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種問題我想說幾句

關於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種問題我想說幾句

關於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種問題我想說幾句

凌家灘遺址1985年發現於安徽省含山縣銅閘鎮凌家灘村,距今約5300年至5600年,是長江下游巢湖流域迄今發現面積最大、保存最完整的新石器時代聚落遺址。

大家好!春節快到了,先拜個年,順便說說很多人都在關注的殷墟DNA 測試與商族人種的事。

3000 年前的商王朝像一個謎。我們都很想知道那些使用甲骨文的人是何方神聖,當然也想知道婦好是什麼模樣。長期從事殷墟發掘的我自然不例外。

當年撰寫《中國考古學·夏商卷》時,商族人種的部分是我執筆總結撰寫的。1990 年代以前,學術界對於商族的的人種,是通過“體質人類學”的手段定位在“蒙古人種東亞類型”這樣一個論點上。

1992 年,我在殷墟“新安莊墓地”發掘,清理了 100 餘座商墓,其中約半數保存有人骨。當時便想通過這批材料做點新研究。那時我沒有按前人習慣將人骨取回室內後再研究,而是請體質人類學家韓康信先生直接到現場,挨個鑑定墓坑中的人骨,包括年齡與性別。當時的通行做法是以長骨指數法推算死者身高,我覺得指數法不如直接測量人骨架準確,於是逐個人架測量。後來我常說,商代男子身高的中位數只有 1.62 米左右。這個判斷的主要依據便是對新安莊墓地商人骨架的測量結果。然而新安莊人骨的研究,並不包括基因測試。後來我有機會獲得另外一批新材料,才開始的殷墟人骨的 DNA 研究。

1997 年,根據國家文物局批示,安陽隊在殷墟西部“黑河路”實施發掘。這次發掘清理了約 100 多具商代人骨架。1997 年與 1992 年雖然僅隔 5 年,但學術界的科研環境發生了很大變化。數年之中,德國、日本等國以基因技術研究古代人骨標本並取得顯著成果,燃起了我想以 DNA 技術揭示商族人種的希望。當時吉林大學基因實驗室尚未建立,國內能看到的古DNA 研究成果,只有古脊椎所劉武先生與公安部的合作。然而此前一年(1996 年),國家文物局批准了殷墟研究的一項國際合作,即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與美國明尼蘇達大學的合作。合作項目的主要實施者有我本人,還有荊志淳教授和志淳的老師 Rip Rapp 教授。某日,Rip 轉給我兩篇發表在 Science 的論文,是西方學者通過基因技術研究古人骨骼的案例。我讀後感觸更深。1997 年,Rip 推薦當時在加拿大Lakehead University 基因實驗室從事分子生物學和古人類研究的學者 El Moto 到中國。在我的安排下,El Moto 在安陽工作站花了約一週時間觀察殷墟“黑河路”的商代人骨。

我們當時計劃雙方對“黑河路”人骨開展一項專門的 DNA 研究。但研究之前需要另籤協議。湊巧的是,在我們與美加學者籤協議前,中國科學院基因研究所的基因學家 W 和 J(因未徵得他們本人同意,我暫以字母代替其名)主動找到我,希望合作開展殷墟人骨的基因測試。我們討論後,決定選取少量商代人骨標本,先將實驗做起來。必須說明的是,當時我選送的標本正是 El Moto幫助整理過的標本的一部分。

不久實驗完成。W 和 J 專程趕到安陽展示實驗結果。令我震驚的是:我選送的黑河路商墓人骨,其基因檢測結果接近此前日本學者所做的西亞人骨。W 和 J 由此推測殷墟商人可能與西亞人相關。2000 年,中國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在北京金臺飯店召開學術會議,W 曾簡短說明其基因測試結果,但由於作為合作者的我態度謹慎,W 當時在會議上也採取了保留態度。具體的實驗數據,我想應該由 W和 J 親自公佈。他們是實驗完成者,是真正的基因專家。是否公佈數據和如何公佈數據都應該他們說了算。

這就是所謂“殷墟人骨是西亞人種”的大致過程。

W 和 J 的測試結果,直接與此前體質人類學測量所得出的“蒙古人種東亞類型”結論相悖。通常情況下,我應該繼續與 W 和 J 共同研究,或者儘快啟動與 El Moto 的合作,但接下來兩項工作都未延續。這可能是導致今天有朋友向我發問的原因。為此我說明如下: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臺北史語所藏安陽殷墟小屯B4探坑出土商晚期大理石雕神人面飾.石家河文化風格。

