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經國上海灘“打虎”為何僅維持了70天?

蔣經國用行政手段勉強維持的上海經濟秩序已出現崩潰之兆。物價開始飛漲,物資缺乏,生產停頓,老百姓怨聲載道。看到沿途市面上出現了一片搶購風潮,賈亦斌與他的心情都很沉重。賈亦斌又追問他:“孔令侃案你準備辦不辦?”他卻王顧左右而言他,說:“塔斯社發表了一篇文章,評論上海‘打老虎’,說用政治手段去解決經濟問題是危險的。”

蔣經國上海灘“打虎”為何僅維持了70天?

年輕時的蔣經國(資料圖)

本文摘自《臺海風雲》,李立著,九州出版社出版

  1948年,國民黨政府的財政經濟狀況如同軍事一樣,也已處於崩潰的境地。這是由於蔣介石國民黨堅持打內戰,軍費開支空前龐大,南京政府便濫發紙幣,以彌補鉅額財政赤字,造成惡性通貨膨脹,致使物價如脫韁之馬,持續猛漲;再加上四大家族與貪官汙吏、奸商互相勾結,營私舞弊,囤積居奇,強取豪奪,使國統區出現了百業凋敝、經濟破產,民生艱困的景象。  其中通貨膨脹對人民生活的影響最為嚴重。至1948年夏,法幣發行額竟達到660萬億元,等於抗戰前夕發行額的47萬倍,而物價則較抗戰前上漲了600餘萬倍。6月份,上海的米價竟上漲到每石1800萬元,而當時一般公教人員工資低微,小學教師每日收入僅夠買四五副大餅油條,平民百姓的生活更是難以言狀。許多人真是到了飢不得食,寒不得衣,病不得醫的地步,  生活痛苦到了極點。國統區到處出現了反飢餓、反內戰運動的浪潮。為了防止國統區經濟出現總崩潰,1948年夏,國民黨政府經過一番醞釀,決定實行包括髮行金圓券、限制物價和收兌人民所持金銀、外幣等內容在內的所謂“經濟改革”,企圖依靠行政力量對國統區經濟實行管制,以此來擺脫政治、經濟危機,維持其搖搖欲墜的統治。7月下旬,蔣介石召集高級幕僚會議,提出了幣制改革的初步方案。8月中旬,蔣介石在廬山與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會談,就經濟改革一事取得了美國的認可。8月19日,國民黨政府頒佈了《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和《金圓券發行辦法》等法令,正式宣佈實行幣制改革。蔣介石與行政院長翁文灝聯合招待所謂民意代表及寧滬金融界人士,要求經濟界人士支持政府的經濟改革措施;同時宣佈在行政院下設經濟管制委員會,負責實施經濟管制和推行幣制改革。緊接著南京政府發佈俞鴻鈞(當時任中央銀行總裁)和蔣經國為上海經濟管制正、副督導員並即時赴任。上海是當時全國的經濟、金融中心,蔣介石派蔣經國擔負此重任,這一不同尋常的任命表明:蔣介石在“經濟改革”上下了很大的賭注,抱有“只准成功,不準失敗”的決心。  然而,當時的輿論對用行政手段管制經濟,強制推行幣制改革的前景卻憂慮重重,並不樂觀。《中央日報》在社論中表示:“我們切盼政府以堅毅的努力,制止少數人以借國庫發行,以為囤積來博取暴利的手段,向金圓券頭上去打算。要知道改革幣制譬如割去發炎的盲腸,割得好則身體從此康強,割得不好則同歸於盡。”  這個割盲腸的任務,實際上落到了蔣經國的身上,俞鴻鈞名義上是正職,但只是掛個名而已。蔣經國有蔣介石給他的尚方寶劍,聲勢煊赫,來頭不小,但他深知在當前的情況下推行經濟改革困難重重,而此次幣制改革的成敗又關係著國民黨政府的命運和他個人的前途,勢成騎虎,只有幹到底。