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一段愛情長跑又畫上句號。
不是明星緋聞。
比明星國民度更高——
《鄉村愛情12》大結局。
大家感慨歲月是把殺豬刀,當年的小夥永強,不再能相認。
驚訝趙本山主轉配的再次迴歸。
邊看邊追著謝廣坤一遍一遍地罵。
說白了,播到現在,劇情已經如同作文湊字數,觀眾全靠情懷在撐。
該反思的不是《鄉愛》。
而是。
《鄉愛》都播到第12季了,可除此之外,打出名號的鄉村題材又在哪?
對,還有今年同期開播的《劉老根3》,但這也同樣是趙本山的班底,無法改變的一個事實是——
國產劇,早已把農村隔離乾淨。
放眼當下的熱播劇。
古偶、仙俠、青春、職場。
你看不到它們沾染半點鄉村泥土的氣息。
然而在從前,我們明明有大批優秀的鄉村劇。
△《馬向陽下鄉記》《老農民》《暖春》《平凡的世界》《福貴》
直到2011年,中國的城市化率才首次超過50%。截至今天,農村人口仍佔39.4%。
也即是說,近一半人的生活,沒有機會在國產熒幕上看到。
國產劇遺忘了農村?
實際上可能更糟。
01
躲開那個農村人
農村題材少得可憐。
農村人出現得最多的地方,是都市劇。
而且他們的角色出奇的一致——
面目可憎的惡人。
窮。
且貪得無厭。
最典型的,是樊勝美的父母和哥嫂,將“吸血原生家庭”袒露在觀眾面前,激起極大的氣憤。
自此之後,這種“城鄉矛盾”成為編劇最愛的套路。
樊勝美2.0、3.0……你來我往。
《我的真朋友》裡女主工作的領導曾店長,30歲,未婚,奮鬥多年打算買房。
父母知道後哭天搶地訴苦,控訴她不管的婚姻大事,自己賺到錢先買房享受。
《完美關係》女主閨蜜,來自農村。
好不容易在上海站住腳,感情也有了點起色。
來上海探親的媽媽獅子大開口,要她拿10萬塊出來給兒子當輔導費。
《安家》房似錦的媽媽最可氣。
兒子吃泡麵心疼,女兒兩天沒吃飯,不是事兒。
女兒賺的錢每一分都是自己的,要給兒子買房、還房貸。
不還?我鬧,我哭,我要挾。
Sir絕不是說,重男輕女的現象在農村不存在。
而是想問,什麼時候農村人在電視裡,只剩下了單一的功能——
年輕人想要在城市裡落戶生根的絆腳石。
一種完全站在都市人對立面的,“反派”。
但凡城裡有一個農村人出沒。
編劇就恨不得把他揪出來,歷數他的N宗罪——
不講衛生。
馬桶都不會用。
△ 《新上門女婿》
沒有素質。
保姆上班時間找老鄉來家裡k歌,操著鄉下口音在家裡唱《鳳凰傳奇》,跳廣場舞。
△ 《我們都要好好的》
市儈狡黠。
國產劇看農村人,怎麼說呢。
可笑。
國產劇看農村人,想在看敵人,也像看耍猴——
他們既可惡,又可笑。
但在這種鄙夷和嘲笑背後,更深層的心理是什麼?
是害怕。
對變回農村人的害怕。
對跌落自己階層的害怕。
如同樊勝美面目扭曲的父母,代表著許多人走出自己出處後的不敢回頭看,以及在搖搖欲墜的體面背後窮追不捨的難堪現實。
越是醜化,越暴露出給予否認的馬腳——
那不是我的過去。
我和他們不一樣。
哦,是嗎?
02
捂住那個呼叫者
一方面,主流和非主流,在合謀將農村人打扮成丑角,醜像橫行。
但另一方面。
有些醜,又在漸漸消失。
譬如前兩天,Sir剛聊過的《光榮的憤怒》。
這部十六年前的電影,改編自小說《鄉村行動》。
粗礪的畫質,凸顯的是暗黑的現實。
鏡頭不迴避鄉村的髒與惡。
一幫惡棍相互勾結,綁架了整個黑井村。
開場就粗俗而露骨,熊老大對著村民的臉上,放了一個酸辣屁。
當我們在談醜化農民的問題時,是在刻意迴避農村存在的問題嗎?
恰恰相反。
我們的影視作品裡充斥著對農村獵奇、意淫的醜。
卻太缺乏對於真實的醜的批判。
有兩部電影中農村的面貌,都給Sir留下過深刻印象。
不寒而慄。
《盲山》。
逃跑的女人遇到一位扛柴火的老農,老農頭也不回地指路。
追來的幾個男人又遇老農,老農仍頭也不回,指向女人逃跑的方向。
兩個“頭也不回”,不假思索的背後,是對醜惡的極度冷漠。
《天狗》。
影片中,富大龍飾演的男主角天狗,被派往偏遠山區擔任護林員。
看似肥差,到了當地才發現,這些淳樸的農民靠濫砍濫伐林區樹木為生。因為護林工作,天狗和當地惡霸“孔家三兄弟”槓上了,遭遇了一次次的暴力威脅。
為了報復,惡霸截斷他家的水源,不讓他喝上一滴水。
甚至侮辱他的老婆桃花。
但比起天狗被打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的場景。
更讓人震撼的是下面這一幕——
蹲在牆上看熱鬧的村民們。
他們不是惡霸,甚至也被惡霸所欺壓、欺凌。
但因為利益牽扯,他們噤聲。
麻木的臉上,看不出一絲憤慨或痛苦。
僅這一幕,把對現實的指控,從一小撮惡人,上升到了一個群像。
所謂,“平庸之惡”。
人是被環境塑造的動物。
這些角色的罪過,又何嘗不在另一面展現了他們所經歷的困窘?
