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豆瓣9.4到8.4，《王國2》短短兩天曆經美股熔斷式的口碑“跌停”，神劇墮落之快直逼2倍速觀看喪屍奔跑的速度。倘若說第一季，“喪屍+宮鬥”的獨創概念成功攪動各年齡層受眾的荷爾蒙，造就了一場依附於社交網絡發酵的類型劇狂歡，這第二季，高速推進卻囫圇吞棗的敘事亦如這個快餐時代的側面映照，主創分明失掉了講故事的耐心。喪屍們似乎跑得更焦慮了。
01
《王國》的先天優勢很明顯。將“喪屍”這一典型西方亞文化作品（遊戲、漫畫、科幻電影等）中的常見元素拿來，與東方世界最擅長的宮鬥戲碼做本土化的嫁接，如此題材融新全世界獨一份。當每集片頭那組“針入眉心，皇帝變喪屍”的蒙太奇鏡頭一出，相信很少有觀眾不被它的獵奇性所吸引。
《王國1》的懸念推進也的確對得起觀眾的期望。一集時間，雙線並進。一條線鋪“宮鬥”，漢陽城，以世子李蒼率領的正義派和以趙學柱為首的篡權派分庭抗議；一條線講“喪屍” ，持律軒，饑民們被迫以病死的人肉為食，東萊小村一晚上秒變喪屍煉獄。
在節奏上，《王國1》兼備了劍撥弩張與娓娓道來。Netflix一併放出的區區6集中，從漢陽到東萊再到慶尚，劇情隨喪屍奔襲飛速發生地理空間的騰轉挪移；高速敘事的同時，天子被雪藏之因、喪屍生變機理、生死草之謎、疫情的蔓延與消亡路徑，這眾多的故事懸念和謎面卻是徐徐拉開的。
反觀第2季，《王國2》的劇情推進像是按了快進鍵。我理解，等了一年，喪屍是該成長了，白天也能自由活動了。但作為敘事內核的宮鬥戲維度，《琅琊榜》花54集才講完的權力更替，《王國2》不到6集居然就草草收場了，且第二季大幅增添的喪屍場面戲嚴重擠壓到宮鬥主線的敘事空間。“快”成了《王國2》唯一的主題，編劇好似已無暇雕琢那些故事邏輯。
表面看起來，對於第一季埋的坑，無論是皇帝復生和生死草之謎，還是喪屍的生髮與抑制方法，第二季都做了相應的“填坑”。但諸如復活安炫大人光天化日下咬趙玉柱、皇后一頓看不懂地弒父（趙學柱）加自殺式襲擊操作、世子毫無政治常識地讓出皇位，這些突兀、生硬的情節轉折活生生將一部權謀大戲拍成了一出宮廷鬧劇。
如此一來回溯第一季，除了題材創新加持，我們對《王國1》的好感或許只在於，作為懸疑劇，它編織了一個好似信息量巨大的足夠唬人的“謎面”。國家緣何民不聊生、官民關係何以如此對立、皇帝與喪屍何去何從、這借古諷今又隱喻了當下的什麼，這都是劇迷們在第一季閱畢後留下的一連串問號。
等到第二季揭開“謎底”，才後知後覺，都是我們想多了，《王國》的主創壓根沒有把心思放在對李氏朝鮮時代政治社會生態的勾勒之上，甚至連講一個合情合理的故事它都沒有做到，如何把喪屍場面拍得快、爽、狠才是它創作的第一要義。
《王國》整個系列，我們看不到它的表達，它極力在情節速度、場面強度、暴力腥羶程度上做單向度的類型升級，扒開它佯裝歷史嚴肅劇的華麗外衣，裡面其實空無一物。
02
《王國》的臺譯劇名叫《李屍朝鮮》，這個片名、人物設定及劇情模板都暗示了此片是根據17世紀初李氏朝鮮時期發生的歷史事件之上做的改編，男主世子李蒼的原型正是朝鮮史上知名的“廢主”光海君。
古朝鮮對皇族血統的要求是出了名的嚴格，嫡庶之分簡直如主奴之別。以庶子身份冊立為儲君，歷史上鮮有，所以李蒼原型為光海君的推斷又確證了一步。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下看《王國2》，我們會發覺“世子讓皇位”這一劇情高潮點的荒誕之處，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吐槽此劇“爛尾”的最大原因。
劇中超級反派趙學柱都知道奪權不亂皇族血脈，世子倒好，不老實繼位，而拱手把江山讓給一平民之子，只顧自己深明大義，沒有捍衛皇權正統政治合法性的基本常識，是公然將國家置於不必要的危險之上。皇后假懷孕真代孕的事情朝野上下有太多官員知道，試想，宮內大臣都知道當今聖上是平民出身，紛紛覬覦皇位，這樣的政權能穩固的了嗎？
