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沒有預告


死亡沒有預告


死亡沒有預告,生命像一條細繩。拉得太緊,突然斷裂,站在繩索兩端的人都跌個狼狽。一邊,是來不及告別的死者;另一邊,是沒學會接受的生者。

每有明星的壞消息,總有一種聲音說“食得鹹魚抵得渴”。你拿著比普通人高數十倍的收入,活該去經受常人不堪之罪。這多少帶著一點仇富的意思,也忘了這背後“結構性的惡”。

他們忘了,高以翔是一個愛旅遊不愛營業的人。他的離開,沒有告別,只留下一個溘然的背影。他本可以過著貴公子的生活,享受精緻體面的一生。然而誤入這看似紛繁美麗的娛樂圈,成了黯淡殘酷的產業腳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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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註裡寫著,高以翔終年35,代表作《遇見王瀝川》。《遇見王瀝川》之後,還有口碑下滑的《再見王瀝川》。只是王瀝川可以“再見”,高以翔卻再也不能見了。

奪走高以翔生命的,是一檔既蠢又壞的戶外競技類節目《追我吧》。它用梅花樁、飛簷走壁、徒手攀爬考驗著每個錄製明星的身心,企圖用一種胸口碎大石的噱頭來吸引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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節目固然該罵,但似乎它只是駱駝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高以翔之前,不計其數的明星被送進這座“娛樂黑煤窯”。不管你體力幾何,都要經歷一番勞其體膚。

身體的折磨可視,精神的壓迫無形。奔走於各大片場,伏櫪於通告之間,面臨著流量的威脅,與“我是不是不紅了”的自我懷疑,最終駢死於槽櫪之間。

這是千里馬的命運,也是娛樂工業中明星的枷鎖。它的惡,在於參與者的無從選擇。別人都在熬夜錄節目,你要健康就是耍大牌。別人都在片場不吃不喝,你要休息就連累整個劇組的進度。

大概有多悲哀呢,就是誰都知道它是個牢籠卻還努力往裡鑽。出於生機,出於熱愛,甚至只是無意,被捲入其中,成了大時代最無足輕重的一顆螺絲釘。以前看《摩登時代》裡瘋了的卓別林笑得前仰後合,但現在這笑中帶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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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個人類不斷被工作異化的年代,生命的色彩都敗給了KPI。奮鬥的口號掩蓋了資本的惡意,奪走了常人應有的喜怒悲哀。

紐約人很拼,好像不睡覺

記得幾年前高以翔的一個採訪,他興奮地像個孩子。說第一次在時代廣場拍戲,感覺特別驕傲。《情遇曼哈頓》的故事裡,男女主為了爭奪一個百老匯角色而結成歡喜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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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中央公園更吸引高以翔的是紐約人的“工作態度”。他說紐約是個很拼的城市,高中的朋友在一個錄音室工作,感覺真的沒有在睡覺的。大概高以翔是一個玩心很重的男孩,他做不到極致的賣力工作,因而對紐約人羨慕起來。

在他的雄性荷爾蒙之下,住著一個極具反差萌的小公舉。早起吃一個甜甜圈,偶爾分享一雙顏色詭異的襪子,每天給自己的小博美Theo換上不重樣的蝴蝶結。2014年,他還救治過一隻受傷的小貓,在微博上拜託大家為重症監護的喵星人禱告。

這樣一個男孩,讓慣於刁難嘉賓的小S也直說:“他沒什麼好值得罵的啊。”他幫小S嫻熟地穿鞋,是因為經常買新鞋給媽媽穿。

看《遇見王瀝川》,我們以為喜歡王瀝川的人設。其實錯了,我們真正著迷的是高以翔身上渾然天成的貴公子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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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情節,瀝川已經病的很嚴重,幾乎無法從床上坐起來。但小秋來他酒店房間找他,談話結束後,他讓小秋在客廳等,他回房間艱難換上得體的西裝,為小秋開門目送她離開。

這是王瀝川的人格魅力,也是高以翔的。和他合作過的陳喬恩就說,他一定會給女孩開車門。他味覺反射異常,助理往他的保溫杯裡倒開水忘了兌冷水。他一口喝下去,半天沒吭聲,也沒有任何憤怒的表情。助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過了片刻才聽他輕嘆一聲“好燙”。

大家在餐廳吃飯,廚師在煎雞蛋裡放了一大把鹽。高以翔一口吃下去,又是半天沒吭聲,好久才嘟囔一聲“好鹹”。

這是《遇見王瀝川》的作者和編劇施定柔,在微博上說的高以翔的三兩小事。一句“好燙”和“好鹹”,是他留給這個世間無數溫柔的縮影。他對粉絲也有求必應,195的身高會彎腰和大家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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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喜歡旅遊,去嘗試不同的新奇事物。B站上的周遊加拿大合集,聲音蘇到不行,配上美景美食,每一幀都是畫報。出道多年,依舊害羞。和別的藝人一起上綜藝,永遠是坐在旁邊最安靜的那一個。

