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止有悬空寺……|李尔山评说北岳恒山

"恒"是古老与不变的基本定义,地质学发现并证实了这里的山石有数十亿年高龄,这个环球之最,显然无愧于那个"恒"字,于是所有自然与人文的禀赋尽被囊括其中。居然如此顺天道尽人意。

雪是北方最显著的自然特征,一场大雪演绎了一个古老的关于舜与北岳的神话故事。不知是神话开启了历史,还是历史编排了神话?

战争是北方关山最显著的人文特征,农耕和游牧两大民族的千年交恶导演了一个久远相争不下的关于北岳祭祀的历史公案。是战争一直在玩弄着礼教,其实与人何干?战争总会过去,礼教还要重演。

什么是刀?什么是剑?如果北方的关山是刀剑,那又是谁在舞刀弄剑?

......

没有谁不被这些谜团所诱惑。

恒宗肇始

恒山位于山西、河北两省北部,自东北向西南绵延五百余里,颠连一百零八峰层峦起伏,其状"如行"。恒山东连太行,西抵黄河、北瞰幽燕,南屏三晋。山脊上长城蜿蜒,紫荆、倒马、平型、雁门、宁武、偏头诸关列序,飞狐、句注纵裂其间,自古为皇家锁钥、兵家争雄之地。主峰天峰岭海拔2017米,玄天斗北,遥遥云间,南坡榛丛松莽,便是历代帝王所封北岳寝宫和道教所建第五洞天"太乙总玄洞天"之所在。天峰西侧有翠屏峰隔金龙巨壑峙立,翠屏腰间绝壁上栈木危构,栈木之上梵宫如刁斗悬垂,便是北魏释家丛林悬空古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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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宗石刻

恒山在《舜典》中称北岳,《禹贡》中称太行恒山。西汉,因避文帝刘恒讳改名称常山,葛洪《枕中秘书》称太恒山、恒宗、命岳、茂丘,郦道元《水经注》谓元岳、阴岳、紫岳。对于恒山之"恒",《白虎通义》有解曰:"恒者,常也。万物伏藏于北方,有常也",而"恒"、"常"两字,意思相近,都表"长久"之意。对此固然可以理解为这座险峻的北方大山,一直岳柱玄天,从未更变。不过,现代地质科学又为这个"恒"字,找到了一个更为准确的注脚:认为这里(恒山到五台山一脉)保存了世界上最完美的早期大陆地质构造(有记录我国最早期生命活动的叠层石、有25亿年的地质界线、有25亿年-18亿年的典型地层等)。曾发现世界最古老矿物的年龄(42亿年)的澳大利亚地质科学家威尔德,认为这里是"研究板块构造起源的理想地区"。

关于恒山封岳的由来,最早载于《尚书》。远古尧时,命羲和氏与四个儿子掌管四岳,当时的四岳是四方之义。羲仲为东岳长官,羲叔为南岳长官,和仲为西岳长官,和叔为北岳长官。

尧禅位于舜,舜帝用了一年的时间巡狩四岳,二月东巡泰山,五月南巡衡山,八月西巡华山,十一月北巡至恒山。天子巡狩那方,主管方岳的官吏就在驻地选择高山点燃烟火信号,以会集诸侯。其时将四方岳的官名与四岳山名统一起来。

据《尚书》记载:舜帝冬十一月北巡至恒山,见奇峰陡立,山势巍峨,便望山祀祭,山头上飞起一块巨石落于帝前,舜将此石命为"安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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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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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

大禹接位后也北巡恒山,封为北岳。当然,舜、禹的事迹本身都带有浓厚的传说色彩,虽不能当信史看待,但《舜典》、《禹贡》、《周礼》等皆成书于秦汉之际,《尔雅》也明确地记载:"恒山"为北岳,秦朝"奉天下名山十二,其二便是恒山";故尔,最起码可以说,远在秦汉之时,恒山就被称之为北岳了。禹之后,西周的第二个皇帝周成王,曾"狩巡至北岳,北方诸侯朝于明堂"。《史记》中载:"秦始皇二十九年(前217),复游海上,主郎牙,过恒山。"《前汉书》中载,汉武帝天汉三年春三月(前98),至泰山修封后,又亲来恒山进行祭祀,举行了"瘗元玉"的曲礼,并第一次将恒山封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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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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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

