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漂小夫妻逃离北京:复工无期、失业在家、房租待交;很后悔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北京

坐在地板上的瑶瑶,正背对着镜头收拾屋子里的行李,养了3年多的加菲猫从她身边跑了过去。

加菲猫此时并不知道,3月13日,它的两个主人就要结束“北漂”生活,也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间住了快2年的出租屋。

北漂小夫妻逃离北京:复工无期、失业在家、房租待交;很后悔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北京

瑶瑶正在整理离开北京的行李,养了三年的加菲猫从她身边走过。亚明的短视频自媒体截图

“没有夜游长城、没去国贸三期最高层看北京夜景、没吃老张拉面、没去德云社听相声,还没看过升国旗呢。还不是因为懒,以为有的是时间。”收拾完后,瑶瑶倚在阳台的墙上,望着窗外的五彩斑斓,内心空落落的,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3月8日,丈夫亚明将记录下的视频,发到自己的短视频自媒体账号上,观看量破了纪录。5天后,瑶瑶和亚明就要离开这座他们分别待了5年和13年的城市。

两人原计划今年5月回亚明的河南老家举办婚礼,全国蔓延的疫情搅乱了这一计划,瑶瑶工作的连锁酒店复工遥遥无期,亚明早在2019年10月就因所在公司资金链断裂失业至今,仅靠接私活生活。考虑到房租成本、生活成本,离开北京的计划也被迫提前。亚明说,这是“一次疫情后的匆忙逃离”。

生性爱玩的瑶瑶原打算用3个月的时间,实现“离开北京前的100个愿望”的计划,比如,在鬼笑石俯瞰北京的夜景、环北京骑行、去前门茶馆看演出……她想用最后的仪式感,为在北京生活的5年画上一个句号。

由于疫情阻隔,结束“北漂”最后的仪式感,成了瑶瑶心中未完成的遗憾。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9年末全国流动人口2.36亿人,其中仅北上深广四城流动人口总数就超过3500万人。瑶瑶和亚明正是这3500万中的一员。

“逃离北上广”的话题并不新鲜。在这些特大城市里,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新面孔涌进来,每天也有无数老面孔收起行囊离开,只有晚上6点后,出租屋内的灯火永不熄灭。疫情期间的特殊在于,对于那些被失业、没有收入、没有存款,还要承担高昂生活成本的年轻人来说,要不要继续留在北京已经成为一道残酷的选择题。

北漂小夫妻逃离北京:复工无期、失业在家、房租待交;很后悔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北京

亚明和瑶瑶一起逛庙会。受访者提供

“没能靠实习留下来,一个人躲在出租屋哭了几天”

2014年夏天,22岁的瑶瑶背着背包,拖着一个28寸的行李箱,从哈尔滨坐了近8个小时的动车,只身来到北京。一开始,瑶瑶借住在远郊大兴区四世同堂的亲戚家里,白天忙于找实习单位和写毕业论文,晚上就和亲戚家的老奶奶挤一张床。

雾霾严重、大风天多,北京这座古老又传统的城市对哈尔滨女孩瑶瑶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她向往深圳那样的新兴城市。来北京前,瑶瑶甚至买好了去深圳的机票,但在哈尔滨的妈妈舍不得她走那么远,妥协后的瑶瑶选择来了北京。那时的瑶瑶哪里想到,这一漂就是5年。

挤在亲戚家半个月后,瑶瑶找到了一份实习的工作,而这是她回忆中痛苦的开始。因为实习单位在海淀区四季青附近,瑶瑶每天早上5点半就要起床,先是倒公交大巴,再倒地铁,接近8点半才到公司。每天往返通勤5个小时。5年后,瑶瑶回想起这段倒腾的时光,感到有些不值。

在一早一晚的公交大巴上,一心想考雅思出国的瑶瑶把时间利用起来记单词,车上昏暗的灯光,常常让瑶瑶感到视力模糊。考虑到实在过于折腾,在亲戚家住了一个多月后,瑶瑶就搬了出来,自己租房住。

瑶瑶时不时憧憬着自己的职场生活,她想象自己就像电视剧里面的白领精英一样,昂首挺胸,意气风发。那种“闯出点名堂”的想法,每天都在为瑶瑶注入新的“鸡血”。

3个月后,瑶瑶遭遇了“北漂”生涯中的第一场打击,她没能通过实习在那家公司留下来。“当时感觉天都塌了。”报喜不报忧的瑶瑶一个人躲在出租屋里,哭了几天,也没敢跟家人说。

因为学的是经济管理专业,再加上刚毕业,瑶瑶对自身职业并没有明确的规划,毕业后的一年内,就换了好几份工作。直到一年后,才有朋友提醒瑶瑶,或许新媒体的工作比较适合她,瑶瑶才开始往新媒体编辑转型。

在对5年职业生涯的反思中,瑶瑶最后悔的就是,一毕业直接进了创业公司,而不是大公司。

创业公司靠融资活着的属性,让瑶瑶踩了不少坑,“直到现在,还有两三家公司欠着我工资。”多次被创业公司拖欠工资,也让瑶瑶对劳动仲裁的流程了如指掌,“我都能给别人写仲裁申请书了。”瑶瑶调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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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明和瑶瑶。受访者提供

