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到2012年前後，當時華語電影的內地票房三甲，《畫皮2》是三角戀教科書，《唐山大地震》是苦情劇的銀幕化，只有《讓子彈飛》是從黑道爭雄到革命敘事的寓言片。《畫皮2》和《唐山大地震》是標準的言情電影，《讓子彈飛》是硬朗型的爺們戲，但能創造那麼高的票房，很大程度仰仗表面的嬉笑和臺詞的段子化。也就是說，市場的心頭所好就是談談情，搞搞笑，如果還能打打架，更好。
精明的電影人早已悟得了這個門道，大片的言情化蔚然成風，再配上笑或者打的作料。今天要聊的這部電影——《消失的子彈》，它是一部逆風飛揚的作品，它的核心衝突是爺們對撞，比力、比狠、比陰謀，種種費解奇案，幽靈道具，黑道白道，莫不是為雙雄角力鋪路，它更是一部具有探索性質的國產懸疑類型片。
香港導演最拿手的類型片，一個是武俠功夫，一個是現代警匪。香港迴歸之後，武俠功夫片的市場潛力得到了過度開發，如今漸顯疲態。現代警匪片則受制於題材敏感而不能放開手腳。為了不讓這門手藝無用武之地，編導們想出了向民國進軍的脫逃術。那個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的時代，兇殺、暴力、奇談、怪論是題中應有之事。正如諜戰劇成功地接了涉案劇的衣缽一樣，民國探案戲也悄然接過了現代警匪片的接力棒。我們一起談論一下《消失的子彈》中的情節、影像風格及人物表現，看看它是如何成為偵探懸疑類型片的一個優秀範例的。
一、情節：迷霧下的缺失
《消失的子彈》以一樁看不到子彈的殺人案為故事起點，圍繞著這顆令人迷惑、也令人緊張窒息的子彈，案情迷霧重重。子彈由誰射出，從哪裡射出，用何種材料製成，為什麼會射向被害的工人，子彈殺人的背後隱藏著什麼。子彈的謎團吸引著觀眾，一直伴隨著影片揭開層層迷霧追索到事實的真相，故事情節跌宕起伏，真相卻在意料之外。這種故事的編排符合偵探懸疑片的慣例，非常引人入勝。
在情節設置上，《消失的子彈》可以看到一些《名偵探柯南》等經典懸疑片的情節模式。片中由劉青雲扮演的警政官松東路在天城縣剛剛上任，就接手了這宗難解的疑案。他與警官郭追(謝霆鋒飾演)一起追蹤這顆子彈。他們演繹各種推理，並在案發現場物證的幫助下，進行犯罪推理與現場還原演示，排除各種犯罪的假象，經過對詭異密窒的調查、對王海的追蹤以及對子彈材質的探究，最終使兵工廠老闆與警察局長互相勾結的秘密公之於眾。就在案情似乎真相大白的候，東路卻發現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郭追，這個意外的結局令人心酸。應該說，這樣的結局擺脫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等最基本的道德規範，增強了人性的複雜與社會的多面性，從而使影片的影像表現力與人物形象得到提升。
影片中江一燕扮演的富商太太與東路警官之間圍繞殺夫事件的動機、合理性與結果的小故事，兩人由推理而產生惺惺相惜的淡淡情愫成為子彈疑案的情感背景。東路警官思維縝密，執著於對案件動機的剖析並樂此不疲。但此片懸疑情節的設計也出現了一些漏洞，使影片結局的“意料之外”打了折扣。故事情節的漏洞比如，警察局長收受兵工廠老闆賄賂，其目的為何?影片中只提供了兵工廠出事時，警察局長出面保護老闆的畫面，並不足以支撐兩人合謀以及被洩密後需要殺人滅口這種行為。另外，影片在設置懸疑迷霧時考慮場景、故事線索、現場證據比較充分，隨著王海殺害兵工廠老闆的事實逐漸明朗，局長受賄被暴露，索命子彈的所有疑雲都隨著警察局長的下臺和郭追將繼任局長一職而消逝。大家皆大歡喜之時，東路與郭追回到密室，用子彈解開了真正的公義。而郭追的作案動機略顯不足，在影像表現與情節設置上稍顯不足，使得影片的結尾在令人f鄯艮的程度上略有損傷。
二、影像：暗淡的時代風格
