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译文君推送了《缺少爱尔兰的世界文学是不可想象的（上）：为了民族解放的文学》（点击回顾），主要讲了斯威夫特开创的、以文学为武器追求民族独立与民族解放的爱尔兰文学传统。
今天，我们接着昨天的话题，从乔伊斯讲起，聊聊爱尔兰作家们对文学遗产的创意改写，以及近年来备受瞩目的爱尔兰女性作家群体取得的成就。
建议一边听Enya的歌，一边看今天的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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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
上回说到，贝克特对于以叶芝为代表的文化民族主义冷眼旁观。这里就不得不提影响贝克特一生的另一位“流亡”在巴黎的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
与贝克特笔下的爱尔兰元素时隐时现不同，乔伊斯的《都柏林人》《尤利西斯》直接书写发生在爱尔兰的故事。只不过，乔伊斯对于复述凯尔特英雄传说之类的文学创作并不感兴趣，他更希望揭示出时人时事背后，
爱尔兰社会整体的颓败与堕落——尤其是精神层面上的。在乔伊斯自己最中意的短篇小说《一朵浮云》里，居住在都柏林的小钱德勒是一个空有诗人梦想、却没有勇气去实现的小市民。他的朋友加勒赫在伦敦谋到了一份记者的职位，回到都柏林找他叙旧。小钱德勒寄希望于加勒赫可以帮他刊登、出版诗歌，没想到加勒赫只顾着炫耀自己的物质生活和优越感，对自己的记者工作只字未提，也丝毫没有帮衬小钱德勒的意思。小钱德勒颓然回到家中，面对灰暗的日常生活，一边阅读拜伦的诗歌，一边照看哭哭啼啼的孩子，抱怨妻子太庸俗，抱怨生活拖累了自己。一个世纪以来，无数读者在小钱德勒身上多多少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用时下流行的话来说就是：“感觉有被冒犯到。”
只在标题里出现的“一朵浮云”，是承载着人生理想的洁白之云，是孤独彷徨的孑然之云，是象征着缥缈的物质生活的虚无之云，同时也是在人生中投下阴影的命运的乌云。这个复杂多义的象征，正好对应着小钱德勒内心的五味杂陈。
作为丈夫，小钱德勒可以毫无歉意地把自己的不幸归罪于妻子的庸俗，那么，他的妻子可以怪罪谁呢？实际上，在这个被殖民和被宗教双重控制的国家，女人才是最不幸的。《都柏林人》里的另一个名篇《伊芙琳》，就把目光投向了世代受苦的爱尔兰女性。伊芙琳的母亲在丈夫的折磨下精神麻痹、发疯而死。但是，她还是要劝导伊芙琳重蹈自己的覆辙，承担家庭的责任。当她有机会和弗兰克乘船私奔的最后关头，她退缩了。一方面，她知道私奔后依靠男人是没有出路的；另一方面，道德约束和长期的精神压抑让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充满不确定的新生活。所以，她宁可继续留在都柏林，宁可继续忍受不堪忍受的生活。伊芙琳不是女性版的小钱德勒，她背负着比小钱德勒更重的精神负担；她的结局，不会比自己发疯而死的母亲更好。书写爱尔兰女性命运的《伊芙琳》，成为了爱尔兰女性主义小说的先声。
纵观乔伊斯的所有作品，他对于爱尔兰人民悲惨命运的同情和思考是全方位的。他并没有仅仅着眼于民族身份，而是看到了
殖民主义、宗教控制和极端民族主义几乎同时伤害着爱尔兰，让整个民族迟迟不能振作，也看到了在这个已经被殖民压迫的社会里，女性还要被男性压迫。但同时，他对人类生存状态的思考又没有被局限在小小的都柏林或爱尔兰岛。时至今日，乔伊斯笔下的故事仍然像一面镜子，映照着我们的生存状况与精神状态。乔伊斯以其永恒的文学价值，无愧为20世纪以来最伟大、最迷人的作家。
2020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将推出刘象愚先生翻译的《尤利西斯》，这将是华语世界第三个全译本。潜心翻译二十多年，精“译”求精，只为给读者带来完整的、丰满的阅读体验，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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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ubliners
《都柏林人》
[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 著
王逢振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6
希尼
1922年，爱尔兰南部26郡成立了自由邦，但是信仰新教的北方6郡作为一个政治实体，仍然是英国的一部分。（注：英国的全称是“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
爱尔兰独立后，北爱尔兰与爱尔兰、北爱尔兰天主教徒与新教教徒、北爱尔兰独立势力与英国之间冲突摩擦不断，暴力流血事件频发。出生、生活在北爱尔兰的作家，目睹种种不幸，往往能以一颗悲天悯人的心灵观照人生与社会、战争与和平、命运与抗争 。北爱诗人、199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住希尼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作为出生在北爱的天主教徒，希尼在两种语言和文化的影响下长大，既有交融，也有撕扯。希尼以一己之力，试图搭建起两种语言文化沟通的桥梁。希尼自述：“我以前倾向于认为英语和爱尔兰语是对立的语言，是非此即彼而不是亦此亦彼，这一态度阻碍了一种更自信和更有创造性的解决整个困难问题的方法的发展。”
所以，当希尼翻译欧洲文学三大史诗之一的《贝奥武甫》 时，无意之中找到了一把语言的钥匙。《贝奥武甫》中有“polian”（忍受）这个词，其现代形式是“thole”或“tholian”，在英国早已无人使用，但是，在希尼的家乡北爱尔兰，他的亲人们仍然在使用它，这个承载着历史记忆的词语因而变得鲜活、有生命力。
