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把我帶上恐婚之路

夢潔又做了這樣的夢。

她結婚了,生了孩子。但夢裡的一切都模糊虛幻。任憑她怎麼努力也看不清自己丈夫和孩子的臉。

夢潔從睡夢中醒來,頂著蓬亂但異常茂盛的頭髮。熟悉的夢境讓她瞬間清醒,並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單身,且大齡。

如果不是半夜起來清理臉上滲出的汗珠,並偶然瞥見鏡中的自己,三十二歲的夢潔決然不會想到自己身上會出現這副邋遢的樣子。在外人眼中,她獨立,得體,注重形象,在相處中給人舒服的感覺。並且,她自己也這樣認為。

又如果,不是這樣的夢境反覆出現,三十二歲的夢潔也決然不會自問: 過了三十歲,我真的成結婚狂了?

都說越長大,越會變成自己討厭的樣子。夢潔深知這些略顯矯情的坊間雞湯毫無意義,於是她選擇了用更有效也更有把握的方法去分析自己心裡的微妙變化。在一次次的全面自我剖析之後,夢潔得出結論: 自己絕不是會按照那個方向改變的人,所有不期而遇的夢都只是偶然,因為在現實生活裡它們找不到任何映射。

夢潔一直走著自己給自己選擇的路,不在乎旁人的目光。或者,更準確一點說,在旁人投射出異樣的眼光時,她沉默不語,心中只想用結果證明自己。她足夠優秀,於是這條路堅持走到現在,自信而自在。任何時候,她選擇的路似乎都會一通到底。

對於婚姻和另一半,夢潔選擇的路是: 她不將就。這種想法頗有理想主義的味道。但夢潔清楚,那是因為太多人把它作為逃避的藉口。而於夢潔來說,這是她最真實的想法。她言出必行,說到做到。除此之外,夢潔發現自己不喜歡,甚至有點排斥孩子。於是她更找不到用年齡設限,匆匆把自己嫁出去的理由。

還有一個讓夢潔自己都感到費解的事情是,長期的獨身生活並不讓夢潔感到孤獨。也許是早年自己設定的嚴苛的條件屏蔽掉了太多“還不錯”的男人和男孩的追求,讓她過早地適應,習慣,並享受了自由的單身生活。現在的她,甚至害怕和擔心有人闖入這份自在。

有時候,夢潔也會假想自己已經結婚生子。就像夢境中出現的那樣。然後她驚恐地意識到,願景中的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因為自己,而是為了她,他,和他們。

在極度安靜的環境中,夢潔常常這樣不著邊際,天馬行空地想很多問題。這導致她沒有辦法像其他人那樣很快地,很自然地就翻身再來一個回籠覺。所以,她懼怕半夜的突然驚醒。那意味著她沒有辦法繼續入眠,意味著第二天的渾渾噩噩,恍恍惚惚。

這個時候,她本可以藉機消費一點因為長時間加班累積起來,數量巨大的調休時間。但要強的她在年初就接下了太多的案子。對於她來說,如果不上班,那會耽誤很多大事。

幸運的是,今夜的夢潔竟然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並且不再做夢。她在第二天鬧鐘響第一聲時準時醒來。這樣的流程本該讓夢潔精神抖擻,且心情歡愉。但這一次卻沒有。夢潔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她只感到心裡特別壓抑,像有一塊大石頭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早上的晨會過後,夢潔收到一條微信。是念珠發來的: “我的婚禮定在國慶節。不要驚訝,並且一定準時參加! ”夢潔怎麼可能不驚訝。念珠,這個特立獨行的女子,作為夢潔成年後的第一個閨蜜,一直在夢潔心中佔據著十分重要的位置。長時間各自的忙碌奔波,疏於聯繫,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們在每一次見面時的輕鬆自在。這一次,夢潔怎麼也料想不到三個月後的第一個問候會是婚訊。

說好的一輩子一個人過呢?說好的“平生難得遇知己,我待夢潔如初戀”呢?夢潔在微信裡半開玩笑地調侃著念珠。她心裡翻江倒海,突然有點暈眩。這些年來,夢潔越來越沒辦法解釋自己常常出現的情緒起伏。

24歲的時候,夢潔也有過短暫的結婚焦慮期。那時天真的她天真地覺得如果過了25歲自己還沒被嫁掉,那就很有可能一輩子孤單了。慢慢的,夢潔看到身邊二十七八的親戚朋友都還自顧自地滋潤地生活著,於是她的這一點念頭還沒有捱到25歲生日就被扼殺在了搖籃裡。