他在8月26日的日記中寫道:“……目前工作是相當吃力的。但已經騎在虎背上了,則不可不幹到底了。”蔣經國不是個輕易退讓的人,他對自己的那一套頗為自信,相信充分運用所謂的“革命手段”,就可以達到目的。他宣稱:“此次經濟管制,是一次社會改革運動,具有革命意義,不僅是經濟的。”“如果用革命手段來貫徹這一政策的話,那麼,我相信一定能達到成功。”  在正式宣佈蔣經國出任上海經濟管制副督導員的前一天,賈亦斌到南京勵志社去找他,請他出席蘇州青年軍夏令營結業典禮。出乎賈亦斌的意料,蔣經國對賈說:“我另有重要任務不能出席,你代表我去吧!”賈亦斌驚奇地反問:“這不是早就說好了的嗎!又有什麼更為重要的任務呢?”他有些激動地說:“這次領袖委派我去上海負責執行經濟管制和推行幣制改革、發行金圓券的工作,任務是艱鉅的。但我一定要排除任何阻撓,只要是違犯國法者,不論其官職有多高,財力有多厚,我都將堅決依法懲辦,不徇私情,相信成功可期……”賈亦斌未等他把話說完,就急忙問他:“發行金圓券的基金從何而來?”他回答說:“只需四五千萬美元就夠了,數目不多,好解決。”賈亦斌見他說得如此自信,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但認為如果能由此使貪官汙吏和姦商得到懲處,物價能得到平抑,這對飽受物價暴漲之苦的人民還是有好處的,所以也感到高興,當即對蔣提出了八個字的希望和祝願:“秉公執法,早日成功!”然後握手告別。  蔣經國一到上海,就在九江路中央銀行大樓三層設立了經濟督導員辦公室,親自坐鎮指揮上海的經濟管制,立刻雷厲風行、大張旗鼓地行動起來。  首先,公佈了有關的經濟管制法令和物價管制辦法,規定:一、從8月19日起,發行金圓券,以取代法幣,限於10月22日前收兌已發行的法幣;二、限於9月30日前,收兌人民持有的黃金、白銀、銀元和外匯,逾期任何人不得持有,違者嚴辦;三、限期登記管理本國人存放外國銀行的外匯資產,違者制裁;四、一切商品不得超過8月19日的物價水平(俗稱八·一九限價),以穩定物價,平衡國家總預算和國際開支。  同時,蔣經國以《上海向何處去?》的醒目標題發表告上海人民書,以上海人民保護者的口吻宣稱:“投機家不打倒,冒險家不趕走,暴發戶不消滅,上海人民是永遠不得安寧的。”“天下再沒有力量比人民力量更大,再沒有話比人民的話更正確”,“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決,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將社會翻過身來,非用最大的代價,不能成功!”他再一次向上海人民表示自己的決心:“本人此次執行政府法令,決心不折不扣,決不以私人關係而有所動搖變更!”他借用北宋政治家范仲淹的名言“寧使一家哭,不使一路哭”,表明自己對豪門巨室決不留情,揚言要用高壓手段來實行限價:“不惜以人頭來平物價!”還提出了“打禍國的敗類,救最苦的同胞”;“打倒豪門資本”;“剷除腐化勢力和地痞流氓”;“打倒奸商和投機倒把”等一系列的口號。這些動聽的言詞,一時確實打動了許多人的心,認為蔣經國與其他國民黨官員大為不同,由他來實行經濟管制或許有成功的希望,更多的人則等待著觀察他下一步採取什麼實際行動。