《贝奥武甫》本就不是纯粹的英国文化遗产，其故事既不涉及盎格鲁-萨克逊英雄，也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既然它是关于征服、同化的史诗，可以视作是英国与爱尔兰关系的一个投影；那么，当希尼把这些具有爱尔兰特色的词汇引入英文译本中，这个译本便突破了所谓“英国文学”或“爱尔兰文学”的桎梏，成为一个调和语言文化冲突的鲜活样本。
Selected Prose
《希尼三十年文选》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著
黄灿然 译
浙江文艺出版社
7
托宾
面对前人留下的文化遗产，叶芝选择改写凯尔特英雄故事以宣扬文化民族主义，乔伊斯选择改写古希腊英雄史诗来表现现代人的精神状态，希尼选择翻译盎格鲁-萨克逊语史诗来调和语言文化冲突。
爱尔兰作家托宾选择了一条与乔伊斯相近的道路。他于2017年推出作品《名门》（House of Names），改编自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为特洛伊战争献祭长女、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杀夫为女报仇、女儿厄勒克特拉和儿子俄瑞斯忒斯又杀母为父报仇的古希腊悲剧。
在改编这部古希腊三大悲剧家均书写过的故事时，托宾以巧思妙笔将现代元素融入其中：首先，人性与人的欲望取代了神的旨意，成为推动故事发展的主要动因，神话故事因而变为人性悲剧，更加贴近现代人的生活与情感；其次，俄瑞斯忒斯杀母复仇前，逃亡于爱尔兰平原的农场，为古希腊故事增添爱尔兰特色；最后，托宾一改克吕泰涅斯特拉的形象，一个为女儿被无辜牺牲冲冠一怒、在丈夫远征期间杀伐决断地代理国政的女强人跃然纸上，这种突出性别局限与个人抱负之间激烈冲突的安排，既可以说是托宾身处
女性主义运动浪潮之中的有感而发，也可以说是乔伊斯开创的关注爱尔兰女性处境的文学传统的回响。从这三点来看，托宾称得上是乔伊斯的当代继承者，这两位作家有诸多相似之处。托宾在效仿前辈的同时，也成功创造了属于自己的风格。
2020年，上海译文出版社将陆续推出托宾系列作品中译本，除了《名门》，还有《布鲁克林》《玛利亚的自白》《诺拉·韦伯斯》《空荡荡的家》《大师》等，敬请期待。
8
萨莉·鲁尼及女作家新星群
爱尔兰女性长期受制于男性主导的官僚主义和教士驱动的正统道德观念。从茅德·冈建立“爱尔兰的女儿”开始，活跃在文艺界的爱尔兰女性从未停止发出自己的声音。
2018年，在女性主义者的推动下，爱尔兰全民公投以66.4%赞成通过《第三十六修正案》，取消《第八修正案》的规定，允许女性堕胎，将身体的自主权和生育权还给女性本人。
风起云涌的社会运动，必然会在文学领域有所表现。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爱尔兰女性作家群体的崛起和爱尔兰文学的国际化，一同构成了爱尔兰文学最靓丽的景观。
2018年，北爱尔兰女作家伯恩斯凭借《送奶工》问鼎曼布克奖；萨莉·鲁尼、埃米莉·派恩、利兹·纽金特、萨拉·韦布、林恩·鲁安等女作家分享了当年的爱尔兰文学最高奖项——爱尔兰图书奖。
《送奶工》将故事设定在北爱尔兰动乱时期，准军事组织“送奶工”的成员骚扰一名十八岁的少女，但接下来，无处不在的谣言给她带来了更严重的伤害。这部小说“出色地描绘了一个紧凑小社会里谣言的力量和社会的压力，展现了谣言和政治忠诚怎样被用来服务于对个体的无情骚扰”。作者没有局限于描写政治动乱，而是深入地展现暴力如何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给女性个体造成难以愈合的伤害。
埃米莉·派恩的《写给自己》是一部非虚构作品，全书收录6篇散文，涉及父女关系、精神疾病、无法生育、性骚扰等话题。这些话题长期存在，但是， 不但受害者在社会压力下对此缄默不语，媒体、学者、政府也往往容易忽视这些司空见惯的问题。但是，派恩以真实的故事、真实的人物、真实的笔调，展现女性在遭遇这些问题时最真实的情感，引起大量读者共鸣，鼓励她们无惧社会的偏见和忽视，勇敢地讲出自己的故事。
2017年，90后女作家萨莉·鲁尼出版《聊天记录》（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 。她曾在报刊上发表多篇短篇小说，故事中的情感关系怪异且不圆满，佐以大量“即时聊天”和由这些聊天内容推动的情感变化，来展现现代人在处理复杂多变的人际关系时无法回避的困惑。长篇小说《聊天记录》可以说是其独特风格的一个高峰，因而备受追捧，被媒体誉为“千禧一代首位重量级作家”——哦，对了，这里插播一条趣闻：萨莉·鲁尼好像不怎么喜欢叶芝，证据就在《聊天记录》里：
他糟透了，我说。他跟我说他喜欢叶芝，你信吗？在酒吧时我简直要阻止他背诵《湖岛因尼斯弗里》。
哇，我同情你。
在床上的感觉也很糟。
喜欢叶芝的人都不懂得怎么和人亲近。
（叶芝：感觉有被冒犯到）
《正常人》（Normal People）是萨莉·鲁尼的新作，她不仅凭借这部作品获得了极具分量的科斯塔图书奖，还引起了BBC和Hulu的注意——是的，《正常人》的电视剧集今年上半年就要和观众们见面了。
上海译文出版社也将在2020年推出《正常人》的中译本。BBC和上海译文谁的速度更快一点？我们拭目以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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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nversations with Friends
《聊天记录》
[爱尔兰]萨莉·鲁尼 著
钟娜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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