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遺夢淚空流--寶玉、寶玉,你好糊塗

此文為續寫,書接紅樓夢第九十六回,黛玉從丫鬟那裡聽到了寶玉要和寶釵結婚的事情。



話說,那林黛玉聽了傻大姐兒一番言語之後,此時心裡竟是油兒醬兒糖兒醋兒倒在一處的一般,甜苦酸鹹,竟說不上什麼味兒來了。

不覺想起前兩日的種種光景來,自己個兒冷冷的笑道:“好一夥人物!單隻把我矇在鼓裡呢!”那傻大姐聽不得她說的什麼,仍只是在那裡哭,黛玉忽地轉身,直往瀟湘館走來。

紅樓遺夢淚空流--寶玉、寶玉,你好糊塗

誰料這一路卻走得百般艱難起來,那黛玉素日裡身子就不好,眼下又是大病剛好,那有什麼氣力?走一步歇一步,只覺得兩條腿似有萬千斤的重量,兩隻腳似是踩著棉花的一般,早已軟了。

你看她左搖一步,右晃一步,那裡還有個常人的模樣?正巧著紫鵑出來尋她,碰見黛玉,可把她唬了一跳。只見黛玉顏色雪白,身子恍恍蕩蕩的,眼睛也直直的,在那裡東轉西轉,竟像找不到路的一般,痴痴的那裡晃著。

紫鵑趕忙上去扶著,道:“姑娘,這又是怎麼了?剛剛還是好的,怎麼這會子又這樣了?”那黛玉迷迷離離看的是紫鵑,想起素日裡與她甚好,不覺一陣淒涼,淚珠兒竟似斷了線的珠子一般,從臉上滑下來。

紫鵑此時心中也猜到八九分,趕忙勸道:“姑娘,我們回去罷!回去好生歇著,改日在去見二爺!”黛玉忽又似有了精神一般:“我要去問問寶玉!”

說完,身子骨竟像硬了一般,腿腳也似好了一般,飛快地直往怡紅院走去。到了,自己把簾子掀起來,倒完全像是個沒病的人了!

那寶玉看的是林妹妹來了,也不似往日那般親密,隻眼瞅著傻傻的笑,這邊裡黛玉兀自坐了,也只瞅著寶玉痴痴地笑,兩人竟誰也不言語。

那襲人早已著了慌了,拉著紫鵑問道:“這是怎麼來的?本來一個已經似傻似狂的了,這又生出個瘋瘋癲癲的來!這可怎麼得了!”

紫鵑想著她姑娘素日的可憐,又今番被人矇在鼓裡的悽楚,不覺恨那寶玉三分,只冷冷的答道:“姐姐休要問我!這裡緣故姐姐比我怕是明白!”

襲人聽了,也知了八九分了,但只是老太太,太太的意思,憑她兩個丫頭又能作何?只低了頭,自己嘆息著。

這邊黛玉笑道:“寶玉,怎麼偏生病了?”

那寶玉先前還是瘋瘋傻傻,今見林妹妹來了,終於開口:“為著妹妹病的,妹妹可不知道?”

黛玉又痴傻起來,還只是笑著,寶玉也是呆呆的看著黛玉,也是呆呆地笑著。便只是這一笑,藏了多少個心思!真可憐一對好鴛鴦,競成了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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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那黛玉滿腹的淒涼,只覺胸中氣悶,急急欲往外吐,紫鵑端著痰盂,望著黛玉的顏色雪一樣的白,全無了一點血色,眼神越發的散了開來,口裡的氣也是出來的多進去的少了,不覺一陣心傷,扭頭抹起淚來。

忽然間裡,那黛玉啊的一聲,競吐出大口血來,紫鵑那裡見得這等光景,不免大哭起來。

黛玉吐了之後,幽幽看著紫鵑,競沉沉睡去,任那紫鵑百般叫喚也全無了回應,只有遊絲一般的氣息,全無了活著的意思。

恍恍惚裡,那黛玉只覺自己身子竟飄了起來,輕輕的直往上走,須臾間,瀟湘館,大觀園,榮國府都已是看不得的了。

黛玉正想著為何,忽看到自己來到了一處地方,感覺竟像是見過的一般。只見:

祥雲籠罩,瑞霧飛騰。山自高遠,水自清明。花草樹木,修飾的別有天地;鳥獸魚蟲,點綴出萬千靈秀。天然一處石林,平添奧妙;無名幾根修竹,方顯淡泊。遍地鶯歌燕舞,滿眼奼紫嫣紅。真好個神仙去處,正是那天上人間。

黛玉正看得驚奇,忽聽見有人唱道:“

歸去罷,歸去罷!莫要把那紅塵在牽掛!

