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咸村记忆


周宁:咸村记忆||汤亦方

咸村记忆

作者/汤亦方


碧竹婆娑,青松苍劲,东风杀尽残冬。鳞甲翻飞,一驰十万玉螭,江山四季枯荣史,但凭君,一路奔腾。搏险追平,写下大风流。

知尔为水,籍从菩萨顶。过红尘,摒除风月闲愁。潇潇洒洒桃红地,任流连,不予回头。本无心,赚得桃源境,唤汝桃源溪。

桃源溪最高源头处菩萨顶。当然,桃源溪不止一个源头,因咸村镇是周宁县海拔最低的一个乡镇,镇区咸村拥有咸村镇峡谷最大的开阔地,所辖的自然村大部分都在峡谷的山上,自然万涓归流,金枣岭、月爿山、猴王山、石虎岩、牛顶等等的山峰都是他的发源地。读着这些名字,你就感觉到这些山峰景色优美,自然,桃源溪的风光也是很美的。

咸村古名桃源,因桃源溪而得名。美丽的桃源溪,山川汇聚,人气凝集,成就了富饶的商贾重地--咸村街。古时的周宁就有着四大商贸老街,咸村街便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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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是在咸村渡过的,咸村的记忆中一个是溪,也就是桃源溪,另一个就是街,便是咸村街。咸村街道的一侧房子略显单薄,很大部分只是一排吊脚楼临溪而建,故而孩提时与水就特别的结缘。咸村街的人几乎都是从桃源溪挑水吃,溪水很干净,而且鱼也多。那时上小学,放学后,大都是在溪中或溪边玩,筑沙坝、摸鱼、砸鱼等等。还因街头有个水车带动的舂米坊,小孩们都喜欢在水车出水处玩自作的小水车,这种小水车一般用剥完皮的麻树杆来制作。有桶型的、有实心的、有片型的,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甚是好看。

桃源溪的记忆中,最深刻的莫过于芭蕉树做成的筏。因桃源溪两岸种植着许多的芭蕉树与芦竹,芭蕉树在采摘完芭蕉后,必须砍下芭蕉树,上游砍下的芭蕉树沿溪漂下,到了桥头弄附近的大水潭就被溪石拦住了。大水潭很大,占到宽大溪面的三分之二,而且水不很深,特别适合游泳,是一个天然的泳池。夏季的傍晚,几乎街上好水的人都在那儿。水潭中经常有漂着几棵砍下的芭蕉树,游累的人可以攀扶着芭蕉树休息,而有的芭蕉树则被孩子们用竹竿穿到一起,成了芭蕉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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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桃源溪好玩、芭蕉筏好玩,但很多时候我只能在桥上或岸边看着,全因祖母盯得紧,总怕我玩水害病,至今也没学会游泳。而小孩的天性好玩水,于是就经常偷溜去溪中玩水,记忆中只上过一次芭蕉筏,所以记忆是非常深刻的。前年回咸村时重走了一趟桃源溪,可是再也找不到小时桃源溪的面貌,一路走一路在回忆,回来时写下了一首诗:

三月暮春逢谷雨,山歌茶女竞相盈。

轻波雾锁云中燕,悠曲声迷柳上莺。

一叶凌空千渚碧,双篙击水百花惊。

凭栏远眺烟岚处,犹见儿时踏浪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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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深刻的记忆便是咸村街,八十年代初的咸村街主要弥漫着两种味道,一种是咸鱼味,另一种就是猪粪味。究其原因是当时公路交通不甚发达,七都的水产海鲜船运到街头亭,就得靠人力挑夫接力,故而海鲜到达集市较少,半晌即售罄。而咸鱼干等耐存放好下饭,自然是乡村百姓的喜欢之物,而鱼货店又特别多,咸鱼味就弥漫了。至于猪粪味,那是由于当时人们文明意识和条件所至。临街的店铺柜台上摆放商品,柜台下便是养猪了,家家户户皆如此。看似十分的合理利用空间,但因临街,又没有合适的下水通道,经常是猪粪便集聚在街面上,所以街上猪粪味充斥了鼻腔。

