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 花梦 青葱岁月 (七) 下

天一擦黑,这些侦查人员又悄悄地陆续散布出去,继续蹲守在街道和弄堂的阴暗处。

如此三天,小镇人真的认为已经风平浪静了,蹲守的人也不耐烦了,打算真的撤了。偏偏那天晚上,情况出现了。据说,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魏家长子,从“小五房”东南角的第一个宅院出来后。往“桥弄”这边走。那时,天已很黑。他走到“桥弄”后,想上桥,但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上桥。在发现反动标语的那堵墙下站了一会儿。便打算拐过那个屋角朝西走。

他犹疑的样子,被蹲守在一旁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他还没有拐过屋角,便被人逮住了。从他的裤袋中搜出了一截粉笔。被抓住后,一审二审,他便招认了。

魏家的父子我都认识,他的父亲原先应该算是小业主吧?开了一个修理眼镜、手电筒的铺子。铺子就在我父母的商店东隔壁。他的父亲个子矮矮的,戴着一副塑料架的老花眼镜。有人在他的铺子前逗留,他便微微抬起头,让目光从眼镜的上方探出来,额头上显出很多抬头纹。

见生意上门,他的脸上会立即展出笑容,露出一对很深的酒窝。儿子中学毕业后没有工作,便跟着父亲,子承父业。儿子似乎比父亲内向,不苟言笑,一副憨厚的样子。但是,一个很憨厚的人居然会去写反动标语,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也是所有查案的人都始料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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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不管是在小镇中学翻天覆地查,还是在所谓的“白皮白心”或“红皮白心”人群中拉网式的查,都不能网住他。最后,还是采取了“外松内紧”的方法,诱使他显出了原形。这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魏家的这个长子后来很快便被枪毙了。据说,在枪毙他的那一天,小镇上有些人还特意去看了。他在被执行前,脸上还有笑容,有着跟他父亲很相像的酒窝。子弹是从他的后脑勺射入的,枪口距离他的头颅很近。枪一响。跪着的他便朝前仆去。被捆梆着的手脚一番痉挛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戴着大口罩的军人呆呆地站在他的身后,待法医过来,用一根小铁棍在被枪毙人的后脑勺枪眼里搅了一搅,又将他翻过身来,仰脸拍了一张照。确认他已经死亡后,才提着枪离开。根据现场看的人回来描述,枪毙的场面很恐怖。那枪声闷闷的,远不像电影里放出来的那样清亮。尤其是那法医将小铁棍伸入他的后脑勺后,抽出来时,还沾着血红的脑浆,实在让人作呕。

这件案件结束后没多久,小镇居然又出现了反动标语。不过,这一次的侦查,远没有前一次那么地大费周章。标语写在水泥管上,就是那种口径大的,用做下水管的大水泥管。小镇人称这种水泥管为“洋灰管”。小孩子喜欢在“洋灰管”中爬进爬出玩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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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件很快便破了。是一个小孩子写的。大概是上一次的案件,带给了他耍恶作剧的念头吧!不过,倒也没有过分为难这个孩子。他的父母受到了严厉的批评是难免的。身为教师的父母,居然没有能教育好自己的孩子,是很让他们汗颜的。

后来,这对教师父母似乎把孩子的闯祸归结在孩子的名字上。将原本母姓在前,父姓在后,另加一字的名字,改成了父姓在前,母姓在后,另加的那个字倒是没改。也可能是怕原来的名字有了案底,影响孩子的前程吧!

