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牧風中最後的等待?楊牧作品在大陸?詩人楊牧的語言讓人新鮮?


楊牧風中最後的等待?楊牧作品在大陸?詩人楊牧的語言讓人新鮮?

上週,詩人、散文家楊牧去世,享年80歲。楊牧初與文學結緣時,曾在詩作《逝水》中寫道:“春天走過,春天悄悄地把我帶走。”這某一瞬間由心而生的想象,無意中預料了生命的句點。在這個春天,讀者懷念楊牧,朗誦他的詩作,以及那些像詩一樣的散文。

精神的顫抖和疼痛同樣真實

  2011年,講述文學大師創作生平的紀錄片《他們在島嶼寫作》與觀眾見面。楊牧是其中的主人公之一,此外還有餘光中、劉以鬯、鄭愁予、白先勇等。楊牧的主題是《朝向一首詩的完成》,就像很多人知道的那樣,他的文學身份是詩人。

  在其中一場見面會上,劉若英和張艾嘉朗誦了楊牧的《蘆葦地帶》:“那是一個寒冷的上午/在離開城市不遠的蘆葦地帶,我站在風中/想象你正穿過人群——/竟感覺我十分歡喜/這種等待,然而我對自己說/這次風中的等待將是風中/最後的等待/我數著陽臺裡外的/……那是一個寒冷的上午/我們假裝快樂,傳遞著/微熱的茶杯。我假裝/不知道茶涼的時候/正是綵鳳冷卻的時候/假裝那悲哀是未來的世界/不是現在此刻,雖然/日頭越升越高,在離開/城市不遠的蘆葦地帶/我們對彼此承諾著/不著邊際的夢/在比較廣大的快樂的/世界,在未來的/遙遠的世界/直到我在你的哭聲中/聽到你如何表達了你自己/我知道這不是最後的/等待,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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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3月13日,楊牧去世的消息傳來,讀者再次朗誦起這首《蘆葦地帶》。一起被記起的還有《時光命題》:“燈下細看我一頭白髮:/去年風雪是不是特別大?/半夜也曾獨坐飄搖的天地/……在鯖魚游泳的海面,默默/我在探索一條航線,傾全力/將歲月顯示在傲岸的額/老去的日子裡我還為你寧馨/彈琴,送你航向拜占庭/在將盡未盡的地方中斷,靜/這裡是一切的巔峰。”

  讀者喜歡楊牧的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的厚度。那些具象的事物在通感之中承載了抽象的思考,傳遞著楊牧的沉靜、愛憐,以及失望、憤怒和憂傷等種種情緒與態度。在楊牧那裡,詩的端倪不是一味地讚美,而是反覆地叩問。

  楊牧真切感知詩歌的交感回應,是在一個“黑色的春天”。楊牧在他的文學自傳《奇來前書》中回憶,家鄉花蓮發生了一次地震,當時他和同學們正在教室裡上勞作課,女生繡花,男生做案頭小書架,窗外的榕樹翠綠,美麗極了。“這時彷彿從遙遠什麼不可思議的地方,神秘地,一絲微弱的聲音傳來,介乎有無之間,一絲令人驚悸的聲音,在我完全領悟之前,已經到達了,同時整個世界就這樣搖了起來。……而就在那幾分鐘之內,花蓮的房子倒塌了一半,鐵路扭曲,街道破裂,井水乾涸……”

  在春天的這場地震裡,見識了自然的呼嘯和震動之後,於恐怖懼怕之中,楊牧意識到生命的微小,並察覺到一種威嚴敬畏的力量。“大地震以後持續不斷的餘震,使我警覺,深入黑暗的想象世界。我知道肉體的顫抖和疼痛是真實的,精神的顫抖和疼痛同樣真實。”楊牧由此向他的童年告別,負荷生命的砥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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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牧幾乎一生與書為伴,詩歌相隨。年少時,來自湖南洞庭湖畔的老師跟他講家鄉神秘的趕屍風俗,他卻更想聊一聊那位湘西的大作家沈從文。老師驚訝,楊牧竟然讀過沈從文的小說。楊牧常常去圖書館看書,管理老師感慨他只能天天借閱翻譯小說,反而沒機會讀中國小說,特別是沒讀過沈從文尤其可惜。於是偷偷拿沈從文的書給楊牧看,一本接著一本,不會登記在冊,也不許楊牧轉借給別人。也就在那個時候,楊牧開始真正地知悉人生的辛苦、鄉愁的綿密。

