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墨竹是跟著著名畫家劉既明老師學的。那時是1976年，我每週騎自行車到劉老家裡學習一次，直到1980年劉老去世。
無畏長之 墨竹圖 2020年作
劉老畢業於上海美專，與徐悲鴻等同學，是四川省最早將海派畫法帶進內地的畫家。不過他的墨竹乃是受梁平家鄉兩位大德高僧的影響而成。雖說尚不能與海派昌碩、蒲華的竹子同日而語，但已屬國內一流，清健瀟灑，自成一格。
劉既明 墨竹紫藤 1976年作
到1982年，我學畫墨竹已小有收穫，當時的《四川工人日報》還刊發了我一幅作品（下圖）。不過現在看來，太孬。
無畏長之 新篁圖 1982年作 原載於《四川工人日報》
無畏長之 擬明人筆意（左）/ 擬劉既明老師筆意（右） 2020年作
墨竹這種畫法，現在能看到的最早的真跡，是北宋文同和蘇東坡留下來的，他倆都是我們四川老鄉。文同畫竹，雖然依舊認真，但一改前人雙鉤之法，完全用水墨為之。蘇東坡雖受其指點，然境界已大為昇華，他用墨竹向世人宣示了文人畫的到來。他所倡導的文人畫（當時叫士人畫），其核心思想就是“瀟散簡遠”，也就是後來倪雲林所說的“逸筆草草”，完全是文人們酒足飯飽之後的個人情感抒發。所以，所謂的文人畫，實際上也就是業餘畫，非專業的畫工、畫匠所為。
北宋 文同 墨竹圖 臺北故宮藏
北宋 蘇軾 瀟湘竹石圖（局部） 中國美術館藏
有人可能會問，為啥蘇東坡業餘時間的信手幾筆，一幅墨竹就能賣到4.6億？那是因為畫墨竹猶如寫字，蘇東坡本身就是大書家，他的《寒食帖》乃是中國十大行書之一，所以他用筆用墨、謀篇佈局這些技術活路自然不在話下；又是大文豪，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畫外之功無人能及；再加上他特別喜歡竹子，身為美食家卻說：“寧可食不肉，不可居無竹。”足見他愛竹之深，觀察竹子之細。所以我們看似他信手揮灑，其實乃是全部修養、學問、技法、情感的瞬間爆發，不好才怪。正因如此，由宋徽宗授意、蔡京提口袋編輯的《宣和畫譜》，雖然不肯寫蘇東坡之名，但仍然將墨竹單獨列為十門（科）之一，與山水、畫鳥、人物並立。
元 倪瓚 墨竹圖 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藏
元 吳鎮 墨竹譜 臺北故宮藏
元 柯九思 橫竿晴翠圖 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元 李竹衍 竹枝圖
元 趙孟頫 窠木竹石圖
文同、蘇東坡之後，元代的幾位大畫家的墨竹還不錯。如“元四家”中的倪雲林、王蒙、吳鎮，以及“元四家”之外的趙孟頫、高克恭、顧安、 柯九思、林良、李衎（kàn）以及李竹衍，不過依我看來，他們的墨竹變化不大，與前人無甚區別，感覺依然是在認真作畫，遠不及他們的山水畫特別是元四家的山水畫所包含的豐富內涵以及所展示出來的文人精神。
明 陳洪綬 墨竹 安徽省博物館藏
明 唐寅 風竹圖 北京故宮藏
到了明朝，畫墨竹的畫家較多，比較出色的有王紱（fú）、夏杲（gǎo）、項元汴、姚綬、歸昌世、金浞（zhuó）、呂瑞俊等。陳洪綬、唐寅的竹子也畫得好，很有特點。不過最有才氣的當屬徐渭，也就是青藤道人，他已不是在畫竹子了，而是在寫一生的不平遭遇。徐渭和蘇東坡一樣，都是大才，只不過徐渭比蘇東坡慘，蘇東坡只是因政治上保守而被宋徽宗將其刻石立碑、永不錄用，而徐渭則慘到不想活自殺九次。
明 徐渭 墨竹
明 徐渭 竹石圖軸
清代的揚州八怪大多能畫竹子，當中以鄭板橋最為出名，但不是最為出色。鄭板橋之所以在當時最為出名，一是他專畫墨竹，二是他有幾首寫竹子的詩還不錯，比如“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巖中。千磨萬擊還堅韌，任爾東西南北風。”等，所以畫因詩而名而貴。三是他好色。人一但好色，名氣肯定要大得多。他在自傳中也說畫竹子賣了錢好泡妞。
清 鄭板橋 七賢圖 成交價3162.5萬
在清代，真正有竹之品德的畫家是吳歷和惲南田。吳歷為了佈道，甘願一生悽苦，從未想過以畫掙錢。而惲南田則是胸有大志，15歲就與清兵血戰。雖然他可以憑義子的身份承襲一品世番王，享受榮華富貴，但他死活不幹，硬是想方設法脫離了清庭的體制，以清白之身立於天地。後來他以畫謀生儘管掙了很多錢，卻用來賙濟窮人，自己清平度日。
清 惲南田 竹筍圖
清 吳歷 竹石圖 南京博物院藏
與吳歷、惲南田人品相比而顯得暗然失色的則是朱耷和石濤，他倆都是大畫家，亦能畫竹。朱耷就是八大山人，他像一個被人搶了男人的怨婦。清人奪了你朱家的江山你去拼去搶去血戰噻，裝瘋賣傻，躲在道觀裡面發洩幽怨之氣算啥子？而石濤就很邋遢了，跪稱臣僧，口呼萬歲，大半輩子都在掙惲南田想方設法放棄了的高官厚祿，大德有虧！
清 朱耷 石濤 蘭竹石圖 廣州藝術博物院藏
清 石濤 墨竹圖
近現代畫墨竹最有成就的當數蒲華，也就是蒲作英，蒲邋遢。說他邋遢源於他不修邊幅，為人處事不按常理，連做愛也不避人。但他畫的墨竹卻嫵媚多姿、清新幹淨。其他的如吳昌碩、陳師曾、潘天壽等等畫家也畫墨竹，各有千秋。而被稱為畫壇莊子的陳子莊（我師爺），其墨竹則隨意生髮，天人合一，觀之令人如浴春風。遺憾的是，我至今沒有看到過齊白石畫的竹子。作為中國的畫聖，又是以花鳥著稱於世的，咋個會沒有墨竹存世呢？
蒲華 竹石四屏圖
蒲華 不可一日無此君
吳昌碩 蕭蕭風竹 1918年作
吳昌碩 墨竹鏡心
陳子莊 墨竹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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