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广州的第一次租房,我只用了十分钟。
理由一,我是一个草率的人。
理由二,房子堪称完美。
位居28楼,直面广州塔,每栋楼下都坐着一个戴白手套的保安。
一种体面感,油然而生。
更关键是,跟公司在同一个小区,步行三分钟,睡醒一睁眼就能打卡。
当时是冬天,房东领我进门的时候,刚好有两个穿棉背心的男生在做饭,问我要不要喝汤。
他们对广州的冬天鄙视得淋漓尽致,两条精壮的手臂向我展示汤的好营养。
看着那些手臂,我已经快忘记自己还有男朋友,以后的生活只不过是在两个棉背心之间二选一。
唯一的缺点是,房间稍显窄小,还是上下床,这意味着,我还有个室友。
房东说,这个房间离客厅最远,胜在清静。
一个月只要1200,无押金,便宜。
我环顾四周,桌上有几个医用冰袋,我问房东,室友是什么职业。
他说好像是个医生。
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整洁干净的女生,能在我感冒发烧之际为我把脉。
惜命的我,即刻交钱。
二。
合租的风险总是未知的,我的幻想只存留了一个夜晚。
住进来的第一晚,我准备洗澡。
一进卫生间,一股雄性气味扑面而来,我看着泛黄的马桶圈,立刻想到那两位棉背心,只好一边刷马桶,一边对男朋友进行忏悔。
接着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室友回来了。
为了套近乎,我问她,院里加班吗?
她说,是啊,今天有挺多人来纹眉。
好吧,做医美的也算是医生吧。
没有人帮我把脉了,而且我不懂为什么这么多女生想要纹眉,导致室友每晚都很迟回来。
于是之后的每一晚,我都要用耳塞眼罩,抵消一点点她洗漱的动静。
与此同时,我也没喝过棉背心的汤,马桶倒是刷了不少。
一次,我得知住的那个房间,不过是高档小区特有的保姆房,怪不得那样窄小,又便宜。
我开始讨厌这套房子,尽可能泡在公司,只有想睡了才会回去。
更尴尬的是,正因为我下班太晚,公司不少人好奇我住哪,当我答就住隔壁栋时,他们总表示羡慕。
这时候,我不知道要点头,还是摇头。
最后让我下决心放弃这种体面的,是某次工作失利后。
我没地方去,只能对着小区干枯的泳池难过。
冬天的泳池像块静止的湖,感觉随时会跳出什么吸走我的灵魂,我哭不出来。
回去的时候,我恰巧和一个衣着鲜亮、一看就是业主的女人一起进楼。
那个白手套的保安,直接忽略我,对女人鞠躬,说:“晚上好,女士。”
这句话使我突然清醒,原来我讨厌那间房,不是因为保姆二字。
而是,我觉得自己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三。
第二次找房,就在这个暑假。
这次我不那么草率了,喊上深圳城中村村民,我的男朋友,帮我在广州城中村找到方向。
男朋友很老道,我们曾一起走出地铁口,他只花半分钟环顾四周,就叫我换个地方,原因是那条路没有路灯。
安全系数,是他认为女生独居的首要考虑。
而我不仅要无室友,还要有煲汤的厨房,并且要隔音好,能容许我偶尔崩溃。
我把上一个租房,未达成的愿望,都寄托在下一个房子里。
结果就是我们从上午九点,走到了下午四点,都没找到合适的。
最后我们都走不动了,可是离下个目的地只有1.5公里。
眼前有个摩的大哥,他叼着香烟,从后视镜看着我们,蓄势待发的样子。
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们上了他的车。
没想到他仍舍不得那根烟,并一路贴着绿化带逆行,绿叶吻我的膝盖,吻出一道道刮痕。
男朋友本来握着我的手,以行动安抚我。
但在大哥闯红灯之后,他就把我的手松开了,转而往后抓着车尾,我顺势往前抓住大哥的衣服。
这就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突然左面来了一辆货车,我闭上眼睛。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想体验活着的美好,只需要坐上城中村的摩的。
我问男朋友,我们躲开了吗?
“是货车躲开了。”
下车后,我不加掩饰地对男友坦白,“我吓尿了。”
于是当中介打开房子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跑向厕所。
完事后,冲水,蓝色的液体流过整个马桶。
我知道这只不过在水箱里加了一块东西,但对我来说,这意味着我不需要再过刷马桶的生活。
所以最后,因为一只马桶,我租下了现在这间房子。
最后。
写到这里,我坐在家里,没有穿bra,一只脚撑在椅子上。
是的,我把它称作“家”。
其实半个小时前,我没这么舒服,交给客户的大纲连改了七版都没过。
回去在三号线层层叠叠的人之中,我妈刚跟我进行本周第三次、长达半小时的“还是老家好”通话。
人一晚是不能接受两场打击的,所以我心态有点崩。
到了家我撬开瓶啤酒,打开音乐,准备洗澡,预备待会让洗澡水冲刷我的眼泪。
结果没想到,我开始跟着音乐唱起来,而且越发大声,在努力跟高音搏斗中,我好像不难过了。
这也是我为什么把这个小单间,称作“家“的原因。
因为我心中的“家”,如果不能有家人,那么一定要有自愈的功能。
我以前一直觉得自愈很难,需要有钱,需要有一堆朋友,需要他两秒内回我消息。
但一个人住之后,突然发现,自愈只要有自由就足够了。
因为只要这个空间只有我一个人,我就知道,我不需要为了迎合别人、或维持体面,而做出改变。
我也许上班会睡过头,但无需把闹钟调成震动。
我也许需要自己交电费,但冷暖也可以自控。
我也许会因为孤独而难过,但哭也可以使劲悲痛。
而这种自愈的开关,在合租房里,很难打开。
在合租房里,他们安慰时总说:“没事啦,大家都一样啊。起码我们还能看到广州塔呢。”
但我心里知道,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足以看到广州塔。
而现在,我抬头看着顶上黄晕的灯光,尽管已经喝到微醺,但窗外城中村的摩的驶过的声音,还是让我非常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处于这座城市的什么位置;
也清醒地明白,自己离想要去的地方,还要付出几分。
这几分,不是用离广州塔的远近来衡量的;
而是看没有了虚荣的遮掩后,你还剩下什么。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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