夜晚的咸村街在昏暗的灯光下,让儿时听多鬼故事的我越觉得像冥界。虽然那时咸村已经有了电,但因小水利发电量的不足,路灯几乎没有,全镇的电灯都不能发出自己应有的亮光,写作业时还得靠煤油灯补充才可。在作业完成后,经常会凑到热闹的店铺听大人们讲故事,但大多讲的都是鬼故事。小时既爱听,但听完之后回家,见没人都不敢迈进家门槛。就这样带着鬼故事的惊悸入睡,夜里多半是恶梦连连。然而睡着后还常常听到对过家女人撕心的哭叫声,还有家什器物的崩裂声。这是咸村街上有名的酒鬼酒后打婆娘,此酒鬼外号“坛卮”[ 卮zhī ] ,这两字都是大的酒具名,足见其好酒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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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女人的哭叫声和街巷里呼应的犬吠声的平息,逐渐又睡着了。但勤劳的小镇人不会让夜归于沉静,在荒鸡丑时,左右隔壁两家的豆腐坊又传来咿咿呀呀的推磨声。此时四周鸡鸣声密集,而我总是把扰清梦的鸡鸣声归罪于推磨人,在大脑适应了推磨声后,又入睡了。然而每天总是不能让我睡的足够,因家家户户养猪,几乎天天都有人杀猪。可以说小镇新的一天都是街上杀猪声唤醒的,而我的睡眠在杀猪声中也基本告终。以至于现在的睡眠神经衰弱,都归咎于孩提时代落下的病根。

在杀猪声渐息后,躺在床上可以清晰的听到街上竹杖敲击路面河卵石的铿锵声。如果是阳春三月的季节里,铿锵声更是密集。这是毛竹笋的季节,也是咸村街最繁华热闹的季节。咸村各个自然村的村民,把毛竹笋煮熟煮透,然后挑着一担担的熟笋,天没亮时就摸着山路出发了。人们总是想争个好位置,卖个好价钱,在“桥头弄”附近就特别的人多,因“桥头弄”有旅店,宁德来的客商多居住于此。虽然“桥头弄”附近最热闹,无奈那地儿不大,以至于从街尾到街头两旁都摆满了笋担。早饭过后,笋贩们开始在街市上与乡民讨价还价进行交易,但主要的问题则集中在笋的重量上,由于煮笋在挑运的过程中有水分的流失,朴素的乡民都坚信在家过秤的份量。乡民一般都会到临街的店铺中借大杆秤,店铺的老板也乐于借出大称,因为此举可以让自己的店铺兜揽和稳定客源。但因大杆秤的数量有限,客商经常会和乡民进行估量交易,咸村俗语“干喝”。淳朴的乡民此时一般对估量都不满意,其结果都是笋贩占了一定的小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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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热闹起来了,卖笋的吆喝声,集市上商贩的吆喝声,还有时髦的年轻人穿着宽大而可以扫地的喇叭裤,手提着收录机音量开到最大,穿街而过。引着一帮小孩尾随,让整个街道热闹非凡,原本并不宽的街道变得摩肩接踵。卖掉熟笋的乡民开始购物,没卖掉的怕晚了买不上好的东西,也先买好挂柱子上,等笋卖了再付钱。在这时节里,街上各种小吃感觉比春节时还多,煎年糕、七层糕、馅夹饼、芋泥包、锅边糊、煮鲜粉、炒海锥(方言:唆螺)等等,这时最热闹的要数炒面店,特别是咸村有名的“神派炒面店”烟气弥漫,顾客排队一面难求,一直到晌午过后。这一季的毛竹笋大概持续半个月,是咸村乡村民众的一笔重要的收入。