改祀奇史

依恒山尧封舜祭禹称的悠远历史而论,本应同五岳之首泰山一样,永享千秋万代不变的祭祀,这才符合古先王山川崇拜的初衷以及封建后王君权神授的寄托。但事实并非如此。恒山之祭祀在汉武帝后改在山南的曲阳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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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阳北岳庙

恒山改祀奇异的历史,似乎是由恒宗五百里大山中所流传的一个"灵石东飞"的故事所引发的。前文说,舜帝北巡,来到恒山下,一块巨石破岳而飞,在舜帝面前坠落,于是舜帝就把这块灵石命名为"安王石"。然而过了五年,当舜帝再一次北巡恒山时,却被一场茫茫大雪阻住去路,当舜正在遥望北岳犹豫不决时,突然有块巨石飞来,落在他的前面。生有重瞳的大帝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五年前所封的"安王石"。舜深感飞石之灵,于是不再冒雪前行,就地举行了遥祭北岳的仪式。这块灵石所落之处是曲阳(即今河北省曲阳县大茂山前)。于是后人便在曲阳飞石上建了另一处北岳庙。而且从汉宣帝神爵元年(前61),"定五岳、祀常礼"后,直到清顺治(不含建都平城的北魏),这座北岳庙一直以正宗的身份承载了历代帝王对于北岳的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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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飞石窟

以今天人们的头脑来看待"灵石东飞"的故事,它并不仅仅是一则有趣的神话而已。因为倘若舜真的阻雪遇灵石而遥祭恒山,那禹、周成王、秦始皇为什么不效法他呢?特别是那位"定五岳、祀常礼"的汉宣帝的祖父、汉武大帝刘彻也为何要亲来恒山进行祭祀,举行"瘗元玉"曲礼呢?可见这"灵石东飞"的传说决非趣谈,而是后世改换北岳祀地的托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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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宣帝

汉宣帝为什么要违反祖制,跑到曲阳去祀北岳呢?其实也是事出无奈。中国历史上,从尧帝以降,帝王封岳,历来都是关乎江山社稷、具有版图意义的大事件。宣帝断不会率性胡来,他作这样决断与当时中国北部边境的战争形势有关。秦汉之交,由于灭秦的战争打得如火如荼,楚(项羽)汉(刘邦)之争也杀得焦头烂额。此时,原在阴山以北的匈奴势力得隙蔓滋,军事控制能力不仅越过了阴山,越过了秦(赵)长城,抵临恒山一线,并且经常虏掠山南,逐渐成为新生的汉刘政权的心腹大患。发生在公元前200年的汉匈白登之战,战场就在距恒山主峰天峰岭仅60公里的白登山(大同市东北3.5公里)上。高祖刘邦被匈奴冒顿单于40万大军围困了整整7天,差点丢了性命。高祖后,文、景两朝行黄老之术,对内休养生息,对外则奉求和之策,匈奴的实际军事控制线己越过恒山。故汉初高、惠、文、景巡封北岳绝无可能。汉武帝雄才大略、武功卓著,不惜倾全国之力抗击匈奴,自元光二年(前133)的马邑之战始发,至征和三年(前102)发起最后一次燕然山远征,三十余年之间,发动了对匈奴的十五次远征。其中尤以元狩四年(前118年)汉匈漠北大战最为惨烈。终于迫使匈奴大单于向西方远遁。八年(封禅元年、前110)后,汉武帝远巡泰山,学秦始皇举行封禅大典。又过十二年(天汉三年、前98),武帝再封泰山,并折返恒山进行祭祀。这实际是在宣耀其开疆拓土的武功,表现了一种强烈的大国版图意识。

武帝之后,西汉政权国力日衰,开始慢慢品尝战争的苦果。对匈政策也由军事强势打压逐步转到亲和安抚上来。南匈奴一支又尝试着重返阴山之阳。恒山与阴山之间的广袤大地虽属汉云中郡治,但由于实际控制力的收缩,又渐次变成了军事拉锯区。武帝之孙汉宣帝虽非驽钝,且有联合乌孙再败匈奴之举和任赵充国将军征西平羌之胜,但却不能与其天骄之祖相比。他有治平武功和社稷意识,也只能南退百里,到恒山南麓去表达了。选曲阳遥祭北岳本在情理之中,只是其中心曲难表于史罢了。