為了執行經濟管制法令,蔣經國立即在上海組織自己的“執法”隊伍。他將贛南系、青幹校和青年軍的幹部從全國各地紛紛調往上海,一時上海成了“太子系”緊張活動的中心,王升、李煥、江海東、江國棟等蔣經國系重要分子云集上海。蔣把“戳亂建國總隊”第六大隊調往上海,由王升擔任大隊長;後又在此基礎上成立了“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蔣經國對親信說:“‘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正像上海國際飯店的招牌一樣,雖然不大,但名氣很響,全國和全世界都知道。”9月22日,“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在上海復興公園舉行成立大會,共有隊員1萬人,編成20個大隊,分佈在上海各個區,由王升任總隊長。蔣經國邀請賈亦斌出席了成立大會,但賈未講話。為了加強對經濟問題的研究,蔣還抽調一部分大學生,成立了一個經濟研究小組,由江國棟負責。為了開展工作,蔣經國還將中央幹校校友會和青年軍聯誼會的基金調到上海,以便集中使用。
  接著,蔣經國法出令行,果真轟轟烈烈地打起“老虎”來。他接連召見上海經濟界的頭面人物劉鴻生、榮爾仁、錢新之、李馥蓀、周作民、杜月笙等人,軟硬兼施,要他們擁護政府措施,交出全部黃金、外匯,否則即勒令停業;甚至聲色俱厲,拍桌大罵,揚言:“你們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誰手裡有多少黃金美鈔,我們都清楚。誰不交,就按軍法辦理!”上海青年服務總隊也四處出動,設立崗哨,檢查行人;並與警察局、警備司令部人員混合編隊,組成許多三人或五人小組,檢查商店、工廠和倉庫,登記囤積物資。對違反規定者蔣經國採取了嚴厲的措施。米商萬墨林、紙商詹沛霖、申新紗廠大老闆榮鴻元、中國水泥公司常務董事胡國樑、美豐證券公司總經理韋伯祥等60餘人,均因私逃外匯,私藏黃金,或囤積居奇,投機倒把,被捕入獄;榮、胡、韋三人後經託人疏通,分別罰款100萬、30萬和35萬美元,才得以交保獲釋。連上海大亨杜月笙的兒子杜維屏也因“囤貨炒股”的罪名被捕入獄,判了8個月的徒刑;財政部秘書陶啟明因洩露經濟機密也被判刑。蔣經國還大開殺戒,以貫徹他“用人頭平物價”的主張,藉此威懾人心。林雪公司經理王春哲因私套外匯被處死,報上還刊登了王被處死時的大幅照片;上海警備司令部科長張亞民、大隊長戚再玉因勒索罪被槍決;後來還殺了破壞經濟管制的憲兵大隊長姜公美。蔣經國還殺氣騰騰地宣稱:“在上海應當不管你有多少財富,有多大的勢力,一旦犯了國法,就要毫不留情地送你進監獄,上刑場。