  花蓮的鄉下很少有人家裡訂報,每個週五放學後,楊牧都要專門去買一份報紙,風雨無阻,因為報紙上面每週有一期詩刊,他讀別人的詩,而他自己也寫詩寄投。久而久之,這位花蓮少年已然被別人記住。

  終於有一天,楊牧得以親見詩刊的主編和他心儀的詩人,在與他們一起的集會上,聽他們談論什麼是詩,在那裡,他意識到詩人的樸素,他們不拘泥於某個人群、某個職業,他們熱愛詩,並從中得到了精神的安置之地,以及與生活中的苦難與快樂和解的方式。“詩除了提示自由,恐怕也是一種令人畏懼不能割捨的偏方,可以治療靈魂的創傷、沮喪,和肉體的風寒;詩可能就是那麼單純,也提供人性的溫暖。”楊牧在《奇來前書》中寫道。

  詩的功用與靈魂有關,詩之於人有特別的意義。楊牧打破了自然、人世以及莫名的一種力量之間的壁壘,詩文低沉,不見輕浮的應和,優美的文字之中是他試圖嚴肅講明的道理。有一年冬春之際,楊牧獨自驅車穿越北美一山地,彼時寒氣濃濃,白雪皚皚,迎面霧氣撲來,只能將車暫停路邊。“前臨斷崖,瞬息之間白茫茫一片,谷底森林盡陷雪中。我自忖此刻獨自一人,果然誰也不知道我在什麼地方,誰也找不到我了,在雪花六出飄舞的異域荒山:完全自由,完全獨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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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楊牧那裡,詩忠於心,忠於詩人的所感所思,忠於最真實的每一瞬間。置身北美的那片山地雪景中,楊牧感到,“許多古典詩賦的形象和節奏不斷湧向心頭,須臾又彷彿天籟賁起,化為長歌,綿亙納入無垠時空之外,提醒我須趕快準確誠實地索引,使用,讚頌。然而我還是決定,這一刻的體驗悉歸我自己,我必須沉默向靈魂深處探索,必須拒斥任何外力的干擾,在這最真實、震撼、孤獨的一刻,誰也找不到我。”愛若是蜉蝣短暫,恨何嘗不是

  詩歌只是楊牧文學生活的一部分,他還是一位翻譯者,一位比較文學學者。1960年代,楊牧在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攻讀博士,師從文學大家陳世驤。楊牧在他的另一部文學自傳《奇來後書》中回憶,每當想起伯克利,“腦海裡浮現的總是圖書館和校園外圍街衢轉折就能看見的一些新舊書店”。東方學的圖書館中,他有一個固定座位,在大廳東邊的窗下,抬眼即可見英文系大樓,以及遠處的鐘樓。

  “早上坐在那裡,涼涼的陽光投射到翻開的書上,覺得特別明亮,時間就這樣無聲推移向前,不留任何痕跡——或許因為我無心去注意它的腳步,就以為沒有痕跡。”楊牧寫道。他常常在圖書館裡一坐就是一天,閱讀東西方的典籍,閱讀李健吾、梁宗岱、戴望舒、錢鍾書,閱讀葉慈、艾略特。

  在聶華苓的推薦下,楊牧參與了在香港出版的《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的翻譯。那年暑假他就住在伯克利,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嚴謹的學術論文翻譯成中文,沒有經驗,也沒有參考書。一同參與這項翻譯工作的還有張愛玲。楊牧稱讚張愛玲翻譯的序文“文筆精銳,劍及履及”,而張愛玲也驚訝於楊牧“原來還是一個剛起步的研究生”。

