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一块钱的希望
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
杜建斌和李志欣打架，砸破了李志欣的头。还是李志欣的表妹王晓晖掏了一块钱，替他缴了医药费。李志欣要求杜建斌还给表妹一块钱医药费，再给他一块钱的补偿费。
直到放暑假前，杜建斌才来还这一块钱。王晓晖说啥都不要，硬是塞给李志欣，李志欣只好对杜建斌说：“你必须还给我一块钱，然后我再还给王晓晖。”
除此之外，这个夏天，似乎和以往的夏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突如其来的轰然巨响，把李志欣从睡梦中惊醒。蒙眬中，他听到爸爸一声大喊：“地震！跳窗户！”
李志欣不顾一切地踹向窗户。“轰”的一声，屋顶同时塌落了足有一半，他拉着妈妈和妹妹四肢着地趴在旁边小厢房的废墟上。身后，屋子的西墙再一次坍塌。李志欣心中一惊，大喊：“爸——”
李志欣攀上断裂的屋顶，从断口中看进去。昏暗的星光下，爸爸依然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后背靠在墙上，只是头深深地垂下。他用自己的肩头扛住了下落的横梁，头断血流，但一动不动，挺直腰板。
人们把爸爸放在门板上，他的头和双手都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妈妈颤抖着用手去扳，却怎么也扳不动。
李志欣找了一双鞋穿上，妈妈让他赶紧去看看表舅一家。
到了表舅家，院墙还剩下少一半，他只看到表舅一个人，蹲在院子里，不知在干什么。
院子里收拾出一块空地，三个人平躺在那里，分别是舅妈、王晓晖、小表弟。
表舅用棉絮沾着一个军用水壶里的水，仔细地给他们擦拭。三个逝去的人虽然伤痕累累，但全都穿戴整洁，显然是表舅把他们扒出来后刚刚穿好的。王晓晖还穿着那条火红的连衣裙。那红色，如同烈火一样烧了李志欣的心。
忽然，从隔壁的废墟隐约传来了呼救声，微弱但很清晰。
表舅提起水壶，指指隔壁，简短地说：“有人活着，去救人！”
已经有两个人在这里救人。其中一人告诉表舅里面是小两口带一个孩子，大人没了声音，孩子还有哭声。塌了一半的墙面掏开了洞，龇牙咧嘴的屋顶悬在上面。
表舅趴下身子，朝洞里看：“孩子在哭，还活着，为什么不进去呢？可以钻进去的。”
表舅把水壶挂在李志欣脖子上，他一点点钻进洞，从洞里倒腾出不少碎块，要外面的人给他找刀斧之类的工具。有人找来一把菜刀，说是该换人了，让他进去。
又一阵余震，屋顶“哗啦啦”掉下许多碎块。表舅着急了，接过菜刀，有些结巴地说：“别、别争了，还、还是救孩子吧！”
余震再次袭来，洞里隐隐传来表舅的声音，说他够到床上的孩子了。然而，话音刚落，屋顶轰然坍塌，洞口前的人全都向后倒去。
不等尘埃落尽，李志欣撕心裂肺地喊着表舅，冲到废墟前。几个人奋力掀开碎裂的屋顶……
孩子依然活着，表舅双手护着孩子，自己却被砸中了头部。
不知怎么，李志欣忽然想起杜建斌欠的那一块钱。
杜建斌家保持着塌陷时的状态，他看到一个窗台前有裂缝，把耳朵贴近缝隙，真就听到了杜建斌呼救的声音。
“救命啊！救救我！”那喊声很是低哑，从深处传来。
他靠近缝隙，大喊：“杜建斌，我是李志欣，我救你们来了。”李志欣捡起大门上掉的一根铁条，开始掏挖墙砖。
“李志欣，你快点呀，我弟弟没声了！”杜建斌哭了起来。
“混蛋，哭啥！还不帮我踹两脚！我敲，你就踹。”
李志欣敲了敲，杜建斌用力踹，砖头纷纷落地。两个人相互配合，把墙洞扩大。杜建斌先把弟弟推出来，李志欣抱住，接到外面。
李志欣拧开军用水壶，让男孩侧身躺着，用水灌进他的嘴里。他灌一下水，男孩连水带土朝外吐一口。半壶水快要灌完时，男孩“吭”的一声，从鼻孔呛出两股黑泥浆，终于能用鼻子喘气了。
“全亏了你，救了我和我弟弟一命啊！”杜建斌灰头土脑地钻出来，泣不成声，“我爸妈，还有妹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了……李志欣，我、我一定还给王晓晖那一块钱。”
“还钱，你还给谁？王晓晖？她一家，一家人都没了……”李志欣说着，泪水终于喷涌下来。
这天，李志欣收到杜建斌的一封信，里面掉出一块钱，信上说地震这就一周年了，他要还给王晓晖一块钱，他答应过的。
这时，隔壁住的男孩跑进院子，两个手掌捂在一起：“欣哥，欣哥，我捉了一只鸟，它自己钻进我家简易房了。”
“过来，我看看。”
小鸟大小与麻雀差不多，头顶长着一簇红色的羽毛，很是鲜艳。小鸟驯服地卧在李志欣的手中，可是他稍微松开一点手，小鸟便挣扎着要飞。
夕阳西照，彩霞满天。李志欣握着小鸟，满眼都是火红。他心中忽地一动，拿起桌上杜建斌寄来的钱，递给男孩：“一块钱，卖给我好吗？”男孩看看他手里的小鸟，又看看那一块钱，高兴地接了过去。
李志欣松开手，小鸟没有丝毫迟疑，展翅飞上天空。
“王晓晖，还给你一块钱！”李志欣心中默默地说，“是杜建斌还给你的，也是我还给你的。”
小鸟朝着西方飞去，融入一片红彤彤的云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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