  蔣經國的“鐵腕”暫時發揮了作用,上海的物價在一個時期內保持了穩定,岌岌可危的財政金融危機也似乎有所緩和,一時輿論出現了一片讚揚之聲。有的報紙稱蔣經國是國民黨的救命王牌;有的甚至稱頌蔣經國為“蔣青天”、“活包公”;有的外國記者則稱之為“中國的經濟沙皇”。
  蔣經國為暫時的勝利所陶醉,想趁熱打鐵,藉機在上海紮根,因而考慮先取代宣鐵吾出任上海警備司令,等條件成熟再取代吳國楨,出任上海市長。這時,蔣經國想到了賈亦斌這個對他反貪官汙吏仍存懷疑的人。他幾次打電話到南京找賈亦斌,要賈亦斌立即到上海,一方面要賈亦斌看看他的“打虎”傑作,體驗一下他反對貪官汙吏和豪門奸商的決心;同時也想探詢一下如他正式任命為上海警備司令時,賈亦斌是否願意充當他的副手出任副司令之職。還有一件事,就是要賈亦斌為他籌備雙十節“十萬青年大檢閱”。
  賈亦斌於9月中旬到達上海,先在揚子飯店住下,旋即去外灘附近的中央銀行看望他。但在那裡,他忙於接待許多客人,無暇與賈亦斌交談,於是他對賈亦斌說:“這裡不好談話,還是今天晚上8時到我家(林森中路逸村二號)來談為好。”
  當時,賈亦斌對他在上海大刀闊斧、雷厲風行“打老虎”,博得輿論廣泛讚揚,也感到高興,但覺得那只是個開頭,困難還在後頭,成敗尚難定論,特別擔心他虎頭蛇尾。當晚賈亦斌按時到了逸村,蔣經國顯得十分高興,兩人握手就座之後,他得意地問賈亦斌:“你看怎麼樣?”想聽聽賈亦斌對他在上海政績的評價,並且滿以為賈亦斌也會像別人那樣稱頌他。而賈亦斌卻毫不隱諱地回答:“開頭還不錯,但我怕你後勁不足!”這不啻給他潑了一瓢冷水,他微露不悅之色,但也似乎有所觸動。賈亦斌接著問他:“CC方面怎麼樣?”他的臉色由不悅轉為惺怒,罵道:“他媽的,他們在上海控制著大小15家銀行,我要同他們幹到底!”賈亦斌相信他的話,因為蔣經國同CC派之間早存芥蒂,他們的明爭暗鬥路人皆知。但賈亦斌最擔心的還不是CC派,而是宋美齡,因此賈亦斌又問:“夫人(指宋美齡)呢?”此問一出,他頓時呈現難言之狀,站了起來,口含菸斗,緊鎖眉頭,踱來踱去,近半個小時,一言不發。賈亦斌坐在沙發上,感到侷促不安,最後賈亦斌說:“今天不談了,以後再說吧。”他說“好,我派車送你回旅館。”談話就此不歡而散,賈亦斌感到他一定遇到了棘手的問題,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事後賈亦斌聽說,蔣經國在這段時間裡確實碰到了難以克服的障礙。9月下旬,蔣經國在浦東大樓召集許多工商巨頭開會。會議開始,蔣經國照例客氣地表示感謝諸位對幣制改革的支持,接著話鋒一轉,帶著威脅的口吻說:“有少數不明大義的人,仍在冒天下之大不韙,投機倒把,囤積居奇,操縱物價,興風作浪,危害國計民生。本人此次秉公執法,誰若囤積物資逾期不報,一經查出,全部沒收,並予法辦!”他的話音剛落,老奸巨猾的杜月笙卻不緊不慢地說道:“犬子維屏違法亂紀,是我管教不嚴,無論蔣先生怎樣懲辦他,是他咎由自取。不過一一我有個請求,也是今天到會各位的一致要求,就是請蔣先生派人到揚子公司查一查。揚子公司囤積的東西,在上海首屈一指,遠遠超過其他各家。希望蔣先生一視同仁,把揚子公司囤積的物資同樣予以查封,這樣才能使大家口服心服。”此時滿座的目光都對著蔣經國,看他如何反應。杜的這番話反守為攻,指名道姓,完全出乎蔣的預料,他不由得一愣,但隨即表示:“揚子公司如有違法行為,我也一定繩之以法!”
  蔣經國話雖然這麼說,但回到辦公室之後卻感到事情棘手萬分。因為揚子公司的董事長和總經理是孔令侃,他是前行政院院長和中國的大財閥孔祥熙之子,其姨母則正是“第一夫人”宋美齡。宋美齡沒有生兒育女,故對孔令侃視如己出,倍加寵愛,精心培植,孔、宋兩家早已聯為一體,密不可分,大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之勢。而且揚子公司還在紐約、倫敦等地設有分公司,與美、英、法等國各大財團及國民黨政府許多機構都有密切關係。因此,孔令侃自認為靠山硬,誰也奈何他不得。蔣經國固然來頭大,但又能把他怎麼樣?所以他沒有把“太子”放在眼裡。明明有令規定:午夜12時以後實行宵禁,不準行人通行,孔令侃偏在這時開車闖關,揚長而去;明明規定禁止囤積居奇,揚子公司偏偏乘機大搞囤積物資。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長王升和其手下人為此向蔣告狀,蔣經國為之勃然大怒,但也不敢輕易在“太歲”頭上動土。但如今杜月笙在會上這麼一逼,他無法迴避,不得不表態。揚子公司違法亂紀的事實路人皆知,整個上海都在拭目以待,看他如何動作。事情到這一地步,蔣經國只好橫下一條心,向孔令侃開刀,於是命令經濟警察大隊長程義寬搜查並查封了揚子公司,但遲遲不對孔令侃本人採取進一步的行動,表明他手下留情,仍留有餘地和後路。


