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時期，“四大名旦”舒繡文、秦怡、白楊、張瑞芳活躍於重慶的話劇舞臺。當時的人們認為在她們當中，論美貌首推秦怡，而演戲最精彩的毫無疑問是舒繡文。
舒繡文不僅是活躍於話劇舞臺上的一顆明星，也是現代電影史上不可不提的表演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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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15年7月16日，舒繡文出生在安徽省安慶市一個清貧的教師家庭，原名舒彩雲，曾用名許飛瓊、許慎、蘇謙。
舒繡文6歲時隨父親到北京居住，12歲在學校的演出中登臺，說得一口標準又好聽的國語。
1930年，抽大煙的父親得了肺結核，在當時是不治之症。15歲的舒繡文不得不輟學，擔負起了養家的重任。
她家的對面不遠處有個舞廳，她和一個舞女學了兩個星期跳舞，就改名“許飛瓊”進舞廳當了伴舞女郎。
舒繡文在舞廳認識了一名姓褚的記者，他答應帶她去上海，幫她找工作，與她結婚。
這時，有一個債主常來舒家糾纏，要拿舒繡文去做小老婆抵債。她就瞞著家人，同姓楮的記者逃到了上海。然而，舒繡文很快就發現，褚記者在上海已有家室，自己上當受騙了。
舒繡文毅然離開了他，在淮海路上一家俄式西餐館打工。在那裡，她認識了常來吃飯的電影業人士應雲衛、李麗蓮、顧文宗等人。
30年代初，中國電影開始從默片走向有聲片時代，很多默片明星難以掌握標準的普通話。
“天一”公司的劇務顧文宗見舒繡文國語講得好，就介紹她給“天一”公司老闆娘陳玉梅當國語教員，工資每月30大洋。
有一天，“天一”公司老闆邵醉翁讓舒繡文在一部影片中扮演一個群眾角色。她第一次拍戲，心情緊張，沒看清地下有電線，不小心絆了一跤。
邵醉翁氣壞了，破口大罵：“你知道這個進口膠片多少錢一尺？你給我浪費了多少尺膠片？真笨，你根本就不是演員的材料！”
倔強的舒繡文一氣之下，立即辭職，心裡暗暗發誓：今後一定要做個好演員，給你們看看！
舒繡文加入了“集美歌舞團”，後來又加入了“五月花劇社”和“藝華”電影公司。
1934年，舒繡文在話劇《梅蘿香》中扮演女伶筱香蘭。未滿20歲的她把人物演得惟妙惟肖，一時聲名鵲起。
1934年，19歲的舒繡文成為“明星”公司簽約演員，月薪60銀元。
舒繡文在“明星”公司的《夜來香》《劫後桃花》《大家庭》《新舊上海》《海棠紅》《壓歲錢》等十幾部影片中扮演了角色。
舒繡文的文化程度只有小學畢業，沒有經過專業訓練，長得也不算漂亮，面部線條硬朗，和胡蝶、阮玲玉、徐來、黎莉莉等美女相比，真的太不起眼了。
舒繡文曾經花了很大力氣改善外形。有幾年時間，她用膠水把上眼皮粘出一條摺痕，每天睡覺無法閉眼，硬生生把單眼皮改造成雙眼皮。
不過，舒繡文最重要的還是以演技為立足之本。她善於揣摩角色心理，用豐富的細節刻畫人物，賦予角色鮮明強烈的性格光彩。
她與電影皇后胡蝶同臺演出《夜來香》也不遜色，著名演員秦怡回憶說：“胡蝶的表演仍然主要是做戲，繡文則是著重塑造人物。”
袁紹梅 胡蝶 舒繡文 朱秋痕
舒繡文走紅後，除了基本月薪外，每部影片的片酬為300元左右。有了固定收入的舒繡文生活穩定下來，把父母和弟弟妹妹都接到了上海一起生活。
舒繡文還參加話劇演出，在1936年的話劇《大雷雨》中，藍蘋和趙丹扮演一對夫妻，舒繡文演藍蘋的婆婆，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
1937年抗戰爆發，舒繡文積極參加宣傳抗日救國的演出。她去了武漢，演出抗戰話劇《前夜》《中國萬歲》《古城的怒吼》等，同時在“中電”公司拍攝了電影《保衛我們的土地》和《好丈夫》，起到了宣傳中國抗戰的積極作用。
之後舒繡文在陪都重慶主演了《棠棣之花》《虎符》《天國春秋》等幾十部話劇，與白楊、秦怡、張瑞芳合稱“重慶四大名旦”。
1944年底，舒繡文與黎莉莉、陳天國主演了影片《血濺櫻花》，影片出動60餘架飛機表演空戰鏡頭，耗資達6000萬元以上，但這部影片在今天幾乎看不到了。
抗戰勝利後，舒繡文從重慶回到上海。這個時期她參加演出了《天國春秋》《清宮外史》《春寒》等話劇，以及《裙帶風》《一江春水向東流》《姊妹劫》等電影。
