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精神
文|吳鮮
一直以來，我都固執地認為，村莊是有精神的。
村莊精神？是一種固有的存在，還是一種人為的感知？人到中年的我，愈來愈對這個問題執念爾爾。思考與論證的結果是：村莊精神，一直以來都植根於我們從村莊一路走出去的每一個世人之靈魂深處的。夜闌臥聽風吹雨的日子，我好想念村莊。坐在老屋門前的矮凳上，我又十分想念先人。村莊的個性，稟賦，張力，韌性，往往又會因地域而有所不同。
我的家鄉桐城，地處皖中，襟江帶淮，總的來講，帶有著一種吳風楚韻的意蘊。我所岀生與一路走過的村莊都不是很大，是一個又一個自然的村落，散落在丘陵阡陌之間，平靜而祥和。農耕文明，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村莊在大多數的時候倒是很安靜的。村莊精神在這一相對封閉的環境之下，也顯得從容淡定了許多，之於一年又一年，綿延不絕的鄉村時光。村頭，村尾，張家長李家短，不消半個時辰，便會傳遍村莊的每一個角落。農閒的時光裡，女人們大都愛扎堆，閒話無邊。大姑娘小媳婦老奶奶嬸孃們一邊幹著自家手頭的針線活兒，一邊說著風月無邊的城南舊事。陽光與風，始終都是村莊的標配。村莊精神，在這一時刻，大多呈現出一種隱忍與包容之態。男人們則不同，沒事的時候，也要荷鋤去田間地頭走一走看一看，這關乎農事，這關乎稼穡，這更關乎一家老少一年的溫飽。
我在鄉村整整生活了近二十年，童年，少年，青春熱血的日子，直到某一日，我考上大學離開了家鄉。上大學那會兒，我的品格特質，待人接物，大都沿襲著村莊精神的一路指引。寬容，堅韌，善良，執著，熱心，真誠。這已是多年之後，大學同學聚會之際，同學們對我求學當年的一致好評。好評可不敢當，這只是村莊精神之於我的一路薰陶所致。離開家鄉多年，在小城當中工作生活也幾近三十年了，但在我的骨子裡，卻始終影射著村莊精神的影子。妻常說，你的熱心善良這麼多年來，一點兒也沒變。是嗎？是。我問妻答。我只是想告訴妻，我的精神家園來自鄉村，村莊精神於我影響尤為深刻。怪不得呢？每次老家來人，找你辦事，你都從不推諉，真是純真得像個孩子。我不知道妻是禮讚我還是揶揄我？但這話在我聽來卻無比舒坦。
猶記父親過世那年，我們兄弟仨都還在上學，我和大弟上大學，小弟上高中，那一年的深秋時節，也正值村莊的“三秋”大忙季節，鄉人們一天到晚，都在搶收搶運搶種，忙碌無比。我清楚地記得，那一年“觀音會”當天，那個殘缺如血的黃昏，父親突發腦溢血，疲憊地倒在了故鄉老屋的簷下，猝然離世。村莊裡的每一戶人家都在第一時間自發地放下了手頭的農活，齊聚我家，幫助料理父親的後事。整整三天，鄉人們忙裡忙外，卻分文未取。在處理完父親後事的那個悲傷的夜晚，離鄉返校之際，我站在老屋堂心昏暗的燈光下，當著年邁的奶奶和悲痛異常的母親面，告訴兩個弟弟：我們一定要記著鄉人們的好。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村莊精神就作為了某種神聖的精神指引一路走進了我之內心深處，時至今日，從未改變。
感動與感恩，思念與懷想，村莊精神，這麼多年來，一直都伴隨在我之左右。母親常說，做人要懂得感恩。我想，這也許是村莊精神之於我們每一個身在異鄉的遊子做人最起碼的要求吧！是日，母親去電，告知大弟要幫忙解決家鄉一起農民工拖欠工資一案，大弟當年正好在無錫政法口工作，大弟在接到母親電話後，滿口答應，他在瞭解了這個案子的始末後，最終圓滿地為鄉人們追討回了三十多萬元的欠款。斯時，鄉人們感激不盡，一個個地拎著禮物去感謝母親，但母親婉言卻謝絕了鄉人們的一番好意，這是二子（母親對大弟的呢稱）應該做的，他當年也是從這個莊子裡走出去的呀！前些年，鄉人們的條件好了，大多在小城買了房子，但孩子入學成為一大難題。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將電話打給我，交待於我，務必解決。我遵從著母親的指示，一一照辦。村莊精神，於此，又將我一次又一次的和鄉人們的訴求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一如當年。
年前回家，母親告訴我，村莊裡的人越來越少了，年前村頭的老太爺也走了，村莊變得越來越空了。我安慰著母親，這是時代發展的必然——城鎮化的一種趨勢。但村莊精神還在呀！村莊精神？母親不解，疑惑地看著我。我喃喃自語：是呵！每一個村莊都是有精神的，值得我們每一個異鄉的遊子用一生的時光去守望。母親好像是聽懂了我的話。村莊精神，不就是怎麼做人麼？是的！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也正是這麼的一個理。母親樂了，唉！原來如此！呵呵！本應如此！
村莊是有精神的，是為村莊精神。熱心，善良，堅韌，頑強，感動常在，感恩難忘。年深外境猶吾境，日久他鄉即故鄉。故鄉是不容忘卻的，歷史更是不容忘卻的。我們從哪裡來？我們是誰？我們到哪裡去？村莊精神一直都在替我們傳承著哩！兀兀窮年，且執念爾爾。
村莊精神，我從未忘卻，一路稟承。於人，於事，在我煙火人生的每一個日子裡。它讓我終生銘記於心：有那麼一種鄉愁，就叫做——村莊精神。永往直前，從不退縮，感動常在，感恩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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