1、我為什麼對“商族人可能是西亞人或高加索人”的推論充滿疑慮

我確實在一些小型演講或者研討會上說過,我本人不大相信“商族人可能是西亞人或高加索人”的推論。

我之所以對當時的研究結果有所保留,主要因為當時納入研究的標本數量少、質量也存在一定問題。標本數量少,一方面是選送的殷墟標本數量本身就少,但另一方面,甚至更重要的一方面,是當時可供比較的reference 少。在當時全國夏商遺址人骨 DNA 數據大面積空白的情況下,“西亞”人骨數據作為幾乎僅有的對比數據,顯得比歐美數據更接近殷墟毫不奇怪。這種情況下“對比”出來的結果,我們必須慎重。如果當年的中科院遺傳所積累了今天吉林大學古 DNA 實驗室這樣的數據量,我想我應該不會擔心吧。

如上所述,我選送的標本,曾經是加拿大學者 El Moto接觸過,El Moto 作為白人的基因是否會通過接觸殘留在標本中?如有殘留,這些殘留是否會影響的測試結果?這些我都無法作出判斷。因此我不能輕易表態。

當然,已有的考古知識也無法讓我相信“商族人可能是西亞人或高加索人”。文化傳統、文字使用這些我都不說。我只說我掌握到的一些真正的“商朝人形象”。

我曾有意識地收集殷墟出土的各種“商代人像”,包括人體圓雕、浮雕、半浮雕、平面圖像。我收集到的以圖像形式表現“商人形象”的作品近 30 件,沒有一例是“西亞人相貌”或者“高加索人相貌”。我認為,這些作品是商人“自覺或不自覺地”對自我形象的表達,應該真實記錄著商族人的種族特徵。它們完全不支持“商族人可能是西亞人或高加索人”的結論。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商 武丁時期 1976年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 高5.8釐米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商 武丁時期 1976年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 高5.8釐米(大像),高2.5釐米(小像) 兩頭像均為圓雕,頸部有深圓孔,可插嵌固定。大像長頸,腦後扁平,頭頂由半圈陰刻線紋表示頭髮,凸眉,高鼻,眼窩深陷,口微閉,圓餅形耳。小像方臉平頂,頂正中有深孔,陰刻一圈蓋發。闊鼻,眉骨凸起,粗眉大眼,口微張。除人頭像外,婦好墓還出土多個玉人形象,但為站立或跪坐造型,說明與這種用於插嵌的人頭像用法存在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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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玉人,

商 商後期 約公元前14~前11世紀,裝飾品。1976年河南省安陽市殷墟婦好墓出土。

高12.5釐米、肩寬4.4釐米、厚1釐米。

玉人為淡灰色,裸體,作站立狀,一面為男性,一面為女性。這是一件浮雕式的人像,大概是表現出某種神像。

2、為什麼我沒有繼續堅持殷墟人骨的 DNA 研究

有朋友認為,我“發現(商王朝)王族可能是白人”,於是“就不讓做 DNA”。這是誤解。我的確不大相信“商族人可能是西亞人或高加索人”的推論,但這不是我中止殷墟人骨基因研究的原因。

有朋友說我“一輩子努力都是給我們中國人找個優秀祖宗”,“自己心裡接受不了這個結果”,這實際是“抬舉”我。實際上,我只在乎研究結果是否實事求是。

殷墟人骨的 DNA 研究後來之所以未能繼續,是多重原因導致的。

“西亞人”的推論使我意識到基因測試的重要性、複雜性和敏感性。我當時的心情是,項目一定要繼續做下去,但要設計好、準備好。新的基因測試要慎之又慎、認真準備。準備不足就不重啟。

在我看來,人骨 DNA 研究的準備工作要從發掘開始而不是從採集標本開始。我們要選對標本的考古背景(並非所有出自殷墟的人骨,即使是商代人骨,也未必一定是商人的);我們要認真處理樣本的汙染問題(既有可能發生在發掘過程中,也可能發生在採樣過程中);我們還要充分考慮到人骨的保存狀況。

出於對困難的顧慮,我幾次“重啟”基因研究的想法最終都中途放棄了。

田野工作重心的轉移,是影響“重啟”的另外原因。1999年我和安陽隊的同事們發現了洹北商城,工作重心轉移到洹北商城的結構、年代和佈局等工作上。洹北商城的工作告一段落後,又趕上殷墟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名錄。我精力有限,只好將殷墟人骨的基因研究放下來。2009 年,我曾想過重啟基因研究,然而那時我又承擔了中國社科院重大科研項目“殷墟佈局的探索與研究”,基因研究再次被擱置。

還有一些客觀原因也影響了重啟殷墟人骨基因研究,例如後來我國有了 DNA 樣本出境的禁令,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開始籌建自己的 DNA 實驗室等等。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商 ,武丁時期,1976年河南安陽殷墟婦好墓出土,高12釐米、寬4.4釐米 。