在这时节,小孩们也是特别喜欢这份热闹,趁着热闹,向大人们要点零花钱在街上可以买上各种小零食。哪怕是要不来零花钱,也可以在街上寻找大人们丢弃的香烟盒,捡拾来后小伙伴们又可以进行摔烟纸的游戏,那时捡到多数是“鹭江、乘风”一类的烟盒,偶尔捡拾到“凤凰、大重九”也是一种满满地喜悦感。遇到捡不到什么烟盒的时候,小孩们也会在糕饼店或者小吃摊边闻着香气,看着大人们买和吃。回想那时因馋嘴咽下的口水感觉,也是特别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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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卖笋的集市渐渐的散去,乡民们差不多都把笋卖掉了,如果剩余一些就会送给自己亲戚,人们都该吃午饭了。此时“坛卮”却在我家,两个煮好的大笋放在桌上。“坛卮”在说着:“早年在那片满是石头的山上种了竹子,现已成林。只是笋小点,但也可卖点小钱贴补家用。”祖母问道:“刚才看你路过,怎么还剩那么多没卖。”他答道:“清晨起大早,便从街尾到街头捡拾猪粪,所以误了时间。”说完他转头就回家了。

是啊,咸村街上的养猪户经常把猪放出来溜达,然而惬意溜达的猪,随意就把粪便排放在街道上,影响了环境卫生。也只有“坛卮”默默地,不讲回报地在作清理,当时我想是他为了捡肥料,现在才知道,以当时农村有养家禽家畜的,根本不缺农家肥。

后来听大人们讲“坛卮”的事,才明白他原来是地主成份,解放后土地什么的被政府没收。文革时其父亲受到了残忍批斗至死,其妻后来与一个外来的干部相好,抛家弃子与那干部走了。在这重重打击下,“坛卮”以酒浇愁,染上酒瘾。邻里看到他家孩子多且小,就介绍一个寡妇进他家,而这寡妇带着一个自己的孩子来的,却对“坛卮”家的孩子并不是很好。于是“坛卮”依然借酒浇愁,经常醉卧街头巷尾。夫妻俩也因孩子的事经常拳脚相向,家里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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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看到不少卖完笋的乡民们挑着两个箩筐叠在一起的单头担轻松路过,筐里多半是一些猪肉、鱼等生活用品,也有的挑着一担化肥的行色匆匆。我知道他们必须疾行赶路,不然天黑了就可能到不了家,虽然说咸村的好多乡村我没去过,但我去过老娘舅的碧岩,碧岩村在咸村众多乡村中,路途并不算远,但那些陡峭的山岭,我是爬的大汗淋漓,走了一个大上午,所以明白乡民们必须急赶路。

表叔进来了,箩筐里拿出两个笋来放在桌上,边拿边说:“今年竹林背年,笋量不多,这俩小笋舅母您就尝尝。”祖母说:“山上的收入差吧,以后不要拿东西了,我这笋也不少,春耕开始了,有什么困难与舅母说说。”表叔吞吞吐吐的说:“我,我怎么好意思。”沉默片刻,说道:“去年收入少,街上的店铺有点赊账,卖掉的笋钱也就够还他们,而今年孩子的学杂费还欠着老师,眼看春耕开始了,需要点化肥还没着落。”祖母从衣袋里拿出了十块钱,问道:“这点够吗,不够要言语。”表叔紧忙接过钱说:“够了”。就跟祖母道别回家了。表叔走后,祖母说道:“别看街上卖笋的人多而热闹,似乎大家都能卖点钱,可是农村能赚钱的事儿又有多少呢,像你表叔、“坛卮”这样情况的人还是很多的。”

听完祖母的话,我若有所思,转身跑到溪中,静静地坐着,看着流水。懵懂的埋怨起桃源溪偏心,只会成就咸村街的繁华,却遗忘了不少乡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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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亦方简介

汤亦方,笔名涅槃,周宁县人,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楹联学会会员,周宁县初晴诗社理事,周宁县作家协会会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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