2017年5月,瑶瑶加入一家主打小龙虾的餐饮连锁企业,当时这家创业公司刚拿到数千万元的A轮融资。

在这里,瑶瑶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亚明,当时亚明已经是2年多的老员工了。

2007年,18岁的亚明从河南老家来到北京海淀上学,学的是当年的新兴专业数字电影。上学不久,亚明需要买电脑,他去了一趟中关村电子城,当时很多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人,只要见着人,就冲到跟前,拉着人到处跑。亚明被这样的阵势吓得不轻。“感觉竞争挺激烈的。”大一新生亚明第一次觉察到北京的竞争压力。

2010年专科毕业的时候,亚明和朋友从宿舍搬进了出租屋。因为可以接到很多婚礼、会议类拍摄剪辑私活,亚明没有着急找工作,就这样持续了3年左右。后来,身边的朋友都陆陆续续上班后,亚明才在2014年进入上述餐饮公司,负责视频、企业宣传等相关的工作。

没有遇到过黑心二房东的“北漂”生活,是不完整的。刚进社会不久,亚明记得,有朋友才搬进出租屋10天,房子的主人就找了过来,把他赶了出去。朋友报警后,被告知二房东已经离开北京,就这样房钱两空。

“北漂”13年,亚明搬了很多次家,住在天通苑的那一次,是因为实在受不了房价加价过高。原本2800元/月的房子,续租时,房东硬是涨到5000元/月,迫不得已之下,亚明和他的朋友搬离了这个北京最大的住宅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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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喜欢撸猫。受访者提供

“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在北京混得很好”

大城市的孤独症,就像瘟疫一样,没有放过白天的写字楼、深夜的酒吧、凌晨的出租车,还有每一间出租屋。年轻人来到大城市第一件事,就是要学会与孤独握手言和。

大学时期的6个舍友,只有瑶瑶跑到大城市,其余舍友要么考公务员,要么进入体制内工作,都没有离开家乡。只身来北京的瑶瑶,身边没有熟悉的朋友,置身在两千万人口的北京城,瑶瑶花了很长时间才习惯孤独。

不过,瑶瑶至今没能在北京找到一份归属感。一个人住的时候,她从来不把租来的房子称作家,觉得别扭,也不爱添置什么东西,过年的时候还会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带回哈尔滨老家,“心里想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清理行李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亚明13年积累下来的,甚至还有大学时期的笔记本,搬了很多次家也没舍得扔。因为怕亚明爸开来的SUV车装不下,他们又将一些不容易损坏的东西打包了5个纸箱子寄回家,花了150元的运费。5个纸箱子、一车行李,外加一只猫,这是瑶瑶和亚明在北京的全部家当。

“北漂”两年的时候,瑶瑶养了一只猫。因为住所有邻居养了一只公猫,主人经常很忙,就委托她帮忙照顾,后来瑶瑶就有了给这只公猫养一个“女朋友”的想法,于是就有了现在这只加菲猫。有了猫之后,瑶瑶感觉日常生活被治愈了不少。下班后,回家撸一会儿猫,是她一天中最轻松的时候。因为舍不得把猫交给别人,他们决定带猫一起回家。

转行做新媒体小编后,工作也并没有给瑶瑶带来太多的满足感。平时工作很忙,有时候周末也要加班,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工作机器,“写的东西也不是自己想写的,每天都是各种吹捧公司的软文”。

回过头来看,瑶瑶觉得在北京唯一不苦的两件事,一个是养猫,另外一个就是遇到亚明。“一个人来北京,两个人一起走。”瑶瑶还是感到挺欣慰的。

和亚明在一起后,忙碌的日子并没有任何改观。瑶瑶发现,一个人的时候顶多是难受和孤独,两个人在一起后,每天快节奏的生活,对彼此的感情几乎没有任何益处,“两个人每天上完班回家,都很累,基本上洗洗涮涮就睡觉了,基本上没有太多的沟通,长期下去肯定是会出问题的。”

两人有了结婚的打算后,一直都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离开北京。最近几年,瑶瑶身边有不少朋友都离开北京了,有的是回了老家,有的去了新一线或者二三线城市。“我也知道在北京安不了家,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在这里打拼。”瑶瑶说。

事实上,数据也确实如此。北京市常住外来人口增长的拐点出现在2016年,那一年北京市常住外来人口总量为807.5万人,较上年减少15.1万人。在这之后,北京市常住外来人口连续3年减少,2017-2019年,常住外来人口总量分别比上一年减少13.2万人、29.7万人、19万人。

与北京常住外来人口减少相反的是,上海、广州、深圳及新一线城市,诸如杭州、成都、宁波、苏州、南京、重庆、佛山等城市,在吸引外来人口方面,却保持着竞争力。以杭州、深圳、广州、宁波、佛山、成都为例,2019年新增常住人口分别为55.4万、41.22万、40.15万、34万、25.29万、25.1万人。