1947年，舒繡文在《一江春水向東流》中飾演“抗戰夫人”王麗珍。她非常準確地把握住人物自私卑鄙、刁鑽惡毒的基本性格，將王麗珍的醜惡靈魂刻畫得淋漓盡致，為這部不朽的影片增添了奪目的光彩。
《一江春水向東流》
1947年，全國評出10部優秀影片，舒繡文主演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名列第一，《裙帶風》名列第三，她本人也被評為當年的“最出色的女演員”。
1948年，舒繡文去了香港，在香港主演了《野火春風》《春城花落》《戀愛之道》《大涼山恩仇記》等影片。
《戀愛之道》舒繡文 馮喆
新中國成立後，舒繡文回到上海，進入上海電影製片廠，參加了《女司機》《一場風波》《李時珍》等影片的拍攝。
1951年的《女司機》是舒繡文在解放後主演的首部影片，她飾演的主人公孫桂蘭是新中國第一代火車司機，表現新中國婦女以主人公姿態參與祖國建設。
舒繡文是中國第一位配音演員，1931年就在中國第一部有聲電影《歌女紅牡丹》為女主角胡蝶配音。解放後她為《鄉村女教師》《無罪的人》《母親》等外國影片配音。
《女司機》
舒繡文得了風溼性心臟病，無法適應拍電影的緊張節奏，1957年，周恩來總理把她調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擔任了話劇演員。
舒繡文在北京人藝的第一個角色竟是《風雪夜歸人》中沒有名字的女大學生，當時主角已經定了，還有一個只有6句臺詞的女學生沒有定，舒繡文說：“那我來演！”
在排練場，女一號楊薇一看是大明星舒繡文來演這個小角色，嚇了一跳。舒繡文對待小角色十分認真，第一場排下來，她說：“我好緊張啊，手都冰涼，好久沒演話劇了。”
舒繡文對人熱情誠懇，非常容易相處，沒有一點大演員的架子。她每天早早來到排練廳和大家一起排練，贏得了同事的尊重。
不久，舒繡文又在話劇《帶槍的人》飾演沒有臺詞的打字員，她並不是坐在那裡機械地打字，而是根據人物和場景變化，打字機發出不同大小的聲音。
一位保加利亞的戲劇專家來看《帶槍的人》，他問導演歐陽山尊：“那位坐在舞臺後面打字的女演員是誰？”
歐陽山尊說：“是剛從上海調來的一位大演員，她是自願來演這個小角色的。”
這位專家激動地說：“這麼大的演員出演沒有一句臺詞的小角色？當活道具？真不可思議！你看她的腿，她的手！我一眼就看出她不一般。你們國家有這樣的好演員，真正了不起！”
朱琳 舒繡文
舒繡文曾經說過：“演員要演好一個角色，必須熟悉角色的生活，瞭解她的職業，否則上臺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都會透著假，那稱什麼演員！”
舒繡文主動扮演小角色的事，讓北京人藝的演員們都很感動。後來，人藝演員都主動跑龍套、演配角。從此形成了北京人藝的優良傳統，一直傳承至今。
舒繡文在北京人藝主演了《北京人》《駱駝祥子》《關漢卿》等名劇。她成功塑造了愫芳、虎妞、彩雲、朱簾秀、克麗婭等一系列藝術形象，受到廣大觀眾的喜愛，至今仍記憶猶新。
《駱駝祥子》中又甜又辣的虎妞是舒繡文在話劇舞臺上的表演巔峰，公演之後好評如潮，作家老舍也對她的表演大加讚揚。
《駱駝祥子》
上世紀50年代，新中國文藝界第一次評級評薪。全國戲劇電影界只有四個人評上“一級演員”，分別是:趙丹、金焰、白楊、舒繡文。
北京人藝只有舒繡文、焦菊隱和曹禺是拿文藝一級的工資。
1962年糧食緊張時期，舒繡文病了，仍堅持演《駱駝祥子》，實在演不動了才停歇。人藝的名角葉子跑去探望舒繡文，一看她病得不輕，就埋怨說：“你病成這樣，怎麼還演戲？該早點說呀！”舒繡文說：“作為演員，我死也要死在臺上。”
舒繡文一貫熱心助人，同事們經濟有困難時就常去找她。她慷慨地把存摺交給人家，讓人家自己去銀行取錢；還錢時，再自己把錢存進去。同事們感動地說，舒大姐是劇院的第二財務科。
《北京人》
02
和同時代的許多女明星一樣，舒繡文的感情生活很不順。
1934年，舒繡文演話劇《梅蘿香》時，劇團領隊周鬱文猛烈追求她。周鬱文和帶她來上海的褚記者一樣，是個有婦之夫，舒繡文本來對他敬而遠之，但卻沒能抵擋住他的瘋狂追求攻勢，和他同居了。
周鬱文並不是真愛她，只是為了滿足慾望，還虐待她，舒繡文不堪忍受，想方設法離開了他。
沒過多久，舒繡文又和攝影師王士珍走到了一起。王士珍開始是喜歡她的，但兩人個性不合經常吵架，後來王士珍又發現舒繡文不能生育，他們還是分手了。
