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軍焚掠與淮安河下園林的頹敗

捻軍焚掠與淮安河下園林的頹敗

程鍾《淮雨叢談》補遺《記庚申寇警》說,咸豐十年(1860),捻軍攻陷清江浦,淮城岌岌戒嚴。當時有沭陽縣兩個秀才寓居淮城,一姓陳,一姓夏,目擊危亂情形,在其日記中作了記載。掇其要如下:此年正月24日,河漕關三憲,互相飲宴結盟。27日,方宴於普應寺,桃源縣來報,捻軍逼近。28日,委德都閫帶兵迎堵於小橋。30日,忽報德都閫兵敗,不知去向。捻軍已直逼清江,日夕西沉,城外見火光燭天。河帥奔入淮城暫避,淮關監督祥恆乘舟逃往蘇州。清江浦運河南北俱被焚掠。西北望去,火光赤熾,竟夜不熄。淮安太守恆廉,山陽縣令顧思堯,督民勇竟夜登城防守。初二日,捻軍至板閘,火光不絕。炮聲隆隆。初三日,捻軍至河下擄掠,土匪亦乘機搶劫。初四日,穆都閫,倪、李二守備出隊河下。初五日,捻軍仍放火。初九日,馬協紮營板閘,劉協紮營湖嘴,安鎮紮營楊家廟。初十日,板閘、河下居民男婦自盡者不少。16日,城外有避難婦女數百,散處無依。官紳令開城令入,寄住尼庵,發給口糧。 

 當時有很多人寫詩作文記載這場災難。楊笏山先生所撰紀事樂府8首,其《守城堞》雲:“一垛守一丁,一城集萬民。……燈光白如晝,炮聲來輻輳,孰為紳士孰工商,中年才去少年又。”此年閏三月,李元庚從杭州回來,就耳所聞、目所見者作了記錄:咸豐十年二月初一日,下竄板閘,燒燬大王廟。小舟莊在河下極西,濱運河堤。堤下舊有大王廟,正殿奉大王,東西配殿奉文武帝,年久失修。堤上向有木架,上蓋板如樓,有梯,可拾級而上,約高二丈。道光間,丁壽昌重修。更於堤上建一茶亭,為行人息肩地,名曰“飲暍(yē)亭”。捻軍一來,便將東西配殿付之一炬。直至築河下土圩時才將它修復起來。

捻軍至河下時,目標先是淮城,便繞城窺探。因城門已閉,堅不易入,即於河下焚燒殺戮,搶劫擄掠。河下街道除竹巷、茶巷外,各處均被焚燬。至於湖嘴之南北,白酒巷、楊天爵巷、估衣街、二帝閣東西,燒燬房屋,不計其數。市面房屋,十去其八九,居民宅舍,十去其三四。各街頭多有像二帝閣那樣的文武帝過街樓,共有7座,包括二帝閣在內,全部焚燬。

河下廟宇被劫火者不少,完全被毀者不多,而天興觀獨受災最重。二月初一日,捻軍將天興觀中各處窗槅,堆積後殿中焚之。遂使丈六金身立時毀壞。旁及文昌宮、鬥姥樓二處。後殿規制崇隆,竟成焦土。舊傳殿中所懸的溫石琉璃燈,神像手中所執的碧玉圭,均化為烏有,越年,知縣胡容本,請以淮鹽批驗所後進木料,恢復正殿之舊,然規模遠不及以前。文昌樓改建成平房,文昌宮、鬥姥樓則皆未能恢復。

道光十二年(1832)試行綱鹽改票,在河下的鹽商業務轉移,更無暇顧及園林,各家園林都在破敗。丁晏有一首《蕭湖曲》,說 “瓦鱗鼠竄幕棲烏,舞榭傾摧蛛網掛。……老嫗悲啼居宅賣。” “園主毀坼,剗為菜圃”,“百有餘年之名園,不三旬而剗盡。”。捻軍來時,只剩敗跡,談不上焚掠了。否則河下園林肯定也是焚掠的重災區。