  查封揚子公司成為一時的重大新聞,引起輿論的普遍關注。10月3日,上海、南京、北平等地各家報刊爭相報道“揚子公司案”消息,有的表示歡欣鼓舞,呼籲“清算豪門”;有的則因處理此案拖泥帶水,缺乏前一階段的雷厲風行作風,表示不滿,指責是“只拍蒼蠅,不打老虎”。各種議論都有。
  賈亦斌看到這種情況,預感到自己所言蔣經國“後勁不足”可能不幸而言中,因而很著急。於是在一次會見時,賈亦斌問他:“孔令侃案辦不辦?”他像沒有聽見一樣,不予置答。此時蔣經國用行政手段勉強維持的上海經濟秩序已出現崩潰之兆。物價開始飛漲,物資缺乏,生產停頓,到處出現搶購風,老百姓怨聲載道。賈亦斌陪同他到申新九廠瞭解生產和原料供應情況及工人的情緒,看到沿途市面上出現了一片搶購風潮,賈亦斌與他的心情都很沉重。賈亦斌又追問他:“孔令侃案你準備辦不辦?”他卻王顧左右而言他,說:“塔斯社發表了一篇文章,評論上海‘打老虎’,說用政治手段去解決經濟問題是危險的。”接下去就不再說什麼。
  回到旅館之後,賈亦斌反覆琢磨他這句話的含義。覺得他是藉此向賈亦斌暗示:他要後退了。對此賈亦斌想了很多很多。本來賈亦斌對實行經濟管制能否奏效,並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但認為在當時打擊豪門、嚴懲貪官汙吏和姦商,平抑暴漲的物價,對老百姓也不失為有利的一著。特別是當遇上真正囤積居奇、橫行不法的“豪門資本”,全國人民拭目以待之時,賈亦斌認為絕不能退縮,應當大義滅親,依法嚴懲。否則,無以向人民和歷史交代。如果口號喊得震天響,一遇見真正的“老虎”就偃旗息鼓,那上海“打老虎”不成了一場具有諷刺意義的騙局了嗎?對於國民黨,賈亦斌早就失去了希望,但對於蔣經國,賈亦斌還抱有一線希望,認為他是一個有抱負有能力的領導,幾年來他對賈亦斌恩遇甚深,無論以公以私,無論作為部下和朋友,在此關鍵時刻,賈亦斌都有責任有義務向他進言,提醒、勸告他:堅持原則,不要猶豫不決,消極退縮。為此,賈亦斌主動到逸村二號去見他,開門見山地向他提出:“你對孔令侃一案究竟辦不辦?如果不辦,那豈不真像報紙上所說‘只拍蒼蠅,不打老虎'了嗎?”他本來情緒就不好,見賈亦斌又提起這個他最不願意談的話題,頓時發火了,他本來就沙啞的喉嚨放得特別大,以訓斥的語氣嚷道:“孔令侃又沒有犯法,你叫我怎麼辦?”賈亦斌見他不僅不承認自己軟弱、不敢碰孔令侃的事實,反而竟然以孔令侃無罪的口實為孔洗刷,為自己辯護,一種從未有過的失望和憤怒驅使賈亦斌拍案而起,一掌擊在桌上,大聲說:“孔令侃沒有犯法,誰犯法?……你這個話不僅騙不了上海人民,首先就騙不了我!”這就是江南所著《蔣經國傳》中說到的“為了‘揚子案',經國的愛將賈亦斌曾和他拍過桌子”的一幕。爾後,他終於平靜下來,嘆了一口氣,又無可奈何地說:“亦斌兄,你是有所不知,我是盡孝不能盡忠,忠孝不能兩全啊!”他以個人須盡孝來為不能為國盡忠辯護,明顯是把個人和家族的利益放在國家利益之上,賈亦斌根本不能接受,於是便進一步對他說:“你有對你父親盡孝的問題,而我只有對國家民族盡忠的問題。如不處理孔令侃一案,何以服國人,又何能救國家?”說罷賈亦斌便拂袖而去。回到飯店,賈亦斌連夜給他寫了一封長達14頁的長信,再次予以敦勸,結果自然仍是失望。