汉宣之后,直到明末,历代帝王、特别是汉族天子,对于北岳一直延续着这种祭祀方式。站在他们角度上,一是既有汉宣始作,便算有祖制可寻,二是恒山之北阴山之南这块土地实在太不安宁,总是战火连连,除了少数几位胡人皇帝,大家都是同一块"心病"。历史上,到底在恒山一带发生过多少次战争,实难统计,但考稽史籍,仅大的战争就不下千次。历史上曾有二十四个皇帝因战事到过恒山一带,有十三个皇帝亲自带兵在这一带打过仗,许多著名的军事将领,如战国时赵国的李牧,秦朝的蒙恬,两汉的周勃、卫青、霍去病、李广,唐朝的尉迟恭、薛仁贵,北宋的杨业、杨延昭,明代的徐达、常遇春等,赫赫威名都与恒山联在一起。恒山是中国北方游牧民族匈奴、乌桓、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逐鹿沙场,梦想入主中原的桥头堡,也是汉族大帝们穷岳黩武,期冀威临四夷的起跑线。恒山承载了过多的搏杀与血泪,因而失去了本应属于北方天柱的宁静与香火。

明朝北岳的复祀之争或许更能说明这个问题。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兵部尚书马文升上书皇上,请改祀北岳于大同府浑源县恒山。当时虽未获准,却认定天峰岭岳庙为北岳祖庙,即上庙,曲阳北岳庙为下庙,两地都可以祭祀。同时下令,对浑源恒山庙进行空前规模的修缮并新建恒宗殿(朝殿)。其实这个模棱两可的认定,根子还是出自于顾忌北部边患那块"心病"。众所周知,明洪武三年起,由徐达将军主持修筑的万里长城,河北山西段(即紫荆关、倒马关、平型关、雁门关、宁武关、偏关一线)在恒山天峰岭之南。大同府的位置是明墙之外秦墙之内,故曰,塞上。这里设藩镇守,名为封地奉禄,实是控边锁钥。因此,即便诏命改祀,也难得永保常行帝礼。明英宗曾北狩大同,结果做了瓦剌人的俘虏。"土木之变",就是可怕一例。因此在明时,北岳改祀一案的实质是,按其理应改,因其势难改,以其改而不守,勿宁不改依旧,权衡下来,只好模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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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帝

清统一后,中国北边终因北方满族入主中原而获长治久安。北岳改祀的军事政治文化条件才全部成熟了。顺治庚子年(1660),刑部给事粘本盛,再次上书皇上,力请改正祀典。清廷经过反复查议,认为在曲阳祭祀北岳不妥,决定将祭祀北岳的盛典移归大同浑源的恒山主峰,不许再到曲阳。并于辛丑年(1661)秋七月,遣工部侍郎李呈祥奉旨,在天峰岭举行了隆重的祭祀大典。