  其實,早在赴美讀書之前,楊牧便曾悄悄地翻譯濟慈的長詩《恩迪密昂》。他形容那是一次頗具野心的計劃,一位正在讀大學三年級的學生,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動手翻譯這首全長超過4000行的艱深長詩。1000餘行之後,楊牧的翻譯中斷了。濟慈因為這首詩遭到了批評和攻擊,而彼時青澀的年輕翻譯者則在濟慈的明亮、純淨和繁美之中陷入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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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60年代的美國屬於思潮和運動,女性爭取她們的權力,嬉皮士則用音樂表達身體和意志的自由。就在這樣的環境中,楊牧和他的同學課後常到圖書館看報,以期瞭解來到大洋彼岸的消息。在楊牧看來,那個年代的種種,失望且悲傷,莊嚴而浪漫。

  “而就在這樣一種暗淡、逐漸微弱的光影裡,我們的六十年代就幾乎無聲息地引入勢必的記憶,忽然的和累積的,未竟的音訊、情節、故事,無法重組的美好和不美好,都將在此後漫長的歲月裡偶然浮現,提醒我們蓄意編織的夢,破碎的夢,消滅虛無的夢,歸根究柢終於是真實的,曾經都將在此後侷促的歲月裡,轉化那具象的真實為更高層次的神情體驗,在文字的驅逐、復沓、重疊,和離析等等這些大動作裡,這些藝術結構的訴求裡,找到我們的思維藉以詮釋的端倪,發現生死歸宿何其渺茫:愛若是蜉蝣短暫,恨何嘗不是?”孫婷婷 繪

詩人楊牧去世:他的語言,始終讓人感到新鮮

據楊牧作品出品方“理想國”消息,詩人楊牧於3月13日下午在臺北市國泰醫院去世,享年80歲。

詩人楊牧本名王靖獻,1940年9月6日出生於臺灣省花蓮市。彼時臺灣尚處於日本管制下,童年時代的楊牧也只認識臺語、日語和部分阿美語。1946年,六歲的楊牧成為進入花蓮市國民明義學校,開始學習國語,並接觸了《血滴子》《水滸傳》《西遊記》等漢語作品。高中時期,以“葉珊”為筆名,向詩歌雜誌投稿。

1972年,他開始將筆名從具有浪漫色彩的“葉珊”改為更顯沉鬱的“楊牧”,由此也標誌著他詩歌風格的轉變。

葉珊時期的詩歌作品,受《詩經》與浪漫主義詩歌影響較大。在浪漫主義詩歌的影響中,又尤以英國浪漫主義詩人的作品為最。在進入大學時,楊牧主修的專業為歷史系,後因為興趣不和,楊牧將專業轉為英文系,1964年,在前往愛荷華大學學習的時候,楊牧還接觸到了古英語的魅力。

在筆名更換為“楊牧”的年代,也正值越南戰爭期間,美國國內的反戰情緒非常強烈。楊牧不僅更換了筆名,在詩歌寫作上,也在浪漫主義之外增添了大量現實反問,嘗試以詩歌介入現實。

例如在大陸較為知名的那首《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在這首詩中,楊牧用詩人的方式給出回應,“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對著一壺苦茶,我設法去理解/如何以抽象的觀念分化他那許多鑿鑿的/證據”。1978年出版的作品《北斗星》也被認為是朝著中國新詩秩序邁出了重要的一步(臺灣小說家王文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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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楊牧還出版了散文《交流道》,以更直接的文字觀察社會現象。

2012年,楊牧將詩歌授權給《中國新詩百年大典》,這也是楊牧首次向大陸出版社正式授權。此後,楊牧的詩集開始逐漸出版。2014年,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楊牧的早年回憶錄,《奇來前書》。諾獎評委馬悅然非常喜歡楊牧的作品,因此,楊牧也被一度認為是非常有希望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華語詩人。在晚年,楊牧回到故鄉花蓮教學,經常下課後在湖畔與學生一起讀詩。他依舊寫詩,並一直堅持用古樸的鋼筆和過時的打字機。

