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一直都很節儉，記憶裡，她曾經給我做過一次假汽水，我對這件事的印象尤其深刻。
小的時候，家裡很窮，每次幫母親買鹽打醬油之後，剩下一角兩角的，母親都是立馬收回，從不讓我亂花。偶爾的，村裡放電影或者唱戲時，看著其他的小夥伴們美滋滋地喝著一種玻璃瓶裡的橘黃色的汽水，心裡羨慕極了，就向母親要錢，母親總是拒絕說：“那東西太酸，咱不喝，回家給你和點糖水喝。”
母親的拒絕，愈加引起我對汽水的渴望。看到小夥伴們聚集在一起，喝著那神奇的汽水，而且還故意一個接一個地嗝氣，我死死地盯著他們的嘴巴，不住地吞嚥著口水，多麼想也來上一口呀。母親看到我如此沒有出息的模樣，只好許諾說，等到了暑假結束新學期開學的時候，就買一瓶給我和哥哥一起喝。
於是，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我簡直度日如年，天天盼望著能夠快點開學，因為新學期來到之後我就能喝上汽水了。
終於，在新學期開學的第一天，我和哥哥起床後，果然看到家裡平時吃飯用的小木桌上放著一瓶汽水，我知道，這是母親給我兌現的諾言。
母親微笑地看著我們，小心地擰開瓶蓋遞給我說：“來，你先喝上一口，然後再給你哥哥嚐嚐。”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原來，這種神奇的汽水果真有點酸，嗯，還有點甜，對，酸酸甜甜！我又喝了一口，等待著能像那些小夥伴們一樣嗝出一口長長的氣來，可是，等了許久，也不見有氣想要嗝出來。
母親在一旁對我說：“你好了嗎？嘗好了就給你哥哥吧。”我把瓶子遞給哥哥，疑惑地對母親說：“不對呀，怎麼喝了汽水，不見嗝氣呀？”母親慌了，掩飾地說：“怎麼會呢，這種汽水不就是酸酸甜甜的嗎？”我立馬奪過哥哥手裡的汽水，又喝了一口，說：“這瓶汽水，莫不是過期了吧，咱要不要去店家那裡問問？”就在這個時候，母親突然把我和哥哥攬在懷裡，愧疚地說：“兒子，我騙了你們，那瓶裡的汽水是假的，是我自己做的。”
原來，母親真的準備大方一回，來給我和哥哥買一瓶汽水的，算是在新學期對我們的一種獎勵吧。但是當她湊夠我和哥哥的學費後，發現家裡再也不剩一角錢了，可是，答應了的事情怎麼辦呢？無可奈何的母親，只好到村口的商店裡，厚著臉皮討來一個空了的汽水瓶子，當問清了汽水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後，她就在白糖水裡加了一點醋，雖然顏色看上去不太吻合，但味道還是差不多的。唯一的漏洞就是這種假的汽水無論如何也嗝不出氣來的。
聽了母親的話，我和哥哥自責不已，一時的貪嘴，竟然把母親逼到了這種地步。在母親的懷裡，我和哥哥相互對視了一眼，馬上裝作驚喜的樣子，對母親說：“媽，你做的汽水還真能嗝出氣來的，不信，你看——”說著，我和哥哥就暗暗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果真從胃裡嗝出了一大口氣來。
那時，父親沒有手藝，全靠和母親種地、餵豬、喂牛掙錢供應我們上學，他們儉省，他們一點一滴地積攢，都是一種在艱難歲月裡的打算。
多年以後，我參加了工作，結了婚，住在了城裡，但由於身上揹著房貸，也由於從母親那兒學來的節儉習慣，所以在生活中，無論是吃飯穿衣，還是對於滿足女兒的玩樂需求上，我和妻子都很節制，從來不敢大手大腳地花銷，一心想著儘可能多地攢些錢，以應付不時之需。但是讓人想不到的是，一向都很儉省的母親卻不可思議地變得奢侈了起來。
有一次，我和妻子有事需要到外地去幾天，便叫母親過來幫忙照顧一下已經上了幼兒園的女兒。
讓人想不到的是，等我們回來之後，竟然看到女兒身上穿著一套漂亮的公主裙。我清楚地記得，女兒過生日的時候，在商場裡，她一眼就看中了這一套裙子，當時嚷嚷著要買，我和妻子一看價格，乖乖，488元！小孩的衣服而已，很快就會小了，要價這麼貴，誰捨得買啊？
沒有想到，短短几天的時間，母親居然答應了女兒的要求，難不成是女兒的死纏爛打，母親被迫答應的？正在我胡思亂想之時，女兒一蹦一跳的跑了過來，她轉著圈兒地展示著裙子給我們看，高興地說：“爸爸，媽媽，你們看奶奶給我買的裙子！還有，奶奶這幾天還給我買了肯德基、買了大螃蟹、大龍蝦，可好吃了！”聽著女兒的話，我心裡又犯起了嘀咕，這些東西可不便宜，都是女兒想吃而吃不到的食物中的奢侈品。肯定又是女兒的過分要求，迫使母親屈服了，然後才給買的。
我有些生氣了。
沒過多久，已經興奮到忘形當中的女兒，再次地給我和妻子一個意外的驚喜，她跑到自己的房間裡，竟然又開出了一輛能夠坐人的玩具汽車。這也是女兒平時和我們求而不得的東西，我太清楚它的價格了，最低也要1200多元！本來麻煩母親來幫我們帶孩子就已經很辛苦了，這裡裡外外的，母親還要搭上2000來塊錢，如果傳揚出去，不但要被人指責是大大的不孝，還要背上沒有家教的罪名，教來教去，竟然教出了一個沒有教養的女兒。
心中的怒火一下就竄了上來，大聲地對著女兒呵斥道：“你怎麼這麼不懂事，跟奶奶要了這麼多的東西！”女兒看到我怒氣衝衝的樣子，被嚇壞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這時，正在廚房裡忙活的母親聽到哭聲，趕緊走了出來，從玩具車上抱起了女兒，當問清事情的原委後，她嘆了一口氣，說：“你們呀，年紀輕輕的，真是越過越糊塗了，小孩子需要啥，只要不是太過分，就不能太儉省了。以前你們小的時候，咱家確實是窮，所以別人有的，我沒法滿足你們。”
停了一下，她又動情地說：“現在咱老家裡，就我和你爸兩個了，雖然我們年紀大了，但是如今的農村可不是以前了，可以說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們就醫有醫保，養老有農保，地裡產的莊稼也是淨收入，加上你爸通過政府的民生工程技術培訓，又學會了蘑菇養殖，利潤也很可觀，這些收入算起來，我們兩個根本不差錢。這次，我來給你們帶孩子，帶了三千多塊呢，我都打算花在我孫女身上，你們也不要看不慣！”說到最後，母親彷彿變成了財大氣粗的富翁一樣。
我愣住了，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是啊，國家越來越富強了，也越來越注重於民生，人們的生活越來越富足了，這不，連一向節儉的母親都變得開始奢侈大方了，我為什麼還要去做一個守財奴呢？
作者近照
作者簡介：侯興鋒，男，中學教師，安徽省作協會員，現為《菏澤青年作家》簽約作家、《文苑》簽約作者、《經典閱讀》特約作者，2012年開始，至今已在《意林》、《讀者》等近百家報刊雜誌發表文章600多篇（次），有多篇文章被選作中小學生閱讀文集和閱讀題，多次在全國各類徵文中獲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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