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游泳
“水有几尺深？”
“三尺深！”
“三尺深，三尺深能游泳吗？尽说瞎话！”接着就是王老师用扫地笤帚把狠打学生屁股的“啪、啪”声。
“几尺深？”
“五尺深！”
“五尺深，五尺深你还敢下去游泳啊？胆子也太大了！”又响起了笤帚把打屁股的“啪、啪”声。
校长王老师就用这一套说词，把我们班30多个男生挨个“审”了一遍，而且每一个被“审”过的男生都无一例外地被狠狠地揍了一顿，少则三五下，多则七八下。王老师这次可是真不怜惜自家的力气啊，狠着劲儿地打我们这些被发现去“打澡起”（平山一带方言，意即“游泳”）的学生——用手指头在胳膊或脊背上划一下，如果皮肤上出现了白道子，那就肯定是刚去游过泳无疑，学生们也知道此法儿。王老师看来是真气坏了，打起我们这些游过泳的学生来毫不犹豫，也毫不怜惜，即使你被打哭了也照打不误，并且几乎是一点儿也不少打。他还差不多是恶狠狠地说：“怕挨揍别去游泳啊，去游泳就该挨揍！就是把你打坏了也比等你淹死了再去捞你的尸体省事儿！”
等王老师逐一“审问”排成两行的学生轮到我时，那用来惩罚我们这些“打澡起”学生的新笤帚已换成了第二把，因为第一把已经被他打烂了！
“几尺深？”从开始“审问”我们这些学生就一直黑虎着脸的王老师又照例问道。
“不知道！”自己知道终究难逃一打，也懒得再去琢磨，便硬着头皮随口回答。
“不知道水深就敢下去游泳？你是胡涂了还是傻了？得让你长长记性！”王老师边说边狠狠地把笤帚把打在我的左屁股上，左屁股随之就腾起一股火辣辣地灼痛！
事后得知，此前王老师在一所小学任校长时，曾组织学生集体去学游泳，结果却有一名学生被淹死！为这事儿，王老师自己背了处分不算，淹死了学生的家长还非逼着王老师赔孩子！事情虽然经领导、同事和朋友们的“齐抓共管”，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得以解决，却在王老师心里留下深深地伤痕……自此，王老师可谓是谈“打澡起”就色变，尤其是对学生，他怕自己重蹈覆辙、再犯大错，不仅在全校严禁学生“打澡起”，而且惩罚起我们这些“打澡起”的学生来也是毫不手软，甚至还亲自上手，明目张胆地在全校师生面前，狠狠体罚我们这些胆敢去“打澡起”的学生。这是不是一种“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使然？
这是1975年夏天我小学四年级时因为去“打澡起”而挨打的经历。此后一直到小学毕业的一年多时间里，自己再没敢冒险去“打澡起”，王老师打的真是太厉害、太痛了，自己可不想再自讨第二遍打！也由此，我上小学期间就没能学会游泳，就一直是只不会游泳的“旱鸭子”——尽管我们村有平山县最早建起的水库和10多眼可以游泳的大口井，可自己是真被打怕了，再没敢“越雷池一步”。
记得是1977年麦收假期的一天，正上初一的我和一名同学相伴去刨草。临近中午，草刨得差不多要装满背篓了，在太阳火辣辣地曝晒下，天气也变得异常燥热。当我俩回家路经水库边时，我这位同学提议先“打澡起”再回家。我知道这位同学前几天刚学会游水，现时正“热”哩，而我还和上小学时一样不会游水。看天色还不晚，加之自己也想乘着麦收假学会“打澡起”，就同意了同学的提议。他三两下就脱光衣服，率先扑进水里，还没走几步竟突然没入水里！我刚想喊叫，他却又浮出水面。记得我俩下水的那片区域涨水前是一块平地，他怎么突然就沉下去了？
“你那儿水深吗？”我问在我前边五六米远处的同学。
“不深啊，就胸脯来深，你看！”他边说边把双手向上举过头顶，以表示他是站在水底的地上，水深也就刚刚到他胸脯那儿。
我信以为真，就用双手扑打着水面朝他走去，猝然一脚踩空，我一下沉入水里，并结结实实地呛了一大口水，刚想叫喊，又有一口水涌入喉咙，自己马上手忙脚乱起来，脚却怎么也蹬不着底，也记不清又喝了几口水，脑海里满是惊恐与慌乱，直到未了才在自己手脚乱动和同学的推拉下从深水区挣扎出来！我一连干咳了几口，才慢慢稳下神来。这期间，我那同学只是朝着我“嘻嘻”笑，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我马上反应过来：原来他是用自己会游水的优势，故意把我诱入深水区才招致我挨淹的！我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立即扑向他，他扭头就朝岸上跑，但最终还是被我摁倒在水库岸边的地上，并结结实实地捶了他几拳、踢了他两脚：“真你妈的浑蛋，这玩笑能开吗？你想淹死我啊！”我这同学自知理亏也没有还手，只是说出原委：原来他误入深水区后，迅即用上自己的游水技能转至浅水处，接着又以浅处水为幌子，成功地把我骗入隔在我与浅水处之间的深水区！还是后来听父亲说：我记得没错，那里原来就是一块平地，只是前几天，生产队为了挑水栽红薯临时在平地上挖了个方圆五六米的水坑，这才有了那差点儿淹死我的深水区！
“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差点儿把我淹死了！就是欠收拾！”我又埋怨了他几句，同时这次令人后怕的挨淹经历也让我暗暗下定决心：必须学会“打澡起”，不然，说不定什么样时候自己还会挨淹，弄不好还可能把小命丢了！