楊牧作品融古今、中外於一體,在詩歌、散文和文學翻譯方面留下了大量獨具一格的文本。面對這些文本,我們應作何評價?我們採訪了同為花蓮詩人的陳黎。他認為:“整體來講,楊牧的詩歌立足於中國(加上西方)的抒情傳統,在看似古典的、委婉典約的風格中,蘊含極大的張力、爆發力……僅從文學創作的藝術性成績來講,我想楊牧老師或許可以稱作臺灣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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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作品《奇來前書》(2014)《奇來前書》(2014) 《楊牧詩選》(2015),版本:理想國·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楊牧作品在大陸

3月13日,臺灣詩人楊牧逝世,享年80歲。相對於余光中,楊牧在大陸的知名度並沒有那麼高,有人說這是因為前者的詩作被編進了課本,也有人說楊牧的高度難以企及,“詩神”一般。對於楊牧,瞭解他的人更為熟知的是他的長詩《有人問我公理和正義的問題》。而伴隨他的逝世,最顯著的標籤卻是“離諾貝爾文學獎最近”的臺灣地區作家,而不是某一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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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


楊牧作品在大陸的出版

早在1982年,流沙河在《星星》詩刊的“臺灣詩人十二家”專欄中就介紹過楊牧。後來專欄文章結集成冊出版,就以《臺灣詩人十二家》為書名,1983年由重慶出版社出版。流沙河在書中引言說:“這裡的十二家,紀弦最老,其餘的脫穎於五十年代,現在也都該是老詩人了。”專欄發表的那一年,流沙河51歲,楊牧4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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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灣詩人十二家》

當時流沙河對每位詩人都有簡短的介紹,他在標題中稱楊牧為“孤吟的虎”:


楊牧(不是新疆的那個),曾用筆名葉珊,後來改用本名,臺灣省花蓮縣人,生於1940年。日本投降,國民黨接管臺灣以後,他入小學,才開始習國語(以前只習日語)。1955年升入高中,十五歲,已在《現代詩》《創世紀》等詩刊上發表作品了。大學階段出版過兩本詩集。1964年即大學畢業的第二年去美國留學,入衣阿華大學的詩創作班。攻讀兩年滿了,又入加利福尼亞大學比較文學系,在這裡鑽研過《詩經》和希臘文學、英國詩學、古代英國文學、中世紀歐洲文學,以及中國的訓詁學和元明戲曲,並習日文、希臘文、德文、古英文。結業後獲碩士學位和博士學位,先後在美國的兩個大學任講師、助理教授、副教授,並在臺灣大學任客座教授。1974年他出版過一本研究《詩經》的專著,是用英文寫的。

“衣阿華大學”,我們後來多翻譯成愛荷華大學;那本《詩經》專著就是楊牧的博士論文。

接下來他點評了楊牧的幾首詩作。他認為,能夠讀到的楊牧的詩,以《淒涼三犯》為最好。“唐代音樂作品有《淒涼犯》。這個‘犯’和‘引’‘操’‘鹽’‘弄’一樣,是音樂方面的術語,不是囚犯的犯。《淒涼三犯》就是以‘淒涼’為題的詩三章。詩中的‘你’該是女性。”之後他引用了其中兩章:


[二]

那一天你來道別

坐在窗前憂鬱

天就黑下來了。我想說

幾句信誓的話

象櫻樹花期

芭蕉濃密的

那種細語——你可能愛聽

我不及開口,你撩攏著頭髮

天就黑下來了。“走了,”你說

“橫豎是徒然。”沉默裡

聽見隔壁的婦人在呼狗

男人堅忍地打著一根鋼針

他們在生活。“我在生活”

我說:“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

[三]