3、順便說一下殷墟人骨基因研究的複雜性

考古學發展到今天,通過基因測試研究古代人骨標本逐漸成為常規手段。殷墟人骨確實需要基因測試,但殷墟人骨的基因研究並非只是“提取基因(片段)”這麼簡單。如何“提取商族基因(片段)”是一項難度較大的工作:如前所說,並非所有發現於殷墟的商代人骨都是商族的;“商族”是否等同於“王族”也需要討論。有句話說出來可能令大家沮喪:殷墟的王陵大墓早年都被盜掘,1930 年代又被挖了一次。或許我們早就失去了找到“商王”基因的機會。

基因研究要從發掘開始。如果婦好墓的發掘不是發生在1976 年而是今天,或許我們還真能找到婦好的基因。從而認識“生物學上的婦好”。

商族基因的研究必須系統規劃。殷墟的人骨標本非常重要,但僅僅盯著殷墟遠遠不夠。上世紀初,我曾跟隨張光直、張長壽等先生參加商丘田野考古,去豫東尋找“先商文化”。今天看,都應該與殷墟人骨的研究聯繫起來。

我們應該嚴肅認真地考慮組織新一輪的“商代人骨基因工程”。這一工程的工作對象,應該包括殷墟、洹北商城、鄭州商城、二里頭,甚至應該包括三星堆等同時期其它遺址。

感謝各方人士關注殷墟、關注商王朝.

唐際根教授1986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考古學系,獲歷史學士學位。1991年畢業於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獲考古學碩士學位。2004年在英國倫敦大學獲考古學博士學位。現任南方科技大學講座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客座研究員、考古所安陽工作站站長。

研究方向為中國青銅時代,並涉及考古學理論、文化遺產管理等。自1996年起擔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所安陽工作站站長;1998 年提出商王朝考古學編年框架新說;1999年領導發現商代中期都邑洹北商城; 2005年建成殷墟博物館; 2006年促成殷墟列入世界文化遺產名錄; 2007 年發掘洹北商城宮城; 2009年協助建設中國文字博物館。曾組織並主持中加合作項目以及中國社科院重大科研項目。在《考古》、《考古學報》、《PNAS》、《Antiquity》等國內外各種刊物發表文章百餘篇。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腰佩寬柄器玉人,商,1976年河南省安陽市婦好墓出土。高7釐米 寬3.5釐米。

黃褐色,圓雕。玉人呈跪坐狀,雙手放於膝上,頭上梳長辮一條,長辮從右耳根側往上盤繞頭頂一週,再由左耳後側延伸到右耳側,辮梢與辮根相接,頂露髮絲。頭頂戴圓箍形冠,冠前側捲成筒狀,其上刻水波形紋。頭頂部有一對左右對穿的橫穿孔,穿孔前還有一深孔,孔深0.9釐米,不通到底。臉形很長,下頷較尖並上翹,長眉,臣字形大眼,闊鼻,嘴緊閉,頭兩側方形耳。身著交領對襟長衣,長至足踝,腰束寬帶,帶上刻菱格紋,長袖至腕,袖口較窄,腹前懸一長“蔽厀”,穿鞋。衣袖及長衣上刻雙陰線勾雲紋及眼目紋。右臀部陰刻蠶紋,其頭部為如意頭形,雙眼用凹圓點表示,頸飾重環紋,身飾勾雲紋。腰部近左側佩一寬柄器,柄長3.4釐米,柄寬1.5-3.9釐米,柄端上部為捲雲形,一側飾勾雲紋,另一側上部飾蠶紋,與衣紋相連,蠶身飾竹節紋,其下部飾雲紋。

此玉人衣著華美,紋飾綺麗,神態威嚴,氣質不凡,特別是腰間佩帶的寬柄形器,形制特別,玉人的冠飾尤為奇特,根據捲筒上所刻紋飾,很像絲綢製品,形制優美。故此件玉人是殷商玉器中較為珍貴的一件,雕刻精美,用寫實的藝術手法,將玉人神態、髮型、冠飾、服飾以及坐姿等細膩描繪,為研究當時商人冠飾、髮飾及服飾等提供了實物資料。有學者認為,此玉人可能為婦好本人。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社科院考古所藏西安張家坡M17西周墓葬出土的石家河文化神面玉飾改制的玉器。

关于殷墟人骨 DNA 和殷墟人种问题我想说几句

西周玉人,1993年曲沃北趙村晉侯墓地63號墓出土,時代為西周時期,現展于山西省博物院。 高6.3釐米,由頭髮、身體和腿部三部分組成,上下直通的穿孔可將三部分串連起來。碧玉雕刻的頭髮,髮梢齊額;人體黃褐色圓雕,闊鼻平嘴,耳下有墜飾。以三角等紋飾來表現衣紋。胸前刻對稱的圓圈紋,束腰,雙臂下垂,下端略呈梯形。墓主人為晉穆侯次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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