真是罄竹難書。我在益陽工作期間,正值抗日緊張之際,日機常至我益陽境內騷擾,最讓我煩心的就是躲防空警報。所謂躲防空警報,就是每當日寇派飛機來轟炸我後方城市時,我後方城市一得到情報就立即拉響報警器,報警器發出凌厲而巨大叫聲,令人心驚肉跳,人們一聽到警報聲,就立即疏散,無分男女老少一律向城外跑,或躲進防空洞,或躲到其它安全隱蔽的地方。那種防空洞就是在山腳橫著向山肚裡挖出的山洞,入口處一般有一人多高,深淺不一,有的能容納幾十人,也有的能容納幾百人。防空洞裡優先要讓老人、小孩、殘疾人、傷病員、婦女先進,青壯年則必須跑遠一些找其它地方躲藏。

記得有一次躲警報,我因腿上生一疔瘡跑不動,就躲在街後一座石橋下,從上午九點開始,一直到下午五點才解除警報。我肚子餓得發慌,從石橋下出來就跑到飯館去吃飯,聽飯館老闆說,這次躲警報有兩家商鋪被人洗劫一空。又有人說,五福中學一名女學生遭人強姦······我不禁嘆息,這次躲警報,不知還有多少人遭殃啊!

我直至天快黑才回到局裡,害得我之好友曹蘇霖和黃濟到處找我,擔心我遭遇不測,直到見我回局才放心。過後我寫下七言律《躲警報》一章。詩曰:“警報聲聲最緊心,市民疏散苦深沉。老衰擠進防空洞,少壯爭奔密樹林。商客有錢遭搶劫,女人無伴被姦淫。隻身我躲巖橋下,害得曹黃到處尋。”

日機騷擾相當頻繁。有一天,終於在益陽仍下了幾顆炸彈。那天中午,我正從三里橋出差歸來。剛到東關渡口,只見三架日機從桃江方向飛來,在益陽城上空盤旋一圈,相繼投下六顆炸彈,然後向長沙方向飛去。一時彈著處衝起一股股濃煙,發出連聲巨響,接著就見火光沖天。這時,二堡大碼頭聚慶街一帶濃煙滾滾,烈焰騰空。頃刻間,就見人群擁擠著往城外跑,娘哭崽叫,慘不忍睹。亦有不少青壯年冒著生命危險向出事地點奔去,參與救人滅火,奮不顧身在濃煙烈焰之中穿梭往返,經十多個小時奮戰,大火終於撲滅,還救出不少人和貨物。

這場慘禍,益陽城所遭受之損失,一時無法估計。後來聽人說,在這場災難中也有人趁火打劫。一家綢莊老闆在房屋著火後,急忙收拾錢包翻牆往外逃命,在逃亡途中被壞人搶去錢包,臉上亦被壞人用刀砍傷。後來,我寫下七言絕四章,題為《日機轟炸益陽時》。錄於後:

其一:“日機轟炸益陽天,我正東關過渡船。遙望滿街人外湧,娘哭崽叫慘無前。”

其二:“日機去後火沖天,滅火人群勇向前。不僅救人還救貨,無分男女盡爭先。”

其三:“綢莊老闆外逃慌,提個錢包越火牆。擠出人群遭匪劫,可憐頭面被刀傷。”

其四:“壞人行劫不徘徊,混入人群喊救災。煙裡來而火裡去,企圖藉此發橫財。”

此後不久,日寇便駐軍沅江,益陽專署等機關立即疏散,直接稅局遷往安化縣之東坪,日軍隨後進駐益陽。兩個月後,日軍又自動退出益陽,大概是日軍兵力不足,不便過於分散,必須集中兵力對付我抗日武裝力量。況且,益陽城位於資江左岸,四周地勢平坦,四面受敵,日軍害怕在此受挫,故匆忙撤離。

日寇一撤走,益陽各機關又陸續遷返,我局亦遷回原址。這時,蕭潭時局長調任常德直接稅局任局長。益陽局局長遺缺,省局先後兩次易人。第一次,派來以一位年過五旬的老稅界專家周申如任局長。這位周局長有一個特別習慣,就是晚上他不在床上睡覺,而是在房頂上吊一張特製的鋼絲網,躺在網裡睡覺。周局長來益時,帶來了一大批人,好像準備換掉原班人馬。果然,他一到任,就安排一位女士來接管我之職位,把我晾在一邊。不到兩個月,省局又將周局調走,換來一位名叫李漢銘的任局長。這位李局長是湖南大學中國文學系畢業,學士學位,對中國文學很有造詣。他剛到益陽時,正遇我之好友稅務員黃濟因飲酒過量,血管破裂,搶救無效逝世。李局長主持為黃濟舉辦了隆重的追悼會,還要求全局員工寫輓聯或詩詞寄託哀思。他自己則不愧是湖大中國文學系學士,他寫的一副輓聯很有水平。茲錄與下:

