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王秀英

你好,王秀英

虽不是我奶奶的照片,但都是伟大的女性

王秀英是我的奶奶,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岁月在她的身上留下了太多沟坎,但她仍笑对一切。奶奶去世6年有余,弥留之际,意识浑噩,她唯一记得的就是她的名字是王秀英,所以,我好想喊一声,王秀英,你好啊,我猜她能够听到的;虽然我是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但我仍坚信,她能听到!

奶奶出生于1929年,2012年逝世。她用83年走完了这一生,看到儿孙满堂,按理说应该是幸福的,可是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患上了一种意识不清的病(你们都知道的),虽有儿孙绕膝,但她却浑然不知。命运真是很吊诡,你说它公平,可是在我奶奶身上却留下了那么多的遗憾,那么多的磨难。

奶奶年轻时经历过鬼子侵华,躲过鬼子,因为我爷爷给一位小领导扛过枪,对我爷爷心生崇拜,不顾家人反对,直到嫁给我爷爷才罢休。奶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皮肤白净,笑起来很是好看。嫁给爷爷后,为了讨生活曾经跟爷爷去青海背过石头,在家里烧过砖窑。在青海期间,生下我的大伯们,白天上工背石头,几位大伯就留在家里,后来不知怎地,我的五伯被人抱走,至今仍未归。后来听老人们说五伯曾经一路回乡找过家人,到了邻村,实在饿到不行,当了衣服,折返回去。就这样,我奶奶和我五伯只有少时几年的光阴,直到奶奶去世,都不知道五伯身在何方,这成了奶奶心里永远的痛。五伯被抱走后,奶奶郁郁寡欢,没办法,爷爷决定带奶奶回老家。在回老家的途中,我的老奶奶(爷爷的母亲)去世,埋在了归乡的途中。短短几日之内,儿子被抱走,婆婆病逝,我相信世间的痛没有比这更锥心的了。回乡后,日子好像是趋于平静,但是后来,奶奶生了足疾,按说应该不碍事,家里请了赤脚医生,“医生”建议说把腿锯掉。现在想来,不可思议,就这样,我奶奶在经历一系列的变故后,又锯掉了一条腿,从此拐杖为伴。

或许是生活的压力太大,失去一条腿后,奶奶很快就适应了拐杖。没有自怨自艾,开始了家里的砖窑生意,凭借着烧砖窑,奶奶给几位大伯娶了媳妇,当然也包括我爸爸。日子平平淡淡地流逝,几位堂哥堂姐出生后,奶奶不再经营砖窑厂,开始了带孙子,做农活。我出生时,几位堂哥堂姐已经长大成人,可能是爷爷太过于严肃,从小,我便与奶奶多些亲近。奶奶偷偷地给我钱,给我零食,这样特殊的待遇,也成了我与她之间的秘密。

小的时候,家里穷,爸妈出去打工,我便跟着奶奶一起生活了半年。每天奶奶给我准备一日三餐,腿脚不灵活,她做一顿饭的时间成本要比正常人高出了很多,但是,只要我放学回家,家里的饭总是刚刚好。小的时候奶奶跟我说的最多的就是:小鬼子太欺负人、毛主席是救星、你要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可以吃商品粮……。奶奶从小没读过书,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她跟我讲过她的前半生,没有愤懑、抱怨,更多的是平和与从容。

日子就这样平淡的向前走,到了高中期间,奶奶开始缠绵病榻,牙齿已经开始脱落、听力也开始下降,每个月至少有几天都要在医院度过,好在,那个时候意识还清醒。每次放假回家的时候,我去看望奶奶,贴着耳边跟她讲话的时候,她总会回一句:哦、要好好上学,考大学。考虑到奶奶的身体,几位大伯商量,不在让奶奶自己做饭(爷爷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已经去世,爷爷去世后,奶奶独自一人生活),开始在各家轮流吃饭。奶奶是一个个性那么要强,骨子里那么坚毅的一个人,但是还是抵不住岁月的侵蚀,开始了各家轮流吃饭。

高中时,每次从家返校,最受不了的是奶奶一定会去送我,身躯佝偻,架着双拐,亦步亦趋的跟着车走。每次送我,都是以祖孙俩的哭泣告终。第一年高考,失败,回家后我跟奶奶说了失败的事,奶奶不以为然,反而说:“这算啥,我孙子一定能考上大学。”带着奶奶和家人的期望,也带着失败的不甘,我开始复读生活。复读的那一年,奶奶的身体状态急转直下,已经分不清人,记不清事,她唯一能记得的是,她叫王秀英。等我第二年被大学录取的时候,我去找奶奶报喜,奶奶说:“这是谁家的小孩啊,要好好上学啊。”她心心念念一辈子的大学生跟她汇报时,她已经认不出自己最亲近的孙儿。命运这东西,是不是忘记眷顾了我奶奶。

等我离开家去上大学时,奶奶的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大一的十一假期,奶奶走完了她83年的风雨路,安详的闭上双眼,离开了人世间。在回家的火车上,爸爸一直安慰我,我跟爸爸没敢打电话,都怕打电话会忍不住。通过信息,强忍着悲痛,这无言的悲伤是我跟爸爸的共鸣。回到老家,我去看我奶奶,这个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寿衣,安详的躺在冰棺里,睡得那么安详。我本以为我会失声痛哭,或许是内心里觉得,奶奶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疾病痛苦,这人世间的纷扰与不安都与她无干,或许这世上有这样一个平行世界,她去了那里,那里会有她的婆婆,会有我的五伯,会有爷爷,会有奶奶年轻健全时最美的模样。

我怕这世间的纷扰太过、我怕记忆已经流失,所以,我不敢喊你一声奶奶。因为你只记得,你叫王秀英,所以我好想说:你好啊,王秀英,你的儿子们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的孙子已经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北京读研究生;你最放心不下的孙女已经嫁人,成了两个孩子的妈妈;你的小孙女,今年高考,学习还不错。王秀英啊,你就放心吧!

你好、王秀英;你好,我最思念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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