事後賈亦斌才得知揚子公司一案的內幕。原來開始時,蔣經國也想對孔令侃案進行處理,但受到了宋美齡的干預。揚子公司被查封后,孔令侃發現來勢太大,便到南京向姨媽求救。宋美齡專程到滬,乘中秋節日把蔣經國、孔令侃約到永嘉路孔宅面談,企圖緩和兩人的關係。宋美齡勸說道:“你們是表兄弟,我們一家人有話好說。”蔣經國對孔令侃說:“希望你顧全大局!”孔大吼一聲說:“什麼?你把我的公司都查封了,還要我顧全大局?”最後兩人大吵起來,蔣臨走時說:“我蔣某一定依法辦事!”孔令侃回答說:“你不要逼人太甚,狗急了也要跳牆!假如你要搞我的揚子公司,我就把一切都掀出來,向新聞界公佈我們兩家包括宋家在美國的財產,大家同歸於盡!”宋美齡一聽,頓時臉色發白,手腳發抖,見他們不聽勸告,各走極端,只好連忙打急電給在北平的蔣介石,說上海出了大問題,要他火速乘飛機南下。當時,北平形勢緊張,蔣介石正在北平主持軍事會議和親自督戰,聞訊後立刻要傅作義代為主持,自己即乘飛機赴上海。傅作義對此極為不滿,對人說“蔣先生不愛江山愛美人”!  蔣介石一到上海飛機場,宋美齡即帶孔令侃首先登機,搶先向他告了蔣經國的狀。然後由警備司令宣鐵吾、市長吳國楨及蔣經國等陪同蔣氏夫婦到達天平路蔣宅,大家正準備坐下向蔣彙報情況並聆聽指示,宋美齡卻宣佈:“總統長途南下,很疲乏了,一切事情明天再說。”蔣經國及文武官員只得悻悻告退。經宋美齡向蔣介石多方說明原委,說兩家屬於姻親,有共同利害,家醜不可外揚等等,得到蔣的首肯。第二天蔣介石召蔣經國進見,痛罵一頓,訓斥道:“你在上海怎麼搞的?都搞到自己家裡來了!”要他立刻打消查抄揚子公司一事。父子交談不到半小時,蔣經國就垂頭喪氣地出來了。接著,蔣介石又召見上海文武官員,親自為揚子案開脫說:“人人都有親戚,總不能叫親戚丟臉,誰又能真正鐵面無私呢?我看這個案子打消了吧!”大家一聽此言,只得唯唯諾諾而退。  在這一幕之後,上海警察局發言人也出面為孔令侃開脫,對外宣佈:“揚子公司所查封的物資均已向社會局登記”,使其披上了合法的外衣。而曾經積極報道“揚子案”的上海《大眾夜報》、《正言報》卻很快被勒令停刊了。揚子公司一案風波就此平息,不了了之。  

上海經濟管制雖然已是強弩之末,但蔣經國為了給自己壯大聲勢和炫耀力量,又準備於10月10日在上海舉行雙十節10萬青年大檢閱,他要賈亦斌負責籌備。賈亦斌將當時駐守蘇州的青年軍203師和駐守上海郊區的青年軍209師調來上海,加上杭州、嘉興兩所青年中學的學生和“戡建隊”、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以及各大專院校青年軍復員學生,約7、8萬人,對外號稱10萬。檢閱儀式在上海虹口體育場舉行,由陸軍副總司令關麟徵陪同蔣介石進行檢閱。10月10日清晨,蔣經國要賈亦斌驅車前往東平路蔣宅迎接蔣介石。等賈亦斌趕到東平路,才得知蔣介石已乘飛機前往虹口。賈亦斌萬萬沒有料到:近在咫尺的虹口體育場,蔣介石還要坐飛機去!事後聽說這是軍務局長俞濟時臨時出的一著妙計:先從東平路驅車到虹橋機場,坐飛機到大場機場,再坐汽車到虹口體育場,這樣可以繞過上海鬧市區,以避免遭憤怒的群眾攔阻包圍。如此草木皆兵,賈亦斌聽了只覺得啼笑皆非。當天的大會主席是蔣經國,儘管內心空虛,他還是裝出充滿信心的樣子,態度慷慨激昂。隊伍經蔣介石檢閱後,舉行了遊行示威,由精兵作先導,接著是摩托部隊、炮兵和荷槍實彈的步兵,後面是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和各界人士。遊行隊伍出虹口公園後,沿四川路、外自渡橋、外灘、南京路行進,一路有氣無力地呼喊口號,最後到跑馬廳(現人民廣場)宣佈解散。明眼人都能看出:這次檢閱純粹是虛張聲勢,它預示上海的這場鬧劇就要落幕了。  