影片將故事的敘事背景定於民國時期，是懷舊的懸疑偵探片場景。片中最典型的場景就是花街，紅燈高照，人來人往，鏡頭掃過錯綜複雜的街道邊一道道老式招牌，掃過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們的腳步，接著是酒吧窗內翩翩起舞的人影，大煙館裡的煙霧繚繞與看不清的模糊晃動的人影，這一切影像營造了一種與現實生活完全割離的時間情境和空閭場景——民國時期的天城縣，這就為故事情節的展開營造了一種既定的封閉氛圍。警探們在這裡追蹤，疑犯們在這裡躲藏，魚龍混雜，險象環生，卻永遠邁不出小鎮一步。
如同《楚門的世界》中那個巨大的演播室一般，天空與海，街道與行人，一切都按既定程序在演進。在這個舊時代縮影的小天地裡，官員與商人在陽光下的高爾夫球場談生意，小警察在煙花巷中值守警戒，工廠老闆身著白色西服，頭戴禮帽，工人們則身穿著分不清顏色的深色工作服忙碌著，甚至看著自己的同伴被屈殺而卑微地苟活著。在這樣一個矛盾重重的大時代裡，工廠老闆們耀武揚威地炫耀著自己的權力，工人們則將忍耐擴大到極限，甚至已經變得麻木。直到阿嫣被害，“幽靈子彈”的傳說如瘟疫一般傳染開來。
影片中作為殺人事件發生地的兵工廠一直選取暗淡的色彩，尤其是阿嫣被害的場景，影片選取了一個黑暗的雨夜，光線從阿嫣背後射來，看不清阿嫣的面孔，只能大概看清她下跪時的身形輪廓。當阿嫣的呼喊淒厲地響起，當槍聲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聲音，畫面裡只剩下默默的人群，冷冷的雨，還有阿嫣倒在混和著鮮血的雨水中。這種影像風格是非常典型的偵探懸疑片的風格，突出了這顆子彈產生的前因，而後果正處於黑暗迷霧中。影片講述東路與郭追在工廠調查取證的場景，雖然時間節點選在白天，但工廠裡依然採用灰暗的色調，影片中深色的機床，長長的陰暗的過道，帶著一種壓抑冰冷的鏡像風格，不僅完全符合懸疑命案案發地點的特徵，而且這種壓抑、暗淡的影像風格傳遞給觀眾的也是迷霧重重的壓抑感與追尋真相的急迫感。
作為影片深沉畫面基調的補充，片中較為清新的影像出現在松東路的感情背景線索上。當松東路在火車車廂裡跟行人講起各種離奇案件時，鏡頭不斷切換沿途火車窗外出現的大片的油菜花遠景，那些關乎生死的危險在言談中似乎都已經結束很久，但一切似乎又都遠未開始，帶給人一種悵然若失的淡淡情愫。
當他回憶起與富商太太(江一燕扮演)推演犯罪心理的過程，從情節、合理性到結局的推演，輔助以黑白默片的方式展現，增添了幾絲輕鬆而幽默的氣氛。這個富商太太殺夫事件的小故事，穿插於整個追蹤幽靈子彈案件的大事件中，結局是由先前的富商太太“你沒有秘密嗎?隱藏秘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兒”的話引出，最終以“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變壞的好人”收場，將謝霆鋒扮演的警察郭追的犯罪動機在時代和道德層面加以解構，在那樣一個政治風雲變幻莫測的年代，在官商勾結、人命如草芥的動盪時代，警察郭追用那天下第一快槍所能解決的也只能是表面上的公平，他所追求的公平社會的理想最終也只能以生命的結束而終結，這與整個影片暗淡的影像風格完全契合。
三、人物：可圈可點的人物形象 塑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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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消失的子彈》上映後，有評論認為影片在人物設置上模仿《大偵探福爾摩斯》的痕跡略為明顯。主要演員劉青雲與謝霆鋒搭檔演繹了兩個偵探，一文一武，一靜一動。其中松東路是一個對犯罪動機與手段有著追本溯源精神的犯罪心理學家，他的邏輯推演能力在影片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在這次幽靈子彈事件中他是追究真相的動力源泉。