当时,并没有过分为难这个孩子,也可能是后来的政治形势发生了改变。这是那时的小镇人还不清楚的。不过既然是还不清楚,小镇人也实在懒得去弄清楚。小镇人只是很为那个孩子捏了一把冷汗的。

一些年之后,魏家长子的事件在家人的再三申诉下,也得到了新的结论。这个结论便是在经济上给予了一些补偿。也未见公开的平反。似乎一条人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那几年也实在是小镇的多事之秋。按小镇人的说法,是被“吊死鬼”缠住了。“吊死鬼”的形象,我在宅院后楼底下住着的那个白须齐胸的老人手中的那本黄裱书的线装本上看到过。一根绳索勒在脖子上,人的双眼被勒得鼓了出来;舌头被勒得像狗的舌头一样,长长的挂着。很恐怖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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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明白如此地恐怖,小镇自寻短见的人为什么偏要选择这样的死法?先是小镇中心医院的那个右派医生自杀了。他用一根绳子将自己吊在了窗子的直楞上。到底是医生,便是简单的吊死,他也死的别出心裁:他根本没像其它的上吊自寻短见的人那样,将绳子搭在屋梁上,还要费劲心机地爬上凳子,将绳索套上颈脖还不算完。还得费劲地将脚底的凳子踢翻。将自己真正地挂起来。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他只是简单地将绳索在伸手可及的窗直楞横档上打了一个弯,然后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双腿一软便悄无声息的走了。

那个医生我认识,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腰板一直挺得笔直,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一个右派上吊死了,在那时的小镇似乎再寻常不过。人们似乎还来不及评论,这一页就翻过去了。但是,另一个人居然也用一根绳索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却让小镇人瞪目结舌了。

那个人是一名转业军人。以正连或副营职,带着妻子和四个孩子转业到了小镇,担任小镇的供销社副主任。这在那时的小镇,也算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但让人感到遗憾的是,他的顶头上司,也就是供销社主任,是他幼年时的主人家的儿子。

转业军人是小镇这一带出去当兵的,放牛娃出生。曾为地主家放过牛。解放了,总算熬出了头。在外当兵许多年后也算熬了个一官半职。但是,到头来还是为原来主人家的孩子打工,这实在是他始料不及的。这是不是为他后来的自寻短见埋下伏笔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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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他的性格来说,是开朗而乐观的。胖胖的身子,很阳光的笑容。虽然孩子众多,但他的妻子很会持家,他又是从军队转业的,薪水不会低,家庭经济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是,以他的家庭状况和经济条件及他开朗的性格。居然,也以非常的方式结束了自己正当壮年的生命,这是让小镇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

而且事先没有任何的征兆。夫妻间没有口角,子女都正上着学,自己的身体也很健硕。他死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有一些桃色新闻,隐隐传来。但死者为大,他的单位似乎也是有意消除这种让死者家人难堪的负面影响。再说他生前为人不错。小镇人似乎也不愿意再去嚼这个舌根。所有的这一切,很快便湮没在了往事的尘埃中了。

我便是在小镇如此地风雨飘摇中被送上高中的。那一届小镇的初中毕业生特别多。还有众多的农村的初中毕业生。但是,小镇中学的第二届高中计划只招一个班。僧多粥少是显而易见的。那时,似乎还不时兴走后门那一套。或者是,在读书这一问题上,小镇人还没有感觉到需要走后门。


第33  花梦 青葱岁月 (七) 下

我母亲一直以为她的长子很优秀,只要让我读,再深再难的书,我也一定读得出。在我母亲的心目中,一直被学校选中写黑板报的学生,能不优秀吗?光凭着常常摸黑才回家,便知道儿子在学校里一定是足够优秀的了。

在我自己的记忆中,似乎也没有能不能继续读高中那种患得患失的忧虑。好像我继续读高中,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因此,当我接到了高中录取通知书时,我一点儿也没有感到意外。但当我去学校报到时,我却深深地感到侥幸了。

小镇本土籍的初中毕业男同学中,仅我一人被高中录取了,几十个初中毕业生挡在了高中门外。小镇上另外还有四个男生也被录取了,他们都出身于弯着舌头讲话的北方人家庭。被正式录取的女生也是五人,她们至多至少也出生于小镇上的干部家庭,被录取的这十名小镇的高中生中,仅我一人是彻彻底底出生在平头百姓家庭的。

我不知道在这个班的高中生推荐中,老师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也许。他的推荐是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的。上了高中后,他不再教我们这个班,这个疑问便一直存在我的心中。

……

(未完待续)

PS:选自胡杨木著作纪实文学《百年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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