1936年的舒繡文
1942年，舒繡文演出話劇《閨怨》，男主角江村向她表白了好感。舒繡文覺得自己年齡比江村大幾歲，曾先後和幾個男性同居過，江村風華正茂、才華橫溢，怕他是一時的衝動，不可能長久在一起。
但江村告訴她，自己不在乎她的年齡和感情史，只願真心相愛，在共同的戲劇事業上攜手並進。舒繡文很激動：“你太好了，你是我最難尋找的人。我向你發誓，我決不再愛其他任何異性，決不失去你，你也永遠不會失去我。”
他們相愛了，但舒繡文要求江村在公共場合，特別是有王士珍或他朋友在場的時候，要注意剋制不要表現親暱，以免別人說閒話。江村對此很不滿，兩人經常為此爭吵。
從熱戀到共同生活僅僅一年，舒繡文便決定與江村分手，將他寫的情書統統退回。兩人分手後仍保持著朋友關係，並一起共同主演了郭沫若的歷史劇《虎符》。1944年，年僅27歲的江村因病去世。
正當舒繡文對感情失望之際，吳紹葦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吳紹葦家族是開錢莊的，但他一心迷戀話劇和電影，認識舒繡文後索性關了錢莊，當上了電影製片人。
吳家是大家族，對舒繡文的“戲子”身份不太接納，但吳紹葦不顧家人反對，在抗戰勝利前夕和舒繡文舉行了婚禮。舒繡文不能生育，她抱養了好姐妹的兒子，取名舒兆元。
50年代中期，舒繡文患上了風溼性心臟病，不能再過夫妻生活，這使她對吳紹葦感到很愧疚。
舒繡文與養子
舒繡文調到北京人藝一年後，她和吳紹葦的婚姻解體了。舒繡文的社會地位很高，是全國人大代表，在文聯、劇協、婦聯有一大堆頭銜。吳紹葦家庭出身不好，和舒繡文差距越來越大。
吳紹葦對養子舒兆元說：“你媽媽的政治地位越來越高，我覺得我得仰頭看她了，我越來越累……”
舒繡文與吳紹葦離婚後帶著兒子生活，她的老朋友常來看她，可是這個老朋友是有家室的，妻子死活不肯離婚，他們的這段情也只能不了了之。
03
舒繡文身體一直不好，1965年，她的心臟病又發作了。
在周恩來總理的關照下，舒繡文在上海做了心臟手術。手術那天，舒繡文的心臟打開後大出血，主刀的老專家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旁邊的年輕助手來不及戴手套，直接把雙手泡在消毒水裡，緊急上臺給縫上了，救了舒繡文一條命。
手術很成功，舒繡文恢復得很好。她高興地說：“再養些時候，我就可以演戲了。”
正當她準備在事業上大幹一場時，十年運動到來了，舒繡文也受到了衝擊，精神和肉體上受到了摧殘。
白楊 舒繡文
她的身體狀況一天不如一天，在同事們的呼籲下，終於被送進了同仁醫院。
原本是國家一級演員的舒繡文應該住高幹病房，卻只能住在七八個人一間的大病房裡。
舒繡文本來有心臟病，又患上了嚴重的肝硬化。身上瘦得只剩皮包骨頭，臉色灰黃，雙眼渾濁，腹部像鼓一樣高高隆起，兩條腿也腫得發亮，腳也穿不上鞋子。
她的養子舒兆元也受牽連，下放到農村去勞動，只有舒兆元的女友曲青雲前來陪床。
病房裡有一位病友是家庭婦女，孩子多，生活困難。舒繡文非常同情他們，雖然自己也很困難，硬是從每月僅有的60元生活費中拿出20元送給她們。
舒繡文的病越來越重，無法排尿，極大的痛苦使她臉上淌下豆大的汗珠。醫生在舒繡文腹部開了一個洞，黃色的液體噴射而出，舒繡文頓時輕鬆了許多。然而第二天，她的肚子脹得更厲害了。
1969年3月16日上午，嚴重的腹水已將舒繡文的腿撐破，黃水一股一股地從腿上淌下來。醫生讓準備後事，曲青雲馬上給在農村的舒兆元打了電報，告訴他媽媽病危，催促他快點回來。然而，舒兆元正在被監視勞動，不準回家。
被疾病和痛苦折磨的舒繡文一直不停地念叨：“怎麼兆元還不來看我？”
她臨死前唯一的願望就是看一眼兒子，最終沒有如願，1969年3月17日7時15分，舒繡文帶著無盡的遺憾，溘然長逝，年僅54歲。
在給兒子的遺書中，舒繡文交代兒子將她所有的積蓄幾萬元錢全部交給組織，並對兒子說：“我給你留下的不是金錢，不是地位，也不是榮譽，而是刻苦學習的精神，忘我的精神，奮鬥的精神，總之，一句話，就是為人民服務的精神。”
舒繡文在動盪的年代裡，過早地離開了舞臺和銀幕，但她的名字卻沒有消逝在歷史的塵埃裡。她對戲劇與電影藝術的卓越貢獻，將永存藝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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