河下災後一片悽慘景象,程步榮有《題河下隱仙閣茶社》詩3章,詩意悲歌慷慨,表現了對被焚燬的家園的傷痛和懷念。其中有云:“劫火光中剩一邱,天留餘地作閒遊。傷心簾外雙飛燕,錯認當年舊畫樓。”“百年名勝成焦土,斷井頹垣落日斜。”

在這次災難中死傷了很多人。據記載,其中有名有姓者舉例如下:王天池(1809—1860),字月航,道光二十九年諸生。家住河下竹巷街狀元里巷內。為人素醇謹,鄉里稱他為長者。家貧課徒自給。曾參與重修沈坤狀元樓,編輯《沈十洲先生垂永錄》。捻軍擄掠時到其家,他正臥病於床,命其妻女不要外出,恐為捻軍擄掠受到侮辱。二月初二日午刻,捻軍奪門而入,勢甚洶湧。王天池問:“你們知道學校嗎?我就是學中人,我不和你們理論。”閉門死守不出,箕踞端坐,從容自縊,捻軍相率以去。其妻伏氏將他的繩索解下來,並替他換上衣冠服飾,辦理後事,立牌供飯,哭喪盡哀。不久捻軍復至,其妻與其女,牽手投院中水井尋死。井中水淺,其女身浮水上,為鄰人救之起。楊慶之詩《闔門節》雲,“行亦死,居亦死,在家同死勝流徙”說的就是他。事後,楊先生提議私諡王天池為文貞先生。此外還有太學生伏鑣,因保護其女兒被殺,其女亦殉難。金陵畫師郭蓉生,字湘秋,上元人,時寓居淮安。他素有痰疾,這天在河下小壩,遭遇捻軍,大罵不已。捻軍破其腹,心肝外露而死。  

當時河下人紛紛外逃。陳皓齋先生,曾作《避寇吟》七絕100首,描述河下人逃亡的生活場景十分悽慘。其中有云:“老安原屬理之常,晚飯移燈欲上床。忽報賊烽星火至,驅車黑夜下東鄉。”“只輪飛碾極倉皇,滿路流亡叫喚狂。”“狼狽下車疲實甚,一衾斜抱就床哼。”“傳言賊騎近鄉村,又議遷流向遠奔。轉瞬同人相率去,紛如鳥獸散無痕。”“由東鄉轉下南鄉,不待舟車便啟行。此去遙遙三十里,又攜眷屬作流亡。”“人叢蝟集實堪嫌,向晚憧憧又倍添。壁上一燈斜照影,男頭方處女頭尖。(男皆戴氈帽,女皆以青布裹頭,故燈光照處有方尖之影。)”“大兒啼叫小兒哇,婦女驚憂語益譁。雙耳朦朧難辨識,一池荒草亂鳴蛙。”許多逃到別處的人也未能逃脫死亡的厄運。程鍾將在河下及外逃死亡的人和事蒐羅成冊,男女大小,有冊可稽的上千人,僅河下即有100餘人。

事後,人們為追悼在此次刧難中死去的人,拆廣來質庫三間屋料,在大繩巷建立一座昭忠祠。該祠大門西向,入門南向,正殿三楹,祀木主總牌一,上書殉難文武官員以及紳士。東西各設一總牌,祀殉難人民,層列其上。北向廳3間,為更衣所。東為二門,上有“彤史揚芬”額。入則北向殿3楹為女祠,祀木主總牌一,將殉難各門氏一一書之。再東為養蒙書院,即令書院管理者代管。春秋仲望日祭之以香帛酒脯。

此年捻匪焚掠清江及河下各處,由漕運總督吳棠專摺入奏朝廷。咸豐皇帝閱奏以後,甚為哀慟,作吊《淮民詩》七律一首。詩云:

百爾諸公著錦袍,全無朕益半分毫。
一杯美酒蒼生血,半盃殘羹赤子膏。
君淚也同民淚落,歌聲更比哭聲高。
衣冠盜賊奚堪問,誤國殃民盡爾曹。

捻軍來之前的咸豐八年(1858)11月15日五更時,河下人見到天上東北方向有火光。其光閃爍,狀如龍,有角、有尾。尾如飄帶,緩緩入雲中去。第二天早上,很多人都說看到這一現象。有人認為,這是咸豐十年遭遇劫火的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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