抗日軍興,劉昆劍,祖狄鞭,聞雞起舞深更月;

驚星影失,太白詩,相如賦,跨鶴遨遊午夜天。

我亦書七絕一章吊黃濟。詩曰:

幾年資畔聚同遊,心志相孚氣味投。

筆下文章驚世俗,哪知一醉競千秋。

李局長對我很信任。他到職第二天就宣佈貨運登記室主任仍由我擔任,且仍由二張(張寧夏、張梅先)輔之。

此時,是一九四四年,日寇仍佔駐沅江,距益陽不遠,在此工作總有些提心吊膽。這年秋,我因結婚請假一月,回家辦婚事,假期猶未滿便接到李局長來信,調我去安鄉縣直接稅徵查所任稅務股長,要我早日到職視事。於是我婚假剛滿即赴安鄉任職。

我一到安鄉,就深受安鄉同事敬佩,都佩服我有膽量。因為當時侵佔沅江的日寇十分猖獗,到處殺人放火,實行:“三光政策”,許多人不敢去安鄉工作,甚至在安鄉工作的人亦深恐日軍快艇夜襲,紛紛撤離安鄉,而我卻正是此時來到安鄉的,所以不少人稱我是“大丈夫”,是“英雄好漢”。

安鄉直接稅徵查所主任叫張乃文,也是湖大畢業生。其人為人奸猾,有關稅務工作都推由我去辦,他只在旁邊指手劃腳當參謀。

我在安鄉工作了一年。我的工作方法是先摸清商情底子,再與商會及各業商民代表座談徵稅方法與具體要求,通過反覆協商,最後才確定各商店應徵的稅額。當時安鄉商業蕭條,我根據實際情況徵稅,沒有苛求於商民,商民對我實事求是之作風十分感佩。

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無條件投降,原佔駐沅江草尾一帶的日軍被迫撤離。這一帶流亡在外的難民紛紛返家,重理舊業。這時,沅江草尾便由荒涼一變而為十分熱鬧。當時國民黨政府為不失時機開展徵稅工作,在沅江草尾設立直接稅徵收臨時辦事處,並從安鄉將我調草尾直接稅徵收臨時辦事處當主任。

一九四六年春,我奉命偕一名叫熊介武的辦事員赴草尾開展工作。我一到草尾,首先就去拜會草尾鎮公所及商會首腦,然後開展宣傳發動工作。我們除上門訪問商人作口頭宣傳外,還寫了不少標語,發給每個商會一張《納稅須知》作書面宣傳。這時,鎮公所和商會負責人來找我,他們代表商人訴苦,要求暫免徵稅,說流亡在外多年之難民初回故土,生活極苦,無力繳納國稅。據我掌握的情況亦是如此,我就叫鎮公所和商會負責人寫一份請求豁免繳稅的報告來,我在報告上如實簽署了意見。可是,上級批示:只准免徵一個季度之稅額。

這年八月(農曆),我一連幾次遞交辭職報告,要求回家,可未獲批准。於是,我將草尾直接稅徵收臨時辦事處之全部印信交給辦事員熊介武,請他轉送益陽直接稅局李漢銘局長。我不辭而別,駕一葉扁舟,漂過洞庭湖,回家不返矣。

我之所以棄職不幹,其原因有四:其一,國民黨政府不顧商民疾苦,強制徵稅,我不忍心;其二,日本投降後,內戰又已打響,蔣某石政府已失民心,我不願再為其賣命;其三,我從小就有從醫之願,我想回家去水溪坪拜熊詳興醫師門下學醫;其四,思念父母家人,“父母在,不遠遊”之情常在我心中活動。

當時,安鄉、沅江等縣的稅收工作屬益陽直接稅局屬轄,益陽局李局長見我不辭而去,亦無計可施。他知我與常德局蕭潭時局長關係不錯,就除他自己寫信留我外,還請蕭潭時局長寫信給我,勸我返崗。我去意已決,在給蕭的回信中,我寫七律一章謝絕了他的好意。詩曰:

華翰連承兩次招,無如劣馬已離槽。

雖然用舍由時定,可是行藏屬自操。

欲返家園依父母,願憑山水學漁樵。

明公一片留人意,朽木而今不可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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