劉青雲在影片中舉重若輕的表演給觀眾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執著於細節，甚至於對先上吊後服毒與先服毒後上吊的不同死亡狀態進行親身試驗。與江一燕扮演的富商太太之間若即若離的淡淡感情，也是東路驗證她“沒有完美的犯罪，只有變壞的好人”斷言的一個例證。他對追求事實真相的執著使他在突破重重迷霧發現消失的子彈真相時，也陷入了深深的兩難選擇。郭追這個曾經一同出生入死、一同衝破阻礙使冤案昭雪的夥伴，同時也是操縱幽靈子彈的幕後黑手，東路雖然一直不願面對這個現實，但又無法不面對越來越清晰的事實。
如果說，在影片前半部分有些許模仿的痕跡，那麼隨著影片情節的展開，松東路的性格也出現多重層次。在最初的執拗之上，我們看到了他的堅忍不拔與機智聰穎，也看到了他在職業道德與兄弟情感的衝突與碰撞中的艱難選擇。那是一種含蓄而認真、內斂而精準的對於信念的選擇，對於真理與正義的追求。在這種意義上，隨著影片敘事線索的逐漸明蹴，松東路這個人物形象在影片後半部分逐漸豐滿與成熟起來，完全突破了普通偵探類型片“破案即結局”的故事套路。
在影片中有出色表現的謝霆鋒則延續著其演繹小人物的優秀表現。謝霆鋒在《十月圍城》(2009)中以車伕阿四的形象獲得第四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男配角獎，第29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謝霆鋒扮演的阿四是生活在動盪的封建社會底層的一位車伕，他雖然生活困苦，卻也有著單純的夢想。他渴望讀書，暗戀著心儀的女生，他忠誠於自己的工作，對朋友真誠仗義，尤其是他那張帶著滿足笑意的臉龐和那顆追求光明的心深深地打動了觀眾。
影片《消失的子彈》中的郭迫，也是一名底層的小警察，他的理想是天下太平，伸張正義，然而在那個各種勢力衝突激盪的社會中，無權無勢的小警察想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很難，當他千辛萬苦地將罪犯帶回警局，面對的卻是警察局長的譏諷與不屑。郭追的理想一次次地在現實中碰壁，理想就在前方，卻總也達不到彼岸，直到他遇到了松東路。在與松東路的合作中，他由懷疑到信賴再到揣測，由並肩戰鬥到志得意滿再到忐忑不安，謝霆鋒飾演的郭追成為動盪年代中孤軍奮戰的異類代表。他無法用正常的渠道表達不滿，不能通過自身的努力取得成功，於是，他選擇通過不正當的手段獲取權利，然後再謀求發展。對理想的渴望，對光明的追求成為他不擇手段的擋箭牌。
當郭追的企圖被搭檔揭穿時，我們在畫面上看到的不僅是他被揭露後的驚訝和理想破滅的憤怒，還有郭追相當複雜的神情。可以看出，在他心中一直被崇高的理想與現實的齷齪而折磨著，心中也一直存在著正義與邪惡的激盪與猶豫。謝霆鋒飾演的郭追做了一個無奈卻無悔的選擇，最後只能以生命為代價迴歸正義。郭追這樣的警察更令觀眾糾結斷腸，他曾經的理想與抱負，他曾經無悔的汗水與付出，與結尾相對照，更令人警醒、令人動容。
寫在最後
民國探案片想取現代警匪片而代之的，形成一個華語片的新類型，是一個非常積極的嘗試。雖然影片結尾部分的合理性稍有缺失，但是《消失的子彈》的整體質量上乘，方向也是十分正確，想要將此類影片發展成為一個成熟的類型，還有更多巧妙的構思，以及更多更多的同路人。
如果我們的電影產業踏踏實實地從電影本體做起，認真拓寬電影創作題材，不斷豐富現實題材影片，鼓勵多種類型電影的創新，中國電影必將崛起，近兩年軍旅及主旋律電影的創新與成功，就是最直接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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