三教同山

北岳恒山的文化特色是"多教同山",其实,这种现象为五岳各山所共有,只是由于恒山有那段改祀的独特历史,更显特殊罢了。

岳山文化的主体是历代帝王的祭祀活动,其中既包括祭祀设施等的硬件建设,也包括礼仪程序等的软件建设。在这方面恒山与其它四岳比,显然并不完备。除了恒怀之中,"恒宗"摩崖石刻前的停旨岭,据说是秦始皇登临恒山时,恒山方士们下山迎接的地方。后来清代送达皇帝祭文,官员在此跪接,故名"停旨"。此外便难觅帝王之迹了。不过,由于改祀,儒家的"君权神授"和"圣王法统"意识在这里体现的更加神秘,也更具魅力。从停旨岭沿着林荫曲径攀援而上,抵达飞石峰绝壁,于山腰可见一个天然石窟。这就是迎舜灵石破岳飞往曲阳后留下的岩穴,被称为恒宗十八景之首的"飞石幽窟"。在远古的山川崇拜中,岳是掌管天柱天路天梯的山神,人间的帝王是要诚敬祭拜的。但在这里意识完全颠倒过来了,山神因舜阻于大雪,便急切切地飞去迎接,以免这位人间圣王遭受严寒和劳顿。这是多么典型的"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儒家王道理念。同时也说明了,被秦汉儒家整合过的帝王封禅已和原始山川崇拜意义大相径庭。这个山洞广如方院,幽深莫测,据说有好事者从洞口投入火炬,烟居然从曲阳那边一个山洞冒出。看来山神不仅可以飞天,穿地更是本行绝活。以恒山25亿年的古岩地貌而论,绝无此可能。这显然又是以灵石为背景的"上穷碧落下黄泉"的臆造了。窟边原建恒山主庙,始工于北魏太武帝太延元年(432年),该是恒山最早的古建筑。此庙唐宋金元,时颓时兴。后来明弘治年间奉孝宗旨新建恒宗殿(朝殿)时,改古庙为岳神寝宫。从岳神寝宫旋首北望,便见巍峨的朝殿,雄踞山颐,堂而皇之。大殿供北岳大帝金身像。神座的上方悬挂清康熙帝御匾,上书"化垂悠久"四个大字。这些都应算是中国岳山文化在恒山的正宗遗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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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峰岭半腰上的恒宗殿

道教借山岳而造洞天。使本属政治礼仪的岳山文化总是和道教的东西裹挟在一起,尤其唐宋之后,尝有君王好道,更搞得儒道不分。不过,岳山道教本身是有明确体系的。道教称恒山为第五洞天,号"太乙总玄洞天",与帝王封岳祭祀天地关系不大。恒山神(封安天王)穿黑袍、乘黑龙,领仙人玉女七千人,掌管江淮河济、虎豹走兽。《太平御览》上说:"北岳有五名,一名兰台府,二名列女宫,三名华阳台,四名紫微宫,五名太乙宫",听其名便知这是多么美好的洞天福地。恒山道教的神仙体系一直附会到了夏禹。传说禹王巡游恒山时,封道经《灵宝真文》于北岳。《灵宝真文》的传承者是商王之女昌容,《太平广记》中说,昌容修道恒山中,"二百余年,颜如二十许。能致紫草,鬻于染工,得钱以与贫病者。"再下来是秦汉著名方士,咸阳人茅盈。《太元真人东岳上卿司命真君传》谓茅盈年至十八时,"弃家委亲,入于恒山,读老子《道德经》及《周易传》,采取山术而饵服之,潜景绝崖,素挺灵岫,仰希标元,与世永违。" 并点化其弟茅固、茅衷,皆得仙道圆满。后三人皆被上清派奉为祖师,尊称"三茅真君"。若再论传承,便是家喻户晓的高道张果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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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山张果老雕塑

张果乃道教八仙之一。《太平广记》谓其于隋唐间隐居恒山,有长生秘术,年寿数百。"常乘一白驴,日行数万里。"唐时玄宗召见,演示仙家变幻之术,不可穷纪。玄宗誉为"迹先高尚,心入妙冥",并赐号"通玄先生"。恒山果老岭即是后人因他而题名。在由停旨岭拾级而上北岳寝宫的山道上,有一片光滑的石坡,上有几个非常明显的酷似驴蹄印和人脚印的石窝,传说是张果老骑毛驴,由此登天时留下的。道教本是神仙传,这些长生不老的神仙们在云遮雾罩的恒山中,或出入于三清殿、玉皇庙、白云堂(俱已毁),或聚散于会仙府、琴棋台、九天宫,或留连于出云洞、紫芝峪、虎风口,听"岳顶松涛"、"金鸡报晓"、赏"玉羊游云"、"夕阳返照",那是何等福乐。不论其真有焉无,总是恒山一份厚重的文化。