她彷彿是被迫地被鎖在了自己的生活裡。但因為青春,那些常年只有一個人,但依舊天南海北的日子被留存成了彩色的樣子。

再然後,事業蒸蒸日上的夢潔發現自己在一個人的生活裡簡直無所不能。她漸漸找不到需要依賴的感覺,生活的缺失感也漸行漸遠。而“人以群分”的自然定律則讓她身邊聚攏了越來越多獨立,獨身但絕不平庸的朋友。她在這樣的生活狀態裡找到了一種榮耀感,摻雜著一點點對異性的不屑感。那時,念珠也是這一票朋友中的一個。

在工作中按照自己想要的發展軌跡一路順遂地走下去的夢潔開始按照自己想要的模式選擇生活方式。對於感情和另一半,她不刻意迴避交往,只是恰巧在她選擇的路上沒有異性出現。

朋友的影響持續存在著。這種影響之前是引導她選擇,現在是堅定她的選擇。似乎朋友們也都還大齡而獨自地生活著,她便不會覺得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麼奇怪。

然而三十歲後,這些朋友卻陸陸續續地放棄了以往的生活方式。她們不加以預告地,毫無徵兆地進入婚姻生活,讓夢潔措手不及。

夢潔有時也想: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現在的自己不再是因為她們而生活成現在的樣子。而是因為內心探索後選擇了生活成現在的樣子。

於是她又釋然下來。直到今天收到念珠的微信。念珠是夢潔成年後第一個閨蜜,也是她身邊最後一個還堅持獨身的朋友。

這又和我有什麼關係呢?夢潔還是這樣問自己。但是這一次,她的心怎麼也靜不下來。

媽媽打電話來讓夢潔晚上早點回家吃飯。大姑要找他幫忙辦理美國簽證的事情。

從小到大,夢潔都是親戚朋友口中“別人家的孩子”。她習慣了優秀,於是在工作之後,即使不再有父母和長輩的壓力,她仍然表現得出類拔萃。對她來說,那樣的期待從來不是一種負擔,她享受其中。或者,那好像就是一種本能。

但是在婚姻的問題上,雖然夢潔使出全力表現出好像“領先”於別人的樣子,自由不羈,我行我素,但她卻總感覺“落後”的氣壓無時無刻不在身邊環繞,揮之不去。她無數次自省地提醒自己: 我在跟誰比呢?

理性和清醒似乎總與情感和愛對立。除了感受不到孤獨,夢潔更驚愕地發現自己好像漸漸失去了愛的能力。

在過去的三十年裡,“愛”沒有驅使她熱烈奔放地去找尋未來陪伴自己的“他”。反而是孩提時來自家人,朋友,成年後來自自己內心想要持續優秀的意念熊熊燃燒,推著她去“完整”自己的人生。

而越是如此,越是發現不了愛;越是感受不到愛,越是不知道如何去愛。

夢潔一邊放縱自己,讓自己驕傲地活著;一邊捆綁著自己的慾望,讓它們違背自己意願地死去。

大姑辦完事照例說起了夢潔的婚姻問題,並裝作無意地推給夢潔兩個她“精心挑選”,認為不錯的對象。夢潔聽到他們的名字便沒了興致。他們是夢潔的小學和初中同學,是樣樣不行的大齡剩男。夢潔搞不清楚大姑為什麼會把他們介紹給她。她難道不知道讀書時他們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應該一看到他們的名字就推掉的呀。

如果不是有大姑的事情,夢潔在下班後回到自己的空間裡依然自在。如果按照她本人的意願,她絕不會在這寶貴的休閒時間裡還打扮一番然後出門去“獵取”幸福。

她覺得她本身就很幸福。

但母親,大姑,還有其他關心她的人的電話卻讓她越來越焦躁。她漸漸發現這樣的焦躁不來自於別人,而來自於她內心。

她太累了,於是她想不費力氣,甚至不改變生活節奏就找到解除這種焦躁的辦法。但是理性的她明白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於是她癱坐在沙發裡,翻江倒海地想了許多但最後什麼都沒做。

久而久之,夢潔半開玩笑地說自己暫時性的抑鬱了。

是玩笑嗎?

現在的夢潔,時而在完全封閉的自我世界裡開心地像個孩子;時而在走出來的更大的世界裡間歇性地抑鬱著。只是那個封閉的世界越來越小,待在裡面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但這並不是壞事。夢潔的煩惱來自兩個世界的矛盾對立。當那個屬於自我的世界最終消失,她便不再糾結於選擇。她可以一門心思地習慣尚存的世界並在裡面好好生存,只是她將不再有來自骨子裡的快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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