回來吧,回來吧!不能將它奇緣在寫下!

忘了吧,忘了吧!別去理會那水月鏡花!

醒來吧,醒來吧!休把淚珠空空流到夏!”

黛玉心裡暗自驚奇:“這又不知是誰的歌了?但只是辭藻粗俗了些,理卻還是通的。也不知勸的是哪方人呢?”正思著,只見有兩個人從遠處緩緩走來,一個和尚,一個道士,黛玉心想必是他二人唱的這歌了。

時走到近處,方才看得清,那裡是什麼生人,正是那渺渺真人,茫茫大士兩個!

黛玉自是不認得的,見他二人走來,作個揖問道:“敢問二位仙翁,這裡是什麼來處?”

那二人看得出黛玉,笑道:“緣何去了一趟人世,竟不認得自己本來了呢?”

黛玉心裡更是起了怪,道:“不知仙翁此言是何道理?”

那二人只是大笑,俄而和尚說到:“即是來了此處,想必到了盡頭了吧。也罷,不如且告訴你罷!”

黛玉心裡納罕道:“不知說的是些什麼?”

那道士坐下說道:“姑娘且聽我慢慢道來。此處不是別的地方,正是西方靈河處。姑娘本不是那紅塵之人,原是這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絳珠草一株,只因時有赤瑕宮神瑛侍者,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歲月。後來脫卻草胎木質,得換人形,修成女體。只因尚未酬報灌溉之德,故五內便鬱結著一段纏綿不盡之意。後來這神瑛侍者下凡造歷幻緣,絳珠仙子也去下世為人,要把這一生所有的眼淚還他,了卻此事。只因此一事,姑娘才去了紅塵,原是去把那灌溉之情相還得。”

那黛玉聽了,競又泛起痴來,心裡只想:“這道士可不是瘋了!說出這樣無理無據的話來!可偏偏是編了出來唬我的不成?”

那道士看得黛玉滿臉疑惑,道:“你若不信,我有一法可教你信的。但只是你既已來此,恐怕那人間之事也將盡矣。終究還是要到警幻仙子那裡去了名,仍是絳珠仙子,到那時你自己也一切便知了。”

那黛玉那裡肯信,只咬定是道士唬她,那二人無法,道:“也罷!既讓你遇見我等,也是緣分使然。不如就讓你斷了塵念,好生回去則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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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二人口裡念起一陣咒語,黛玉先只覺得頭昏昏沉沉,只想睡去,後競精神抖擻了,眼前似有一方大鏡一般,裡面倒有許多的人兒故事。及往裡看時,哪裡是別處,正是那大觀園裡寶玉娶親的光景,黛玉只覺眼前一陣漆黑,兩腳軟了,噗地倒在地上,眼淚兒早已是不斷地往下落了來。

再去看時,那寶玉競還只是痴痴的念著:“林妹妹,我來娶你來了。林妹妹,我來娶你來了。”渾然坐在轎子裡,只當是去娶林妹妹一般。再看那新娘那裡是什麼林妹妹,好一個美人卻是薛家寶釵!

黛玉看到這裡,更是淚流滿面,心裡只道:“寶玉,寶玉,你怎麼這般的糊塗!你不知粉轎裡的人,不是我麼?你叫人矇在鼓裡,卻還痴痴傻傻,你好糊塗!”

再回頭看時,卻又是另番景象了。原來真是那神瑛侍者用甘露澆灌之事,前後始末俱看了個遍,心裡方才信了。又想起剛剛聽的那首歌,那不是勸自己的麼?黛玉至這裡,方才一切都明瞭。

因像那二人問道:“我塵緣既了,可不知眼淚之情還完不曾?”

那二人搖頭嘆息,道:“世上之事,最難了斷的莫過是情。仙子本去還了眼淚的,卻不想偏偏又與那神瑛轉世生了情,縱灌溉之情還得,此情卻萬萬還不得。”

黛玉又問:“不知寶玉將來又將作何?”