接下来的十来天里，我几乎是一有空儿就去水里泡，游水人多的时候更是从不放过，细心观察别人的游水动作，并不计次数地尝试模仿和练习，从不会游到能游一两米再到游七米八米，我终于也学会了“游水”！学会了“游水”当然不是喜欢“打澡起”的结束，而是更加喜欢“打澡起”的开始，所以虽然有麦收假过后中学焦校长和班主任刘老师那禁止学生游泳的警告，自己还是没能抗住“打澡起”的诱惑，还在经常跑到水库“打澡起”，只是把以往经常“打澡起”的地点由比较显眼的水库大坝附近，转移到有大片柳树遮蔽的水库南岸区域而已。
这天下午放学后，我们10多个同学不约而同地又来到水库南岸“打澡起”。大家游水、打水仗、钻没影儿（平山方言，即“潜泳”）甚至先爬到柳树上再往水里跳，玩儿得真可谓天昏地暗、不亦乐乎。
“别游了，赶紧上来，说你们几个哩！”正全身心投入地游水、玩闹的我突然被这晴天霹雳般地喊叫声惊呆了，随即朝岸上一看，原来是中学焦校长和班主任刘老师正站在岸上喊我们！“还不赶紧滚上来，还死等什么！”焦校长又喝斥道。
我忙环顾左右，不知什么时候水里只剩下我们5个同学，其他同学呢？我顿时一头雾水，边和4个同学朝岸上走，边在心里嘀咕着、疑问着。后来才知道：是一位眼尖的同学猛然发现焦校长和刘老师正朝我们“打澡起”处走来，就迅即捅了捅旁边的五六个同学，悄悄上岸溜之大吉，也没来得及通知其他正在疯玩的同学，这才导致了我们5个同学的束手就擒。
“全校师生会多次讲禁止到水库游泳，你们5个全当了耳旁风，还跑到这么隐蔽地方游泳，真是浑球！要不是刚才在大坝上碰上的几个村里人告我们，还真不好发现你们哩！这就叫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原来是有人通风报信儿呀。正在起劲儿地数落的焦校长，见我们几个学生刚拿起短衣短裤要穿，就赶忙制止：“快别穿了，就光屁股吧，游游街，羞臊羞臊你们，叫你们以后再敢游泳！”
“都把衣服拿过来，排好队，往校里走！”刘老师说着就收走了我们5个学生手里的衣服，随后又丢进肩上的背篓里，并和焦校长相跟着向前走去，一副打仗得胜归来的神态。
“天啊，从这儿到学校差不多有4里来地，光着庇股走回去，路上肯定会碰到人哩，太丢人了！万一再碰上同班的女同学，脸往哪儿搁啊，那可真就丢死人了！”我在心里念叨着，再看其他4个同学也正面面相觑，都楞神地站着没动——估计他们和我想法差不多吧，都是初中生了，谁不怕丢人啊！
“发什么楞啊，是怕丢人吧，那就别游泳啊，赶紧走！排一队，快点儿！”刘老师回过头来催促我们。
无可奈何，我们5个学生只好排成前后一队，磨蹭着跟在焦校长和刘老师后边往校里走去。我心里的那个羞臊劲儿简直没法儿说，生怕路上碰到熟人，也知道一准会碰上熟人，因为这中学就设在家乡的村子中间，怎么可能不碰到熟人呢，何况又是临近傍晚收工的时候——真盼着自己能赶紧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都装啼哭！”记不得是哪位同学突然低声说了这么一句，我们5个学生就如同得到命令般步调一致地呜呜啼哭起来！
“哭什么哭，快把嘴闭上！早知此时何必当初啊，敢去游泳就别怕光屁股丢人嘛！”焦校长回头训斥道。我们5个学生虽不敢大声啼哭了，但还在低声呼哧着啼哭，想以此尽快唤起焦校长和刘老师的怜悯，好让我们穿上衣服再往校里走！见焦校长和刘老师不再理睬，就继续嗡嗡地啼哭着走，心里也一直在企盼奇迹能随时出现。我们一行人穿过大坝，又走过村边的道路，之后就进入了村子中间的街道。两位老师还是没有把衣服还给我们的意思，我们就仍然继续啼哭，而且哭得也明显比此前劲儿大了，还是想赶紧触动焦校长和刘老师的同情，好让我们几个能穿上衣服进校园啊。
“我说这天早就该黑了怎么老是不黑，原来是你们几个浑小子光着屁股打灯笼，照着不让天黑呀！”当我们一行走到离学校不远处时，站在自家门口的刘老汉突然朗声对路过的我们开起了玩笑，一下就把我们几个还在假模假式地装哭的学生逗笑了。这啼哭看来是装不下去了，但想到马上就到学校了，而校园里还住着教数学和教化学的两位女老师，怎么能光着屁股进学校呢？我们5个相互看了看，就心照不宣似地先后蹲下来并围成一圈：不走了！
这时，一直走在我们5个学生前边的焦校长和刘老师见怎么催促我们也无效，似乎也明白了其中的缘由，这才如同大赦般地把衣服还给我们，并让在旁边看热闹的两个本校学生通知家长来学校领我们……
虽然40多年过去了，但我对当年“打澡起”也就是游泳的遭遇依然记忆犹新，就如同昨天刚刚发生一般清晰。游泳不只是一种体育运动，对生活在水库边的孩子们来说，甚至更可以说是一种生存技能，在突发而至的大水面前常常能救人性命！如何引导和组织学生既学会游泳又不发生危险，这似乎是学校与老师们更应该考虑和研究的。以体罚或者光屁股游街的方式，对待“打澡起”的学生，均属“堵”的范畴，而没有“疏”的考量，动机当然是好的，用心也很良苦，却也未必可取。
作者：刘军增，男，1964年出生，大学本科学历，河北省平山县机构编制委员会办公室工作人员，有多篇文学作品刊发，崇赏质朴而哲理之文风。河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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