曾經轟動一時的上海經濟管制只維持了70天。被人為控制的物價又開始以更驚人的速度扶搖直上,金圓券價值一落千丈,很快變成了廢紙,到處是瘋狂的人群和搶購狂潮,許多人被擠死、踩死,情況混亂到了極點,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10月31日,南京政府行政院被迫宣佈將限價改為抑價,行政院長翁文灝、財政部長王雲五相繼辭職,國民黨的經濟管制政策宣告徹底破產。  

隨著經濟管制政策的失敗,蔣經國在上海的使命也宣告結束。結束那天,賈亦斌陪同他乘車前往上海廣播電臺發表廣播講話,他以沙啞、悲哀的聲音宣讀了《告別上海市父老兄弟姐妹書》,向上海市民致以深切的歉意,並向大家告別。宣讀完畢,蔣經國黯然淚下。在返回的途中,他沉默良久,最後對賈亦斌說:“上海經管失敗比濟南失守的後果更為嚴重。”蔣經國離滬前召集親信開會,情緒低沉地說:“現在我們失敗了,今後我們究竟到哪裡去工作,做什麼工作,現在都不知道,以後再說。你們自己要守紀律,多保重。”並指示王升將大上海青年服務總隊“組織保存,活動停止”。11月6日,蔣經國悄然離滬,返回杭州寓所,旋又轉赴南京。上海“打老虎”的鬧劇至此結束。  

上海經濟管制的失敗對蔣經國的打擊相當大,他對國民黨政權和自己的前途感到一片茫然,悲觀消極,情緒極度低落。回南京後,每日借酒澆愁,常常喝得酩酊大醉。賈亦斌曾到勵志社去看他,他一邊喝酒,一邊燒文件檔案,甚至連印好的請柬也付之一炬。賈亦斌問他:“你燒請柬幹什麼?”他回答說:“亡國了,還請什麼客?”絕望情緒溢於言表。賈亦斌感到他的無力和可憐,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  

上海“打老虎”給賈亦斌以深刻的教訓,賈亦斌對蔣、宋、孔、陳四大家族的腐朽黑暗內幕有了進一步的瞭解,國民黨政權由他們掌握,只有走向滅亡。賈亦斌曾寄希望於蔣經國,希望他能有所作為,但事實證明:他也不能擺脫其父親和家族的決定性影響,最後終於同他父親合流,賈亦斌對蔣經國所抱的幻想最終破滅了。在賈亦斌的面前擺著兩條道路:或者隨波逐流,跟著蔣經國,作蔣家王朝的殉葬品;或者毅然決然,棄暗投明。賈亦斌陷入了痛苦的抉擇。賈亦斌從小讀孔孟之書,儒家忠孝節義的思想對賈亦斌影響甚深。想到蔣經國對賈亦斌的知遇之恩,一旦要棄他而去,心中確實不忍,又擔心被人指責為“忘恩負義”,為此一再躊躇不決。經過反覆的思想鬥爭,賈亦斌終於認識到:忠於個人是小忠,忠於國家民族乃是大忠,如因小忠而棄大忠,就是無原則的“愚忠”,兩者不能俱全之際,只能犧牲前者,而選擇後者。國民黨執政20多年,腐敗無能,弄到天怒人怨,為民所棄,已是不爭的事實。民心所向即是個人選擇的最好指南。賈亦斌不願意執迷不悟,為這個腐朽的政權去殉葬,決心同蔣家王朝決裂,同蔣經國分道揚鑣,去尋找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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