好不容易揣摩你信裡的

意思——我畫一片青山

一座墳,成群黃蝴蝶

我畫一棵白楊樹

蝴蝶飛上白楊樹

疑慮令人衰老

(雖然不如憂國的衰老衰老)我逐漸解體,但不能

忍受風化的身後蕭條

你要我流動,流動成河流小小

有一天你可以循著河流

來此山中上墳,你或可能迷失

你必須記得我畫過成群的蝴蝶

領你走到一棵比畫中稍高尺許的

白楊樹。我在此……

流沙河點評道:“深深的悲痛,細細的訴說,效果倍增,讀者會替你傷心落淚……第三章的‘我’不回信,只畫畫,畫的是青山、孤墳、白楊、黃蝶,淒涼的美。不是號啕捶胸地哭一句‘我去死了吧’,而是平靜地想到她來為‘我’上墳的細節,這就更見其淒涼了。寫得真好!”

1980年代,大陸還出版過兩部和楊牧有關的著作集:《臺灣散文選》和《昨日以前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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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以前的星光》

《臺灣散文選》由中國友誼出版公司出版,事實上是從楊牧編選的《中國近代散文選》中,抽取臺灣散文部分,另起名為《臺灣散文選》的。其中亦有楊牧的四篇散文,並將他為《中國近代散文選》所作“前言”一併收錄。朔望在書前“贅語”中詳細講述了這本書的出版緣由:


年來讀臺灣散文,大率令我高興,一若其小說、詩作——似曾相識,卻時於清新中微微沁出一種生澀感,殆即所謂“別是一般滋味”。近得臺北洪範書店1981年版《中國近代散文選》,編制甚精,其臺灣部分尤多前所未睹,主其事者則我友花蓮詩人楊牧也。我與楊君1982年內地旅行途中、1984年東京筆會席間兩度過從,深重其溫雅麗正富於詩味,而今看他小品也寫得這樣漂亮,集子的臺灣部分又選得得體而可誦,作的前言又是理趣並茂,喜不自勝,以為是近年海外寄贈中難得的好書,便急著向中國友誼出版公司推薦出版。落實到體例篇幅,我意先印原選的下編即臺灣部分,而改署《臺灣散文選》,如此最覺實際,蓋勞生草草,總以有貴於無,早勝於晚,小晤終親於遠慕也。楊君的《前言》,原系說的全豹,此際未必一一切合現存的格局了,但通篇縱論文體,閒評家數,學殖、見解、筆墨都有其高明獨到之處,縱使分析判斷與我未必盡同,卻是絕不能割愛的。因此,這裡照錄了原文,只是由我作主略去了交待全書編選原則的末段,海天睽隔,這倒要請萬里外的楊君一笑而見恕於我的。

《昨日以前的星光》是楊牧的散文集,由花城出版社出版,收在“八方叢書”第一輯中,一同被收錄的都是臺灣作家,還有餘光中、龍應臺、柏楊、蕭白等。從篇目來看,這本散文集的內容來自1975年在臺灣出版的《楊牧自選集》。書中有一段對楊牧的介紹:


楊牧是臺灣著名詩人和散文作家。他的散文優勢在於同詩的自然結合,體現著一種濃郁的抒情氣氛。由於閱歷豐富,故爾涉筆甚廣;結構空靈,語言飄逸。使讀者於不經意間,被帶進一個星光燦爛的境界。他的散文集在臺灣不斷重版。

1990年,楊牧的博士論文《鍾與鼓:的的套語及其創作方式》由四川人民出版社翻譯出版,署其本名王靖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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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與鼓:的的套語及其創作方式》

譯者謝謙在譯者序中講到翻譯出版這本書的目的:


王氏的研究,在運用西方文學的新理論與新方法來研究中國古典文學的課題中可以說是提供了方法學上的一個成功的範例。套語理論作為一種批評方法,原本只是為西方古典文學而設計的,它的定義與概念都是以西方語言與韻律傳統為基礎而建立的。王氏在引入這一批評方法時,根據中國詩歌的語言特點與韻律傳統,對它作了大量的修正與擴充,甚至重新規定了套語的定義。實際上,他只是借用了套語理論的思維模式,許多理論見解都是他獨創的。王氏精通古希臘文、拉丁文、日文、英文、德文、法文等多種文字,對東西方文學有很廣泛深入的瞭解,因此在他的研究中左右逢源,中外貫通。正如作者自己所說,這部書的特點一是注重形式分析,一是注重比較研究。但他所作的比較研究,是為了從一個新的角度去解決東西方文學中的具體難題,以更廣泛的證據去證實套語理論所提出的種種假設,而不是以炫耀自己的博學為目的,也不以簡單的異同排比與現象羅列為滿足。他所提供的結論至少是新穎的。這就是我們將此書譯成中文,並推薦給我國古典文學與比較文學研究者的目的。

謝謙在譯者序結尾,還特意提到:“據說,他還是一位詩人,筆名楊牧,但譯者孤陋寡聞,目前尚未拜讀過他的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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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詩選:1956-2013》

楊牧2013年到北京參加活動,接受媒體採訪時講到,2013年將詩授權給《中國新詩百年大典》,應該是他第一次授權給大陸正式出版,“希望以後我的詩歌在這裡出版合理化,我應該知道什麼時候印了多少本”。至少從上述幾本楊牧著作的序言來看,並沒有提及版權一事。在2013年之前,楊牧的論文、譯作、詩歌也有少部分散見不同的集子。

直到2014年,楊牧的散文集《奇來前書》《奇來後書》才正式由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理想國出版,2015年《楊牧詩選 1956-2013》出版,2016年譯作《葉慈詩選》出版。至少從散文的數量來觀,這僅是楊牧創作的一小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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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已出版的作品封面,來自“楊牧主頁”

大概也是這遲到的出版讓楊牧的詩作在大陸流傳不廣。


楊牧的翻譯事業與宋淇

除了創作和研究,楊牧在文學作品的翻譯方面也用功不少。在楊牧的翻譯歷程中,林以亮對他產生了很重要的影響。林以亮是宋淇的筆名,曾與張愛玲、夏志清、錢鍾書、傅雷相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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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在愛荷華(1965年)

在愛荷華大學,林以亮接受聶華苓的推薦,邀請楊牧翻譯《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譯者除了這兩位,還有張愛玲和於梨華。楊牧翻譯的兩篇是關於威廉·福克納和撒奈·韋斯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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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

楊牧和林以亮見面次數不多,但一直書信交流創作和翻譯。林以亮身體不好,在信中透漏出完不成任務的擔心,並時常談及自己的創作和翻譯計劃。在不經意間,楊牧受到了一定影響:


在我這方面,林以亮對翻譯一事的熱衷竟有意無意為我點出了一條值得試探的路,一片學術與創作的新領域,充滿了信念,遠景。

他也非常感謝林以亮的指導:


當時林以亮並不是把我分內的材料指定就罷。我交稿後,他顯然很認真地審閱了一遍,提出疑點,以討論的口氣建議我是否修改,怎樣修改等等翻譯者經常遭遇的問題。他的耐性和細心常使我覺得很感動,寫信的時候我就維持著最嚴謹的態度,從一開始就如此,稱呼他“以亮先生”。

楊牧在這兩篇文章之前,可以算作從未真正嘗試過翻譯。最多是“在大學時代私密的練習,而我記得的卻是一件頗具野心的計劃,和濟慈最純淨,透亮,而不減絲毫繁美的神話與詩有關。就是在東海畢業前一年吧,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就動手開始翻譯起濟慈的長詩《恩迪密昂》。”

林以亮1996年去世,而楊牧證實這個消息已是1997年的暑假。對此他充滿遺憾:


當初選譯葉慈詩得以成書出版已經是一九九七年了,但早先工作開始的時候我還住在清水灣,竟未能就近讓他看到一些稿本;至於莎士比亞的《暴風雨》,想必是他最感興味的題材,無論就他的家學或人生體驗而言都是,但也來不及了。

