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退休前是市人事局長，老伴在他退休前一年故去。老柳有個獨生女兒叫柳眉，在市報社當編輯，女婿郭然在市政府辦公室當秘書。小兩口工作都很忙，現在的年輕人社會交往又多，連雙休日也難得在家裡陪老爸爸聊聊天。老柳從政大半生，工作勤勤懇懇，做事規規矩矩，有板有眼，除了工作還是工作，沒有什麼業餘愛好。退休後無事可做，又失去了老伴，難免感到老來孤獨。看看電視、看看報紙，時間久了也有些膩了。下棋、打門球、打麻將、玩寵物老柳一概沒興趣，一個人閒在家裡心情倍感苦寂。知父莫如女，女兒柳眉見老爸爸時常一個人默對老媽媽的遺像發呆，心中十分擔憂，這樣下去老爸爸不僅會老得更快，而且會悶出病來。若是老媽媽健在，爸爸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媽媽不僅能把老爸爸的衣食起居照顧得細緻周到，還能調理老爸爸的情緒，在這些問題上女兒是望塵莫及的。難怪爸爸對媽媽如此懷念不已。爸爸終日鬱鬱寡歡，柳眉當然不能漠然相待。經過幾番冥思苦索後，她決定給老爸爸尋個老伴。為了實現這樁夙願，她曾求了好幾位親友和同事幫她排憂解難。後來，一位同事說她姑母的鄰居住著一位姓王的孤老太太，性情溫柔，身體也還很硬朗，而且年齡與柳眉的爸爸也很相當，又沒兒沒女，沒有拖累，要是與柳眉的爸爸結合可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柳眉聽這位同事一說便動了心。於是，在那位同事的陪同下專門為老爸爸相看了一回。
這位名叫王玉珍的老人和原來的丈夫都是一家工廠的普通工人，廠子效益不好，十幾年前就倒閉了。斷了經濟來源又沒有多少積蓄，偏偏男人又得了病，為治男人疾病把多少年口勒肚儉攢下的幾個錢全花光了，丈夫最後還是撒手人寰。男人去世後，在街坊鄰居幫助下，沒兒沒女的王玉珍只好靠在街頭賣冰糕維持生活。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年紀大了又老來無靠，老太太這才動了嫁人的念頭。柳眉見這位可憐的孤老人雖然沒有多少文化，但從言談舉止中可以看出是一位深明事理的人。儘管衣著破舊卻乾淨利落，臉色清癯卻端端正正，可見年輕時一定是位秀氣俊雅的女子。柳眉一見到王玉珍老人心中就有幾分敬愛，便開誠佈公地跟王玉珍老人進行了交談。王玉珍老人表示只要老來有個安身之所和生活保證，別無他求，何況柳眉爸爸這樣退休的老幹部呢？柳眉回家後便把王玉珍老人的情況一一對老爸爸進行了“彙報”。第二天又陪同老爸爸來到王玉珍老人家裡，讓兩位老人面對面地談一談。也是兩位老人有緣分，一見面互相就都有好感，彼此談得很投機，兩個人當即都表了態，願結生死鴛盟共度晚年……事情談成後，柳眉和愛人郭然便馬上緊鑼密鼓地為兩位老人操辦婚禮。
到了舉行婚禮的日子，老柳親自坐著小車把王玉珍老人接到家中。親朋好友和老柳的老同事都前來祝賀，婚禮辦得很隆重。在婚禮儀式上柳眉和郭然夫妻倆走到老柳和王玉珍老人面前深深一躬，然後同時恭恭敬敬地說：“祝老爸老媽夕陽無限好，幸福百年長……”王玉珍老人一看這“女兒”、“女婿”，頓時臉色變得煞白，身子一歪撲通倒在地上……老柳一見慌了神兒，以為王玉珍突然發病，急忙上前攙扶。眾親友一齊擁上前來大呼小叫，有人馬上去叫車準備送醫院搶救。人們手忙腳亂地正要抬王玉珍老人上車，王玉珍老人卻“哇”地一聲大哭甦醒過來，雙手顫顫地指著面前的女婿郭然罵道：“你，你……這個沒良心的畜牲！沒想到今天在這兒見到你……”郭然驚得渾身顫抖，頭上立刻冒出了熱汗，咕咚跪在王玉珍老人面前哭哭啼啼地喊了一聲：“娘——”
老柳和在場的人全都驚呆了……
王玉珍老人一邊大罵郭然，一邊聲淚俱下地向親友們苦苦地訴說起自己的傷心往事——