所以到最後,其實這些作品提出的都不是對於個體道德譴責。
而是對於偏遠地區農村環境的整體反思。
這些醜與惡的揭露,離我們都有十年以上的距離了。
十年後,熒幕上只剩下了單薄、刻板、聒噪的農村人,一種以都市(自以為的)精英姿態,臆造出來的小丑。
我們與惡的距離。
是更遠了。
還是更近了?
03
好久不見父老鄉親
看到這裡或許有人會說——
農村也沒這麼壞吧。我/我朋友/我親戚所在的農村,如今已經很繁華很發達了!
這裡,Sir想說明的,並非農村的先進與落後,或農村人民的好與壞。
而是創作的真實與膽識。
如今,我們對於農村的認識,被傲慢和偏見綁架。
“傲慢”導致不想看,又導向無知。
“偏見”導致不愛看,又導向歧視。
於是留存下來的刻板印象,要麼是“窮山惡水出刁民”的摧折,要麼是“城市套路深,我要回農村”的捧殺。
我們有沒有勇氣,跳脫出這些單一粗暴的定論,去直面一個有光芒也有陰暗的鄉村世界?
值得玩味的是,對於《天狗》這樣的影視作品,罵聲確實很多。
“醜化”這頂帽子,往往不戴在上面說的那些無腦展現農村生活的影視劇中。
反而更經常成為這些現實題材的作品的原罪。
於是,引人深思——
在“醜化”和“謳歌”、“俯視”和“仰視”之間。
到底存不存在一種位置,叫做“客觀”和“平視”?
正如曹保平談《光榮的憤怒》:“在我國一些偏僻地區,這些事實的確存在。”
對於“醜化”、“負能量論”,賈樟柯也反駁:
我認為的“能量”,是建立在儘可能說真話的基礎上的。
真話是最大的正能量,見不得真話和真相的說法,就是負能量。
這種對於“說真話”的追求,包括拒絕因為宣揚真善美,而忽略假惡醜。
也拒絕因為傲慢和偏見,而忽略人性之間共通的情緒和境遇。
農村不只是抓馬和土味。
鄉村題材,也不是觀眾避而遠之的類型。
就拿這幾年興起的臺劇來說。
其中最大的一個特徵,就是
迴歸鄉村視角——《奇蹟的女兒》,講述臺灣經濟騰飛時期,被工廠吸引,背井離鄉的青年女工。
她們被侮辱,被損害,她們不斷抗爭。
《花甲男孩轉大人》聚焦住在臺灣鄉村的一個普通大家庭。不加美化的瑣碎吵鬧和鄉土氣息,卻也透露出真實治癒的溫情。
《用九柑仔店》,講述在臺北的楊俊龍,回到南部家鄉照顧生病的爺爺,順便打點氣爺爺留下的小雜貨店。
土得喚起了我們關於故鄉的記憶:
榕樹下,小吃攤,老水牛,街坊鄰里聊天說事……
你看這些傳神的鄉土細節,在大陸的連續劇中幾乎已經絕跡了……
這種土不是匱乏。
而是親切感。
就像《俗女養成記》中,(臺)北漂返鄉的女主角,住在鄉間的老房子裡。
舊是舊了點。
但略加規整,就別有洞天。
當女主角打算回臺北重新找工作時,發小並不嚮往,反而說:
瘋子
臺北這麼沒有人情味(嘸情嘸味)的地方
去那裡做什麼!
乃至在今年爆火的懸疑愛情偶像劇《想見你》中。
主角們穿行在鄉村田野間,難道不也是小清新?
劇中陳韻如的媽媽、開冰店的莫奶奶、熱心腸的女警,不也是劇情主線外,讓人感覺溫暖的所在?
臺劇對於鄉土的迴歸。
其實是一種“後都市劇”,是現代人對於人情與質樸的迴歸。
人情味,也是生活的力量。
這就是鄉村與城市不同的魅力,靜水流深。
當我們檢視這些影像的時候,感受的不是別人,不是他者,不是遠方。
而是我們的親人、發小、鄰居、故鄉、童年……
但為何。
我們的影視劇要對他們背過身去?
只把他們當作一個個盲流、Low逼、loser、低duan人口的標籤?
今天,你可以背過身去。
但總有一天,你要重新面對,重新審視那個巨大而沉默的存在。
而到那時。
請記得。
我們曾經有過一段羞愧的空白。
閱讀更多 Sir電影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