那二人只道是天機不可洩漏,不肯多言。

黛玉亦不在多問,心裡只想:“若我這般尚且得以回的仙處來,寶玉那神瑛侍者也必是到時自會回來的罷!不想人世做不得好鴛鴦,仙處裡也只得是空有情義了。”

想到這裡,未免心酸,淚珠兒爬滿了臉面,站在那裡競動也不動了。

那渺渺真人茫茫大士見此光景,道:“仙子又何須傷心?實話說與你罷!寶玉原也只是女媧補天未用之石,我等只度了他去人世走一遭罷了!終究寶玉通靈時,還入我門來!此皆早已註定之事,仙子何須費此多心?”

黛玉聽得這裡,方才收了哭聲,道:“我只念這許多年的情義,不想竟還是空空一場。”

那二人又道:“人間之事,本自奇妙無常。緣來緣散,也是未有定數。似那般痴男怨女,失了彼此,便要尋死覓活起來,便是不知此中之理了。豈不聞失之東隅得之桑榆之說?生老病死離別之苦,人人不想要得,又豈不知沒了這些個煩惱瑣事,那裡還有什麼樂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才是活著的根本,喜怒哀樂生老死,方是人世的真言。你道是失了心上人兒,哪裡知道心上人兒不再眼下?你只說沒了那個便沒了意思,哪裡知道未見之前竟也好生過活?你只道是得了他便得了所有,哪裡知道世上之物豈有任你得的之理?眾生愚昧,因此才有那許多的風流孽事出來,也才有那許多的恩怨情仇,實則一切只不過是場空空罷了!

來空空,去空空,空空之人,才最是容得下這紅塵,才最是禁得起這百千情思,才最會過得這酸甜生活。”

黛玉聽了,自覺有十分道理,但只是心裡左右放開不下。

正欲問那二人,黛玉只聽見有人叫她,及睜眼看時卻是紫鵑在那兒,早已哭得似個淚人了。又見粉帳繡床,方知自己已然回來。

卻說那紫鵑見黛玉又睜開了眼睛,忙得問道:“姑娘,你可醒來了!”語未說完,又是一臉的淚珠了。

黛玉替他擦去了幾滴淚痕,抓著他的手,道:“好妹妹,你我姐妹一場,本想著總在一處的,現如今倒叫你白白服侍我這麼多年了!”說完,也是淚如雨下。

紫鵑趕忙用絹子替他擦了淚去,口裡只喃喃的叫著姑娘姑娘,想說句寬慰的言語,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得一句話來。

黛玉此時面色全無,心裡卻還清楚,因想到剛剛見到之光景,想起那寶玉還只被矇在鼓裡,不覺替他傷起心來,眼裡簌簌地掉下眼淚,口裡也漸漸沒了呼吸,身子早已是半點也動彈不得了,只想告訴寶玉,卻無奈何說不出一個字來。

紫鵑摸著黛玉的手,愈發變得冰涼,又大哭起來,口裡只叫著林姑娘林姑娘。

猛地裡,黛玉忽然坐起,兩眼直直望著前方,口裡道:“寶玉,寶玉,你好……”

話未說完,那黛玉身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登時兩眼一翻,競撒手而去!嗚呼,真是

香魂一縷隨風散,愁緒三更入夢遙!

紅樓遺夢淚空流--寶玉、寶玉,你好糊塗

至此,黛玉便了斷人世,歸了仙處去了。後人聞之,感其情真意切,不覺淚下,遂擬詩一首,詩曰:

千古奇聞因緣起,

萬種情思兩地生。

青峰埂下玉石怨,

靈河畔邊絳珠榮。

前世尚有甘露恩,

今生偏遇兒女情。

神仙府第恩難斷,

大觀園裡情更增。

昔日瀟湘葬花處,

空留花冢人難懂。

如今春殘花已落,

紅顏老死那堪痛!

可憐神仙絳珠草,

枉自羞花落雁容。

一朝還情入人世,

卻落風流孽債中。

試看紅顏幾多淚,

年年春天流到冬!

神瑛未到通靈時,

絳珠卻已化成風!

自此兩地相別離,

那日才能再相逢?

盼重逢,

盼重逢,

殊不知萬事到頭竟是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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