若作科学的分析,恒山的道教其实未必早于佛教。恒山现存建筑(包括遗址)均无早于北魏的。北魏都平城97年间发生过一件震撼中国宗教史的非常事件。那就是北魏太武帝听信司徒崔浩和道教改革家、北天师道中兴人物寇谦之(365-448)的窜掇,发动了残酷的灭佛运动(446)。但是,其时身为国师的寇谦之,竟然在与京师近在咫尺的北岳恒山之上不留一丝仙迹、不传一络道风。而却先在西岳华山后在中岳嵩山驻鹤,并留有"仙籍"。这说明当时恒山道教并未形成气候。飞石窟的古岳庙虽建于太武帝太延元年,但那是皇家祭岳的设施,实与道教无多瓜葛。倒是佛教把一座巧夺天工精美绝伦的建筑奇迹从北魏一直留到了今天。那就是翠屏山绝壁上的悬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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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岳悬空寺

恒山悬空寺建于北魏后期,经金、明、清三代重修,至今已有1400多年历史。全寺共有大小殿宇楼阁40多间,建造在30多米高的悬崖峭壁之上,凿石插栈悬挑,贴崖临岩起屋,向日不曝,遇雨帘垂,临风避力,险峻奇特,令人叹绝。悬空寺所代表的佛教文化在五岳中也是独特的。寺内较早造像有三身佛,摩崖雕造,一龛一佛。虽系明代造像,但向人们透露了悬空寺的释教源流体系。悬空寺最高层有一座三教殿,殿中央供佛祖释伽牟尼本尊,左边是被道教奉为鼻祖的太上老君李耳,右边则是儒家的至圣先师孔夫子。三教同堂,熔中国文化于一炉。看似不伦不类,但它反映的却是该寺独特的文化经历。悬空古寺扼灵丘古道之金龙峡口。此道为塞外通向中原之咽喉,峡口上悬千仞之岩,下临百尺之溪,行者凭栈道而渡。在此等"畏途馋岩不可攀"之处,悬空寺是唯一可以歇脚打尖的所在。古时行路之人,除了官差,不是云游道士,便是化缘僧人,要么是且行且吟的文人墨客,比如李白来到山下大书"壮观"二字,飘然而去,给悬空寺留下了"另类名片"。疲顿的行人驻足于寺,或得一顿饱餐,或获一宵好觉,或躲一次厄运,或避一遭危难,回首还愿,无非谢佛谢道谢师尊,久而久之,寺适人愿,各门各派的偶像便都挤进了寺院。寺内其它殿阁半数为道教所占,神像无非三官圣母关圣吕祖一类,世俗化倾向明显,看是清时为适应山下县城的香客而造。同时也折射出悬空寺以至整个恒山由佛转道的信息。

雄山折天

五岳之中,恒山素以"雄奇"而称著,所谓"泰山如坐、华山如立、衡山如飞、嵩山如卧、恒山如行"。其昂首东北,巍巍一百余峰,不屈不挠;绵延五百多里,无休无止。尽显北方"绝塞雄山"之本色。在古人眼中恒山是"折天下之脊"的名山。若要读懂恒山,一要析其名,二要知其史,三要识其势。

恒山之势便是玄武之势,充满了北方大山的阳刚之美和刀剑之气。《史记.赵世家》中载:春秋时,赵简子(赵鞅)把恒山的战略地位称作为"藏有宝符",并让其儿子们赴恒山去寻找。诸子急奔恒山去寻,只有毋恤(赵襄子)回来后说找到了。赵简的所设找宝符之谜,实际是让儿子们去亲自察看恒山居高临下,易取代地的战略形势。赵襄子接位后,果然依靠恒山天险将代国吞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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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襄子据恒山灭代建赵

战国时,张仪也曾对楚王说,只要占据恒山,便可得天下。"恒山之险可折天下之脊"。有史家作过这样的评述:春秋时,代国靠恒山而存天下;战国时,燕、赵凭恒山而立天下;两汉时,匈奴利用恒山而争天下;东晋时,慕容氏据恒山而威天下;北魏时,鲜卑拓跋依恒山而分天下;辽、金、元恃恒山而鞭天下;宋、明仗恒山而守天下。

今天的人们或许已无需再去考虑凭何山让天下人折脊的问题了,但是站在恒山下,从桑干河谷仰望"天人北柱"险峰峻岭。或立于天峰岭之巅,俯视蜿蜒如龙的长城和雄踞如虎的险关,遥想当年金戈铁马,无不荡气迴肠,若观者是人中龙虎,便会像赵简子那样顿生胸怀日月、欲转乾坤之志。这就是恒山之势所蕴含的魅力。

