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隻蛇,姐姐叫我小青。
我從前和姐姐白素貞住在臨安城邊上的紫竹林裡,朝飲甘露,夕享花髓,姐姐待我是極好的,她助我修行,教我為人。
那時候的日子過得真快啊,恍惚不覺之間,五百年竟也兀自從身邊溜走了。
後來,姐姐說要去那滾滾紅塵中走一遭,她愛上了一個男人,名叫許仙。
姐姐為那許仙做了許多事,洗手作羹湯、醫館救人前,水漫金山寺,產子隔塔眠……
我問過姐姐,到底看上了那男人哪一點?她只說一句,許仙是個老實人。
可偏偏是這老實人害她生生世世被囚在雷峰塔底。
我恨極了,一揮手三叉戟便結果了他的命。
法海讓我等,等到西湖水乾,江潮不起;他說那時候就能等到,雷峰塔塌,白蛇出世。
我一邊等姐姐,一邊想著,從前姐姐總說我道行不夠,我不知什麼是情,更遑論如何去愛。
但我也有一個刻骨銘心的秘密,即使喝醉了也堅決不肯透露的,那是一個名字,叫做“法海”的,我甚至不敢記得。
我思想了很多很多年,終於想通了,而你們人類此等蠢物,卻永遠都想不通。
可想通了又能如何,我回頭一看,才發覺已經變了天……
2
原來早就過了好一段日子,大宋江山已經沒有了,經過一番擾攘,現今中國被喚作中華民國。
平日裡,我愛逛古玩,最屬意的當是薦橋街。在那些舊書攤裡翻翻找找,總在想,有沒有人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
有沒有人記得,在西湖發生的,一個虛幻的情局,四散的靈魂?
書齋掌櫃給我推薦一個叫馮夢龍的傢伙,他確實寫了我們的故事,還把它收編到《警世通言》之中,起了個標題《白娘子永鎮雷峰塔》,我滿心歡喜尋來看了,切,那根本不是我心中的故事。
他隱瞞了荒唐的真相,酸風醋雨三角糾纏,全被他輕輕帶過,我不滿意。
掌櫃看我面露慍色,急急忙忙遞給我另一本。
那是清朝書生陳遇乾的《義妖傳》四卷五十三回,又續集二卷十六回。把我和姐姐寫成“義妖”。
義?我自是不敢當的,當時的我無非就是一隻矇昧的小蛇罷了,我可不像人類,淨整虛頭巴腦的東西給自己貼金。
告別掌櫃,回到蟄居的小木屋,往事種種,因緣際會皆在我腦海中橫亙不去。
坐在桌前,鋪開稿紙,終歸還是要自己動手才最正經,其實我也不能苛責馮陳二人,這世間有誰能寫好別人的故事呢?
“說什麼胭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鬢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埋白骨,今宵紅紗帳底臥鴛鴦……
是夜,窗外窸窸窣窣下起一陣江南春雨,星星月月,霧氣縈繞,伏案這麼久我也有些疲累,心念一動間飛身下山。
長長蘇堤,偏偏垂柳,點點微光原來坐著兩個小情人。
只聽:
“小碧,你且放心,我昨日已得了你父親的首肯,此去北伐,我也定會珍重自身,雖說戰場上刀劍無眼,不過,你也知曉,從前在講武堂我月月都是頭籌。
我知道你心中有千般糾結擔憂,可我只答你一句,放心。 等我回來拿到軍功,一定風風光光的把你娶進門。”
女子微微頷首,輕輕靠在男子的肩頭。
呵,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 這些痴心的男女只曉得講和聽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罷。
腥風血雨之際說愛情,可不就是霧裡看花,水中望月嗎?
我也懶得回去了,縱身一躍潛進西湖底,許是累極了,挨著柔軟的水草就沉沉睡去。
待我再次睜眼,這人間又變了一番光景。
3
女子們不再身著精緻華美的各色旗袍,娉娉婷婷地在街上走著;男子們也不再身穿古樸方正的中山裝為家國天下奔走呼號。
取而代之的,是整齊劃一的灰藍色衣服,街上依舊鬧鬧嚷嚷。
一些半大的小娃娃,穿著綠得讓人不安的制服,圍上紅得令人不安的臂章,不由分說地在古玩街的鋪面亂砸。
這樣小的娃娃不上學堂嗎?他們是幹什麼勾當的?
一位老伯被推搡跌在地下,我上前扶起他聞訊,老伯嘆息,這是革命小將啊,他們這是要上趕著推到雷峰塔啊。
雷峰塔?!
我猛地想起他說過:雷峰塔塌,白蛇現世。姐姐有救了!
這些娃娃拼命破壞這座上了年頭的古塔,一些挖磚,一些添柴,一些動傢伙砸擊。
我也動用內力,舞戟如飛,結結實實地助他們一臂之力,磚崩石裂。
終於,塔開始搖搖欲墜。
塔倒了! 也許是歷經這些歲月,雷峰塔像個蛀空的牙齒,稍加動搖,也就崩潰了。
也許是這些革命小將的無堅不摧的力量。
塵沙飛揚之際,我終於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
芥子:
芥為蔬菜,子如顆粒,佛家以“芥子”比喻極為微小。
須彌山原為印度神話中的山名,後為佛教所用,指帝釋天、四大天王等居所,其高四萬八千旬,佛家以“須彌山”比喻極為巨大。
白居易在《白氏長慶集·三教問論衡》中有這樣一段對話:問《維摩經·不可思議品》雲芥子納須彌,須彌至大至高,芥子至微至小,豈可芥子之內入得須彌山乎?
茫茫宇宙,三千位面,每個人都是芥子。
不經意間,如蝴蝶翅膀扇過,改變了歷史的軌跡。
你的每一個點贊 ,都被我認真當成了喜歡。
live a good life meet slowly
好好生活,慢慢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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