原來老柳的女婿郭然竟是王玉珍老人的親生兒子！王玉珍的丈夫去世後，是她苦熬苦拽地供這個獨生兒子讀完大學。郭然讀大學時和柳眉是同班同學，柳眉生得花容月貌標緻可人，又是市人事局長的千金。有多少家庭條件優越的帥哥在發瘋般地追她，然而柳眉卻傾心地愛上了學習成績優秀的郭然。而且愛得情深意篤，如火如荼，使許多男同學嫉羨不已。出生於貧民之家的郭然能夠攀上人事局長這樣的門第，做市人事局長的乘龍快婿，毫無疑問將來就是前程萬里，錦繡春光！可是，獨得柳眉青睞的郭然卻高興不起來。他的家境十分貧寒，又有年老的寡母。而柳眉出身高門，從小就是在父母嬌寵之下，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這樣一個嬌生生的女孩豈肯屈嫁他這個寒門子弟？他覺得柳眉不過是鏡花水月，他們的愛情最終絕不會有任何收穫。然而柳眉卻明確表示，她不在乎他的貧窮，她爸爸媽媽就她這麼個獨生女兒，要郭然做上門女婿，所以貧窮問題等於不存在。但柳眉提出一個條件——郭然決不能把老寡母帶到她家去！這個條件郭然確實感到不好接受，不顧天地良心拋棄年老的寡母實在說不過去。但他又怕失去柳眉，失去柳眉會讓他遺憾終生……而柳眉與母親他又只能選擇其一，這讓他大感苦惱。他在內心裡經過多少個日夜的“角鬥”，最終還是選擇了柳眉——母親畢竟已經老了，而柳眉則關係到他的一生前途和命運。於是，他哭哭啼啼地哀求母親成全他……王玉珍老人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她含莘茹苦撫養成人的親生兒子會提出這樣的事，兒子的話簡直如同一把刀子扎到她的心上！可是，這位善良的母親想到兒子的幸福和前程，還是忍著心痛含著眼淚答應了兒子的要求。為了不給兒子找麻煩，自己悄悄地搬進了一條小巷，每天上街賣冰糕勉強度日。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傷心的淚水只有她自己知道，但她從來未在任何人面前提兒子半個字……沒想到神差鬼使今天又和這個孽畜走到一起來了，而且親生母親卻做了兒子的“丈母孃”……
聽了王玉珍老人苦苦的訴說，在場的眾親友個個驚詫不己，老柳氣憤已極，大發雷霆地罵郭然和柳眉：“你們這兩個畜牲！忘恩負義喪盡天良！人誰不是父母所生？你身從何處來？燕雀尚知反哺，你連畜牲都不如！做母親的苦熬歲月把你養大，又供你讀書希望你成人，你連父母之恩都不能報之萬一，如何報效國家和人民？像你這樣沒有一點兒人性的東西有什麼資格寫文章教育別人？可恥！明天我就去找市委、市政府領導，把你們這兩個敗類趕出市政府機關和報社！這個家是我的，你們馬上滾開！”
郭然像個罪犯似的勾著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柳眉又驚訝又愧悔，沒想到她煞費苦心地為爸爸尋來的老伴竟然是她的老婆母！鬧得她和郭然狼狽不堪，喜慶的婚禮卻成了審判他們的道德法庭……郭然和柳眉悄悄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個人一齊跪倒在兩位老人面前，哭得淚水漣漣泣不成聲……慈母畢竟是慈母，王玉珍老人立刻就心軟了，伸出雙手將郭然和柳眉扶起來，兩眼含著熱淚說：“孩子，你們知道錯就好，過去的事全忘掉吧。現在咱一家人總算團圓了，不管怎麼說也是‘全家福’啊，往後你們做兒像兒做婿像婿、做女像女做媳像媳，咱一家人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吧……”老柳在一旁連嘆了幾聲：“唉，唉，女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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