对恒山山川景致之壮美感悟最全面最细腻最深刻者,要数明代大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其可谓古今知"恒"第一人。徐氏有两篇十分有名的游记散文:一是《游雁荡山日记(后)》,一是《游恒山日记》。两文异曲同工,美仑美奂,是我国古代游记散文之奇葩。徐氏足迹遍于名山大川,《徐霞客游记》洋洋数十万言,而《游恒山日记》能从群英中秀出。足见恒山之不凡,亦可见这位大旅行家对于恒山的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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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

游记的山川美学价值极高,贵在能从恒山大势着眼。徐氏认为:恒山是从龙泉一路"奔"来,势有三重。龙泉为第一重,山势是"土脊平旷";五台山是第二重,山势是"骨石耸拔";其第三重则是西起龙山东至恒岳一线,山势是其阳"皆藏锋敛锷,一临北面,则峰峰陡削。"这和《五岳真形图》"恒山如行"的描述以及赵简所谓"藏有宝符"谜语是完全一致的。大约正是因此,他才对恒山更加感兴趣。

徐霞客写恒山先从古道峡口入笔,文云:"至入金龙峡口, 见车马络绎不绝,破壁而出,乃大同入倒马、紫荆大道也。"一语道破灵丘古道的奇险与繁忙。等到他从山下仰望翠屏山和天峰岭时,便惊叹"两崖壁立,一涧中流,透罅而入,逼仄如无所向,曲折上下,俱成窈窕,伊阙双峰,武夷九曲,俱不足以拟之也"。在徐霞客的眼中恒山灵丘道金龙峡的这种峥嵘之势,是中州伊阙和东南武夷不可与之比拟的。从龙口入峡转向西峰便可看到壁上梵宫悬空寺。徐霞客这样记述:"西崖之半,层楼高悬,曲榭斜倚,望之如蜃吐重台者,悬空寺也。仰之神飞,鼓勇独登。入则楼阁高下,槛路屈曲。崖既矗削,为天下巨观,而寺之点缀,兼能尽胜。依岩结构,而不为岩石累者,仅此。"徐氏对于悬空寺的评价可以称为古今之"绝评"。

徐霞客是次日攀登恒山主峰的。那天"风翳净尽,澄碧如洗",他登山的路线是:先到望仙亭,再走虎风口,从书有"朔方第一山"的杰坊向东拾级而上,到达北岳寝宫和飞石窟。然后再上北岳殿(朝殿)及会仙台(府)。在他的笔下当年的朝殿"上负绝壁,下临宫廨,殿下云级插天,庑门上下,穹碑森立。"可惜今日风光不及当年之半。让今天的人们尤为钦佩的是徐霞客从朝殿开始"解衣攀蹑"鼓勇登顶。一路短树蒙密,枯竹槎桠,钩衣刺领,攀践辄折,用力虽勤,若堕洪涛,历尽艰辛,始登其顶。此时,浮现在这位大旅行家眼底的景色是:日色澄丽,山河壮美,"山北崩崖乱坠,杂树密翳。浑源州城一方,即在山麓,北瞰隔山一重,苍茫无际;南惟龙泉,西惟五台,青青与此作伍;近则龙山西亘,支峰东连,若比肩连袂,下扼沙漠。"这是一幅多么雄浑的关山图画。

难怪口似悬河的张仪说:占恒山者,可折天下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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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尔山,1948年生,毕业于山西大学中文系。曾任大同日报社总编辑、社长。长于文史,精于绘画。在文史方面有《缘槐小筑论稿》《缘槐小筑文稿》《缘槐小筑诗稿》《威严的彼岸》(五集)《天津名人旧居20所》等著述。绘画方面侧重于人物画,有《中国古代名将谱》《文曲百星图》《智慧星座35》《中国古代政治家肖像100》《近代中国大师100位》等,并以“黑宣金彩”画独树一帜,广受同行关注和藏家青睐。近年所创诗作《彦波来兮归去辞》《云冈歌行》;画作《大窟与高僧》《达摩八态图》《牡丹十二名品》《戊戌年》《超度》等,风行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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