對個人而言,他期許激勵於我的正是文學的創作和學術研究,授受之間何等慷慨,大方,且不遺餘力,以及我偶爾奮起從事的翻譯工作,其實正是他給予我的啟發,所以說翻譯是我的“香港因緣”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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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慈詩選》

2013年,楊牧在接受採訪也談及自己對翻譯的態度:“翻譯也是一種責任感。翻譯不見得人人都要做,但只要懂得一些外國文字的人,如果不做翻譯,那別人就都看不到這些文學作品了。我們自己做翻譯的過程也是相當大的挑戰。可以有一個再創作的經驗,別人以他的思路創作出一個好像是你的,又好像不是你的作品,是很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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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詩漢譯集》

除了《葉慈詩選》,楊牧還在臺灣出版過《英詩漢譯集》,其中收錄了包括伍爾夫、華茲華斯、拜倫、雪萊、柯勒律治等等多位作家的詩作,厚厚一大本。


楊牧與張愛玲

楊牧在加州伯克利大學讀博士時,張愛玲正好在那裡工作,彼時的張愛玲40來歲。張愛玲記得他為《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翻譯的篇章,驚訝他如此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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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在伯克利(1971年)

楊牧對張愛玲印象深刻:


我第一次見到張愛玲的時候,其實從來還不曾讀過她的小說,但我讀過夏志清的英文本《中國現代小說史》大半,其中闢有專章研究她,何況我們曾在林以亮的主持下,合譯了一本《美國現代七大小說家》,所以就趕快去找她的小說來看。現在想想,那時張愛玲大概也才四十多歲,但幾乎所有她到今天還有人讀的小說都已經寫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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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來後書》

楊牧在《奇來後書》的散文中用一種遠觀的方式描述張愛玲:


張穿著很樸素,總是那樣安靜端莊地坐在那裡,不和人家搶話講,只專心聽著,點頭,好像沒有太多表情,雖然偶爾臉上也露出同意,欣然的笑容。

後來陳世驤突然離世,楊牧在追思會上並沒有注意到張愛玲,後來聽說她也在場:


據說會未終了,她就起身在簷下獨立,逡巡,而終於悄悄地走了。而就在這樣一種暗淡,逐漸微弱的光影裡,我們的六十年代就幾乎無聲息地隱入勢必的記憶。

陳世驤的離世與張愛玲的離去,在楊牧看來,為他們的六十年代畫上了句號。


楊牧與牟復禮

1970年代伊始,楊牧來到華盛頓大學教書。正好遇見牟復禮以普林斯頓大學史學教授的身份休假至華盛頓大學客座,並正著手翻譯蕭公權的《中國政治思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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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牧在紐約(1971年)

楊牧和牟復禮的研究室同在一幢哥特式大樓最頂層,在走廊兩頭相對。他的行囊裡有一本牟復禮研究高啟的書:


我們偶然談到那個時代,屢次都聽他評估高啟之為政治人物,那種傳統知識分子的承擔,和隨之而來的苦難,犧牲。但若是要談詩,筆墨文章的藝術,好像總不免一轉把題目換到晚明,即使那也並不是我的研究重心。

楊牧剛到華盛頓大學時,苦於沒有多少教學經驗,“時間分配和內容深淺如何調節都在摸索中,不知道知識分享和學術溝通為什麼總是隔了一層似的”。

牟復禮見到楊牧愁眉苦臉的樣子,便給他出主意:“我想你是預備得太充分,材料太多了。有時一堂課下來也必須留一點空白,隨機應變,可以讓學生參與提問,發揮,會比你這樣把五十分鐘時間全擠滿訊息資料讓人透不過氣來要好些”。

關於教學的困擾,楊牧也曾在寫給徐復觀的公開信中提及。徐復觀回信說:“我希望你把教書的生活能加以‘文學化’、‘藝術化’,在教書生活中發現人生的樂趣,而不必存一種厭離的心理。”後來這封回信收錄在《徐復觀全集》的《論文學》一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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