若說本劇有核心表達，把“王以民為天”掛在嘴邊的世子所象徵的以民為本傳統儒家價值觀勉強可算一個。可放在當時的社會政局體系來說，對內，趙氏一族團滅之際，正是需要世子來穩固政局的時刻；對外，在瘟疫肆虐後的亂世之中，百姓需要的正是像世子這樣能安定民心的強力明君形象，立一個小皇帝對百姓來說不是劇中所說的重建希望，而是看不到未來的絕望。
編劇寫出這樣的故事發展，放在宮廷劇的維度，實在難稱及格。不說《琅琊榜》《大明王朝1566》《延禧攻略》，跟國內最平庸的宮鬥劇相比，《王國》的宮鬥戲都是鬧著玩級別。
放在喪屍劇的維度，有人會覺得沒必要對一部“爽劇”要求如此嚴苛。這個討論要從兩個層面來看：其一，《王國》的視聽語言電影感濃郁，其緩慢的運鏡與肅穆的美術構圖都是造著“嚴肅歷史正劇”的氣質去構建的，如用“爽劇”一詞就輕易概括之，那它的視聽語言與文本就是嚴重割裂的，浪費了那麼精緻的影像；其二，優秀的喪屍題材作品都不是“爽”就完事了，喪屍的集結從來都是社會性的行為，
末世或社會氣氛的合理性營造都是第一課題。再爽的類型片，它在這方面都有合理的表達。相較《生化危機》《活死人黎明》等片對末世氛圍的合理營造，《王國》始終對當時古朝鮮的歷史與社會運轉體系採取避而不談的策略。皇帝變喪屍，這麼好的皇權隱喻設定沒有被加以使用，主創似乎也沒有建立隱喻體系的想法。民間餓殍遍野的成因歸於先帝還是海源趙氏的篡權還是其他我們不知道，本片對於官民關係的探討除了世子喊喊口號看不到對民眾真正的態度。
如果說別家的宮廷劇是架空了歷史，《王國》不僅架空了歷史，是連帶整個社會、世界、故事邏輯都給架空了。
03
看完《王國2》，很多人的感受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宮鬥”戲碼難以服眾。對於全世界的Netflix觀眾而言，宮廷還是淪為了東方奇觀的獵奇，而即便如此，它也並不“韓國”。
“宮鬥”與“喪屍”終究成了兩張皮，全然沒有融在一起。本質上，《王國》只是在做展示，沒有做建構。沒有真正的表達，也就沒有重點，它只做出有表達的樣子，對所有配角人物平等用力，平均分配戲份。
劇情需要揪出內奸，就驀然安排左翊衛武英的落幕悲情戲，賺一賺眼淚；劇情需要一個高光點，就卒然安排醫女復活安炫大人，生硬地將“死而復生”的真相昭告天下；劇情需要地理空間升級，溘然讓皇后黑化升級，殺掉第一反派，引屍入皇宮；劇情需要一個宰相，趙凡八，這位智商堪憂的趙氏後裔不僅成功洗白，且變身救場宰相......
“我是革命一塊磚，哪有需要往哪搬。”人物像是在虛幻裝置舞臺上被任意操控的木偶，成為劇情的附庸。這樣的面面俱到看似公平，實則是不尊重筆下人物。
最終，在《王國》中，所有觀眾嗨的只是“喪屍”與一些情緒。但看喪屍奔跑終究會看膩，我們曾在阿拉斯加和東京跟隨愛麗絲看過那喪屍襲城的末日夕陽，我們也曾在就離漢陽不遠的釜山城剛剛歷練過高速列車的層巒疊嶂，那我們何必非要穿越去那600多年的李氏朝鮮看喪屍奔襲？
自始至終，在兩季故事中，喪屍終究成了一種單純的炫技。在其中，你既看不到對民眾的哀其不爭，也看不到對民眾的悲憫，民眾只淪為敘事的工具。喪屍們為什麼跑得更焦慮了呀？因為他們一定在潛意識中苦苦慨嘆，這世道何以至此啊，為什麼犧牲的都是我們。
拆解下來，《王國》最終傳遞的只剩下一些情緒。那是純粹感官刺激下的心血來潮，是將自己帶入遊戲主人公的刺激與成功逃離後的放鬆，再調製些當下新冠疫情附帶的恐慌情緒進去，這些情緒的交融、宣洩、上腦指使著觀眾在豆瓣開分時打下9分。而這樣不輸出表達的作品能在豆瓣拿到9分，某種意義上，是在鼓勵創作者們偷懶。之所以喪屍跑得更焦慮了，正是主創們的創作太過焦躁，失掉了耐心。
《王國2》結尾，由“韓國國民女神”全智賢出演的神秘角色貢獻了轉身回眸的最後一鏡，劇情也留下鴨綠江在秘密進行生死草貿易的懸念線索，似乎將故事地理格局再次向外延展到東亞 ，是第二季為數不多的亮點。我們衷心希望主創們可以拿出創作誠意，雕琢好故事，加深文本的厚度，延展本劇的世界觀格局。到那時，拍出亞洲版《權遊》的質量也不是沒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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