他值得我們說一萬次“人間值得”,卻去了最不值得上的節目。

到處都是攝像鏡頭

娛樂圈似乎進入了最肅殺的一個冬天。韓國女星崔雪莉突然自殺身亡,生前深為抑鬱症和社交恐懼困擾。悲劇發生前,她在一個以惡評為素材的綜藝做主持,說:“一度像走進小衚衕,彷彿到處都是攝像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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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絡暴力不是隻有韓國才有的問題,卻在韓國“過了頭”。有數據顯示,韓國網絡善意回帖和惡意回帖的比例是4:10,而在日本善意回帖比惡意回帖多4倍。

這樣的氛圍下,高曝光人物很容易成為惡評的“靶子”。在雪莉之前,飽受網絡暴力困擾的韓國自殺明星還有歌手U-Nee、女演員鄭多彬、演員安在煥、女星崔真實、變性藝人張彩苑、藝人金鐘鉉等。

如果說大陸娛樂圈還是個熊孩子,那麼韓國娛樂圈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老撒旦。韓國演藝圈不是階梯式,而是快速成功後直線下降。原本需要正常人10-20年才經歷消化的事情,一個藝人可能要在三五年內孤獨面對。

但韓國習慣從內部來看待韓星自殺,很少把他們和韓流聯繫起來。在一個屠宰場的內部,屍橫遍野流血漂櫓。但你聽不到外界的吶喊,只能在血泊中隨處浮蕩直至淹沒。

新星驟然崛起,迅速獲得觀眾的寵愛;然後衰落,被耗盡靈氣。這是韓娛賴以為生的運轉法則,左手森羅鬼蜮,右手懸浮美麗。

金錫鈞在遺書裡說,只想到了天國之後能好好睡上一覺。缺覺又缺錢更缺信念,這是韓國藝人的普遍困境。具荷拉的死亡現場,也找到了疑似親筆書寫的抑鬱紙條。去年的“情色威脅”風波,讓她沒能和經紀公司續約,事業一落千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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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獨有偶,11月23日,具荷拉還在社交媒體上留言“睡個好覺”。

從金錫鈞到具荷拉,藝人似乎都被剝奪了睡眠的資格。事業壓力讓他們起早貪黑,網絡暴力讓他們夜不能寐。人生求一“好眠”而不可得,長眠的選擇也就更加哀默。

雪莉和具荷拉相繼死亡後,韓國國內呼籲採取“網絡實名制”、制止惡意評論的呼聲越來越高。但由於網絡實名制曾被判定違憲,所以很難找到剋制網暴的方法。

但我們似乎可以認為“雪莉法”就算實行,也只是小修小補。網絡暴力的確是韓國藝人走向深淵的推手,但真正為他們鋪設惡意之路的,是娛樂產業本身的運作模式。它源源不斷地製造愛豆產品,然後在保鮮期內自行摧毀。

996的兩難之境

今年的《奇葩說》,羅振宇、馬東和薛兆豐三人都說起了996的好話,剩下蔡康永在旁邊說他們站著說話不腰疼。現在大多數公司都活不過十年,你居然有臉要求員工996?

馬克思爺爺講得清清楚楚地剩餘價值,怎麼到了你們那兒就成了“香餑餑”。《資本論》聽完想口吐芬芳,你們可以表示喜歡員工996,但請別違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說它是個好玩意兒。

將加班等同於熱愛,無疑偷換了概念。羅素在《論工作》中指出:“工作,尤其是建設性工作,固然可以為人生帶來幸福滿足。但很多時候,建設性工作的快樂是少數人才享有的。”

設想一下,老闆和流水線上的工人,這兩類人所做的工作性質難道相同嗎?讓工人上廁所都要打卡的老闆,和見到圓形物體就想擰卓別林,能出現在同一部電影中,卻不能共存於同一個話語體系。

但說到底,996工作制也是當前嚴峻互聯網競爭形勢下企業的應激反應。在經濟增長放緩的壓力下,互聯網公司的不景氣已從2018年底的裁員潮中顯出端倪。經濟效率下降,使得相關行業不得不從成本上重新考量,勞動力則是最大的成本。

以夢想為名,通過“畫餅”的方式承諾利益,一朝無用便棄若敝履。網易遊戲策劃的悲劇,不是孤例,只是這次公司碰上了格外能寫的員工。

在法學家傑里米·邊沁的設計中,監獄不是方形是圓形,不僅通風通光,而且可以只請一名獄警甚至完全不用獄警管理。圓形監獄能夠實現“犯人自我管理”的原理,在於“暴露——監視”的心理機制。

而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將現代社會比作邊沁所構想的圓形監獄。他認為,圓形監獄的主要後果是使囚禁者處於一種有意識的、持續的可見狀態,從而確保管理者的權力自動發揮作用。

其實當代工作對人的異化,已經類似圓形監獄。不懲罰《追我吧》不能正視聽,拿它下手則會影響更多人的飯碗。

完全可以預見,高以翔的悲劇之後,綜藝、特別是競技元素真人秀將面臨最嚴峻的整頓,就算被一刀切也不奇怪。而影視寒冬裡小藝人本來就靠綜藝刷臉過活,更不用說更大量的產業鏈上的其他工作者。

這點娛樂圈也和黑煤窯類似。平日裡麻木僥倖賭性十足,出了安全生產事故,則被大批整頓叫停,於是一批人需要重謀生路。事故責任人當然要追責到底,但究竟這樣的宿命模式裡有什麼徹底的解決方案,我不知道。

現代社會向我們許諾了奮鬥改變命運的美好未來,娛樂圈更是最快捷的上升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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