很多离开北京的年轻人,都会被外界贴上“混得不好”的标签。瑶瑶坦承,自己在北京确实混得不大好,“其实大多数人都没有混得很好”。在瑶瑶眼里,定义在北京混得好,是能在北京落户,买得起房,“真正能在北京扎根下来”。

刚毕业的时候,瑶瑶会在意同龄人为什么比自己挣钱多。慢慢的,瑶瑶开始说服自己,“人家挣钱多,肯定有人家的优点和长处。”当年那个渴望闯出点名堂来的年轻女孩,也在一次一次的碰壁过程中,与现实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和解。

工作时间更长的亚明,很早就习惯了无欲无求的生活。“我也没有特别大的愿望,或者需要一些大的花费。对我来说有稳定的收入,有吃、有住、有电脑玩就满足了。这种不思进取的状态反正就持续了挺多年。”

亚明说,这十几年没有遇到过大坎,还挺顺利的,但是也没有什么成就,只是很平庸地度过了十几年。亚明也挣扎过,他意识到,自己的专业能力已经跟不上行业的标准了,偶尔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对自己的状态很不满意,“但是醒来也就忘了”。

工作后,瑶瑶时常会做梦回到大学时期,她在梦里意识到这只是一个梦,但是那种轻松、无拘无束的感觉,让她无比贪恋。梦醒后,现实只会让瑶瑶变得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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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在海洋馆。受访者提供

“再回北京的可能就不大了”

3月1日,从哈尔滨回到北京半个月后的瑶瑶突然收到公司人事的通知,今年1月份的工资,和2月份准备发放的北京最低生活保障工资都暂时不能发放,预计5月份正常上班,3月至5月这期间采取停薪留职。

2019年10月,亚明所在的餐饮公司因为资金链断裂,处于倒闭的边缘,公司至今还欠着他3个月的工资。因为计划着2020年5月离开北京,亚明没有打算找下家,平时主要靠接私活。瑶瑶所在的连锁酒店复工时间没个准数,也意味着他们这期间都没有任何收入。

再加上房子的租期即将到期,瑶瑶和亚明一商量,便决定提前离开北京。他们租住的三室主卧,十几平方米,3000元/月,加上服务费每月3300多元,占俩人都有收入时的1/6左右。房子今年5月两年期截止,因为租房平台承诺两年租期住满一年后,提前15天退房可免押金。掐好时间后,亚明和瑶瑶决定在3月19日重新计算房租前离开北京。

两人最终把离京的时间定在3月13日。瑶瑶向公司提了离职,整个过程相当顺利,去办理离职那天,因为没人办公,平日里喧闹的办公室略显寂寞。瑶瑶还申请了失业保险,能拿到1万多元的失业保险金。

尽管结束“北漂”是一个蓄谋已久的决定,但当离开北京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北漂”多年的瑶瑶和亚明心里都有点失落。

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点点滴滴,都像放电影一样开始一幕幕闪现。

瑶瑶很后悔,为什么要到离开了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好好逛一逛北京呢?“以前也有很多周末计划,但有时候实在不想动,再加个班,也就过去了。碰上北京的大冬天,更没有出去的欲望。”

亚明和瑶瑶原打算用3个月的时间,实现“离开北京前的100个愿望”的计划,比如,在鬼笑石俯瞰北京的夜景、环北京骑行、去前门茶馆看演出、去吃传统的北京小吃……他们想用最后的仪式感,为在北京的生活画上一个句号,再用短视频把这些愿望实现的过程记录下来。由于疫情阻隔,100个愿望成了一个未完成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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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北京这个决定,瑶瑶几乎没有跟朋友主动谈起,直到3月8日的短视频自媒体视频发出来后,有朋友主动问,瑶瑶才告知这一消息。不过。对于离开后的打算,瑶瑶只字未提,“大家都在忙各自的事情,也不想让自己的事去影响到别人。”

亚明则主动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哥们儿,包括离开后准备花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做短视频创业的想法。朋友中支持和反对的声音都有很多。有朋友劝亚明,这条路可能不大好走,愿意帮忙介绍工作,甚至劝他换到上海、杭州也行。

亚明的朋友中,多数都还在北京,也没有离开的打算,一些已经在北京落户。不少朋友问亚明什么时候再回北京,“回来的机会可能就不大了。”亚明跟朋友解释。

2019年初,双方父母都在北京过了春节,两人结婚的打算也被提上日程,双方父母也很支持他们离开北京。瑶瑶赋予了婚姻更多意义,她认为婚姻就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不希望跟自己在北京的时候一个样。”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把婚姻当作人生全新开始的启动开关。

在家乡举办婚礼后,亚明和瑶瑶计划今年9月自驾去新疆度蜜月,他们将用视频把这一段经历记录下来,再发到网上。尽管家人和朋友都对这个创业计划表示过疑虑,亚明和瑶瑶心中还是非常坚定地要去试一试。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再次充满激情和想象的全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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